吕布家的年夜饭是不会不好吃的,包括但不限于什么鸡汤、烤猪、生鱼片,这个寒冬腊月的长安城里竟然还有生鱼片可吃,也是一绝。
但各种美食摆上来并不能立刻开吃。先要为大汉千秋板载和太师健康长寿举杯,大家跟着喝一杯;今天是新春,大家跟着喝一杯;主人家请客,客人们道谢,大家还得再来一杯。
她的眼珠恨不得掉进餐盘里去,就是没找到机会,好不容易三巡酒过,终于可以开吃,她拿起筷子,内心满满地激动,寻思是先来一块金黄色泽香气扑鼻的的蜂蜜烤乳猪呢,还是先喝一勺热气腾腾鲜美无比的鸡汤呢,果然还是洒了孜然的烤羊肉比较有诱惑力!
她的筷子终于寻到目标时,侯成走了过来,端了一爵酒,还一脸的羞愧。
“郎君高节,可比鹓鶵,在下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侯成这是脑补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她想要几条羊腿,为啥还就高节了?
但转念一想也对,一棵珊瑚树怎么不值百八十条羊腿,她只要后厨剩的几条,的确可称高节。
这么想想就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说要几头羊好了。
但她还是决定客气一点儿,体面一点儿,冲着侯成微笑了一下,“小人素来安贫乐道。”
于是侯成的羞愧脸就更真诚了!红彤彤的!
“你现在安贫乐道,不过是未成家罢了!”魏续嚷道,“待你成家立业,有妻儿老小需要照顾时,你便知道养家不易了!”
……她也没看出来魏续怎么不易了,但同侯成喝完这一爵酒后,还是抽空回了魏续一句。
“小人尚未及冠,况且也不准备成家,”她左右看看,“况且我看诸位也未必……”
听她这么说,魏续的目光就不受控地瞟向了高顺,刚瞟到一半就被张辽给打岔了。
“你还知养家不易?我看你流连胡姬时半点不似记挂家中老小的模样!”
魏续还真思考了一下,“这没办法,连理她……”
……他这就开始绘声绘色地跟大家讲起了那位胡姬怎么美怎么好怎么妙,但她可一点都不想听了,抓紧时间吃两口烤肉,然后再抽空问起张辽。
“魏续刚刚为什么看向了高将军?”她说,“你看他那张脸,难道还未成家吗?”
张辽端着酒爵,沉默了一小会儿,凑到她耳边来,“高将军原订了一门亲事的。”
“然后?”
“熹平六年时,那一家子都被檀石槐杀尽了。”他说,“自那之后,高将军便蹉跎至今。”
她一时想不出该说点什么,但大概满眼都是“高将军真惨”,被张辽接收到了,于是少年将军便笑了笑。
“边地多得是这样的惨事,也算不上什么。”
……她得换个话题,她知道问什么了!
“那将军呢?”她说,“以将军的年龄看来,也应该成家了?”
张辽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我十七岁时被征辟入刺史府,而后便被派来雒阳,家中想着,也许我可以在雒阳选一门好亲,因而此事便搁置下了。”
懂了,准备娶个贵女的张文远,她刚想张嘴嘲笑一下,张辽那双眼睛瞥了过来,似乎看穿了她想说什么,忽然一笑,“贤弟呢?还未忘怀世家美少年?”
……………………这人不厚道,赶紧再找个问题来问!
“那将军想寻什么样的妻子?”她说,“你看,魏将军喜欢身姿窈窕的,吕将军似乎喜欢面若桃花的,有些名士则心悦那等才情高雅的女郎,将军呢?”
这个问题似乎把他问住了,张辽端着酒爵,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想了好一会儿。
“我亦不知,”他说,“我自年少时从戎,驻守边关,鲜少见到什么妇人,若以高堂为念,当择一贤妇……”
讲到这里时,他的眉毛皱了起来,“但天下的贤妇似乎都是一个模样,贞静寡言,我……”
魏续偷偷摸摸溜过来了,但是幻想自己未来妻子究竟是何面貌的张辽并未察觉到,还在那里嘟嘟囔囔。
“诸君!”哈士奇突然大声嚷道,“今日果是春时!文远平素连妇人的手都未曾摸过,现在倒在这里讲起自己未来要讨个什么样的夫人!偏生听的也是个无妻汉!”
哄·堂·大·笑。
……作为一条女性咸鱼,她倒是对这种嘲讽免疫,但张辽就不行了。
……她还头一次见到张辽脸上露出这种羞愤的表情,看额头上的青筋,就差拔剑追着魏续砍了。
“没事,”她安慰道,“你早晚是能娶到一个老婆的。”
用过宴席,大家继续留下喝酒,她得赶紧撤退了,撤退之前没忘记把衣服换了,顺便去厨房背几条羊腿。
吕布大手一挥,表示她能搬动多少,都由着她搬。
她自己心算了一下,她的重载负荷是300磅,也就是说,她能扛得动136公斤的羊,再考虑到一头羊剥了皮之后通常也就30-40斤,这……
“来一头就行了,”她最后没好意思,还是挺客气地说,“要是嫌麻烦,活羊也行,我也扛得动。”
扛着一头剥了皮的羊出门时,张辽跑出来送了一送。
“贤弟为何换回了这身衣服?”
“穿你那身衣服扛着羊回去不太像样,”她说,“而且也容易弄脏。”
张辽若有所思脸,见她将要出门,忽然又喊了一声。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光辉洒在了都亭侯府门前扫得干干净净的石板地面上,也顺路洒在了张辽这一身锦袍上。
“贤弟今日一百二十投,可谓之为骁,为何只求一头羊呢?”
“那我该求点什么?”她没明白。
“比如,”张辽向前了一步,双眼紧盯着她,“贤弟亦可谋一个军中的职位。”
她想了想,“投壶不是个游戏吗?”
张辽没理解,似乎愣了一下,于是那张英挺的脸就显得有点呆。
“哪怕丢出了二百投,”她说,“它也只是个游戏啊。”
离了都亭侯府,立刻就没有人扫地了,因此走不多远,脚下就发出了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的布鞋也不防水,很快就被积雪打湿,贴着袜子将冰冷潮湿的气息传了进来。但她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因为肩上扛着一头羊!
【他不吭声了,】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吗?还是我不合群?】
【你确实挺不合群的。】黑刃回了一句。
不过可能是她这个低情商的人产生的错觉,她觉得这次黑刃的槽还挺温和的。
很早以前陆悬鱼刚到东三道时,街坊邻居们看她都有点不太顺眼,至少觉得这娃子人品可能还过关,就是那张脸不知道为啥,总是看着有点讨人嫌。
但是今天不一样!当她扛着羊走进张缗家的时候,邻里们用一百二十分的热情来迎接她!夸她聪明!能干!长得英俊!讨人喜欢!通身上下的气派比王孙公子半点都不差!
“郎君竟然带了一只羊回来!”妇人们立刻七手八脚的卸下了那只羊,开始讨论起要怎样炮制它。
“烤着吃行吗?”她问,“烤羊可好吃了。”
“行啊!”眉娘抬起头,那双眼睛闪闪发光,“郎君可有安息茴香?”
……她现在回都亭侯府去要孜然是不是不太厚道?但不管怎么说也辛辛苦苦扔出了一百二十投呢,她就拿了一只羊回来,再加一包孜然、花椒、茱萸粉,不过分吧?
最后还是羊家夫人从家里拿来了些香料,分量不太够,不过烤全羊也确实有点奢侈,大家研究了一下,羊腿用来烤,羊身熬点羊汤喝,大过年的,一羊两吃很对劲。
张缗家的房子其实面积够用,就是被抄家时元气大伤,现在大家自带了草席、蜡烛、锅碗瓢盆,一屋子二三十号人挤在一起,竟然也颇有气势。
主座上一个瘦了一大圈儿的张缗,端起酒碗时两眼全是热泪,“缗能有今日,全仗各位友邻竭力解救,此恩永不能忘!”
“我们也没做什么,”羊家夫人笑眯眯地说,“还是张公吉人有天象。”
“不错,张公是宽厚有德之人,才有此报。”眉娘也很会说话。
“从此之后,必然全是坦途了!”这个是李二。
“不仅张公得救,还有全长安含冤入狱的人,也借了张公的福气才能得脱呢!”这么会说话,哦是同心。
大家一起喝了这碗酒,然后开始喜气洋洋,叽叽喳喳。
虽然只是一条咸鱼,但她挠了挠头,也想说点吉利话。
不过不太确定说点什么比较好,她得先问问黑刃。
【我想好了一句吉利话,你看成不成?】
【什么?】
【“张公一进去,太师就大赦了,早知道早点进去好了!还能多救几个!”】
【……………………】
【行吗?】
她正在进行脑内咨询时,张缗已经起身走过来了。
一紧张,吉利话就准备说出口,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张缗扑通一下就行了个大礼!
“贤弟大恩,我岂能不知?”他郑重地说道,“愚兄于狱中便隐有耳闻,竟是都亭侯为我说项,我这等草芥,岂能惊动贵人?必是贤弟之功!”
【很好,】黑刃的声音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劲儿,【赶紧把他拉起来就行了,记得少说几句吉利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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