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一艘敌巡洋舰,就在被夸父刺穿的敌巡洋舰后方数百米。它立即停止投送兵力的计划,开始机动转向。
很快,主炮蓄能,那黝黑锃亮的敌巡洋舰怪异的犄角舰身,被强光照亮,激光对准了太空之中映射日光的金鳞夸父!
而同一时间,夸父,背后的大功率推进装置,也正冒出幽蓝光,开始加速冲向最后一艘敌巡洋舰。
几乎同一时间,双方倾尽全力出击!
黑绒瑰金般的璀璨太空背景,闪出一阵剧烈的辉光!宛如宇宙诞生之初释放的超新星!在耀目之中,一柄强劲的剑锋,飞旋而出,在坚硬的敌巡洋舰外壳上刻入了深深的剑痕,命中了其下相互螺旋的核心。
不过,被同样击中的夸父,尽管已经耗尽最后的能量投射护盾,仍然护甲破碎,夸父此刻像熔炉炼金般赤红灼烧。
在无声的太空之中,太阳耀目,地球湛蓝,有一个巨人的身影,跌入深空。
此时这番景色,一个小女孩正贴在透明的玻璃上,看着远去的夸父。
而被这一发精准穿透核心的黑色利剑,切断了来回闪耀的能源回路,使得这艘敌人巡洋舰,重新聚能的速度变慢了。
失去能量的夸父,正在跌入深空,跌入背后瑰丽的蔚蓝星球。
和头顶上边的小女孩一样,夸父,也在遥望上方,遥望那个贴在玻璃后的小女孩。
与刚才外边的闪耀缤纷不同,此刻的夸父,由于失去了所有能源,四周只剩寂静,静得能听见呼吸和跳动的脉搏,只有应急灯,孤独慰藉地亮着。
在这密闭的空间,生态舱的氧气虽然还能维持,可是依然很闷,于是第一位驾驶员,摘下了面罩,常常出了一口气。
第一位男驾驶员,回头看了看第二位女驾驶员,因闷热,她也解开了面罩,甩了甩长发。于是第一位驾驶员,又回过头,又继续看着上方的近地轨道空间站。里面是无声黑暗的驾驶舱,黑暗的外面仍是黑暗的宇宙,如同永远看不到头的夜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啊,刚才要是再快点就好了,我们再快一点的话……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男人呼鼻息,摇了摇头。
“可以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后位的女子安慰道,用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相信我们的女儿,也会知道的,她的父母,都是伟大的人。”
男人还是笑了一声,而后面的女人,也跟着前方的男人一起笑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尽了责任了。”
“是的,但并不全是。”女人笑着,在昏暗的空间中,别过了头。“我们亏欠的太多了。”
“嗯,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吧。”男人露出了释然的笑,说完,伸直手看向驾驶舱窗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不管怎么样……可是责任,还是没能履行。
对不起,诗儿,我们没办法回去了。
男人和女人,在跑马灯般的往事下,都在陷入无声的缄默。
正如此刻的夸父,正跌入天际线,回归大地。
也正如回忆,跌入遗忘大海。
回归真切的心——
数天甚至乃至数小时前,男人和女人,战事将近,他们两人正还在激烈争论。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那女儿怎么办!你难道要抛弃我们?”
女人拉住正欲走出家门的男人手腕,此刻的家中,昏暗的灯光,满是一片呜咽狼藉,他们的女儿,被这庞然争闹吓哭,抱着娃娃在母亲身后落泪。
那是数日之前,一位平庸的天干宫士兵,和他平庸的妻子,还有他们平庸的家,和平庸的生活。
“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纠缠这么多!这次任务回来!我们就到这!以后都结束了!”
男人用力一推,整了整衣领,便走出了门。
身后的哭泣和身影,顺着昏暗的光线摇晃。
女人,允鼻抹了抹泪,回头看见女儿还在落泪,还是摸了摸她的脑阔,擦拭女儿脸上的泪痕。
“诗儿,没事,爹爹还会回来的。”女人说道,抱住了女儿,女儿则点头,默默泣咽。
“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女人整理了一下妆容,开始收拾被糟蹋得一团糟的家。
她无神地忙碌着,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这样的破碎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她也不知道,失去这样的破碎生活,自己和女儿还能剩下什么。
当初追求自己,说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现在听来,更像是一句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男人是天干宫乙营的重骑士兵,算的普通人资历中有色有声。女人,原来以前几年前,则是普普通通的医科生,后来进入了新长安都的普通医所。
后来,在一次残酷的战役中,时值十六岁的女人所在的医所,被编入临时战地医院,因而契机来到了前线,来到了纷飞硝烟的战场。
“病人血压过低!快进行匹配输血!给我镊子!”主治医师紧张进行着分离手术,将金属碎片从断掉的大腿中细细分离。
被炸断双腿的士兵,虽然被注入了大剂量的镇定药剂,但由于挣扎过于激烈,还是被牢牢固定在悬浮的手术台上。
四周的大地依然在震动,虽远离前线,敌人的炮火,依然时不时落在小小的临时战地医院旁,方圆几里内。
女人此刻,是一个护士,克服着生理不适煎熬,努力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她脸上密密豆大的泪滴,和抢救室血喷如柱的鲜血淋漓,形成她脑海中深刻体会的场景。
已经有数位病人,抢救失败死去了。命运,就像死亡的左轮手枪,对着每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头颅,公平地选择开枪。
而与命运死神拉取士兵生命的,是这些在自己岗位坚守的普通的医师们。甚至,还有同样是护士,和同样是医师的生命——其他医师的抢救室,被炮弹命中了,有些和病人一同死去。
她的好友,一个无论是谁都觉得应该永远灿烂的女孩,也一样在另一个抢救室被击中,后来在她眼里和手中死去了。
宛如被战争镰刀收割的无名小草。
旷日的战争,使她渐渐对逝者麻木。她无暇再去铭记怀念每个人的名字,无暇顾及渴求解脱的士兵和平民的目光,机械地重复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在她用满是血污的手洗面的时候,看见成像镜中的自己,那普通的脸,普通的生命,充满着宁静。无需担惊受怕,因为很快来的下一发炮弹,很快就会带走自己,正如,那些渴望解脱的人们,一样普通。
但是,命运总是造物弄人:她的战地抢救室,在她眼中明明如此明显,明明仿佛就在敌人的枪口上,却在数月之后,安全地活到了战役结束。
她冷笑了,是一种不知为何,竟带一丝失望的冷笑。
而她战后的日常,也在照顾受伤的士兵,单纯机械重复自己的工作。在其他护士个性热情张扬中,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无论是有腿的,还是没腿的,甚至就剩个头身苟延残喘的,是谁都好,她都很平静淡定地处理问候。
直到这一天。
一个男人伸着手躺在悬浮病床上,胸前缠满绷带,吸着烟看着她。
“我说——”男人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她,弹了自己手里的烟灰。
“为什么你总是板着脸。”
“同袍,你知道医所不能抽烟吗,请为了他人着想,灭了吧”女人没接话茬,冷冷伸出了手。
窗外夕阳的日光,将男人烟雾中的影子拉得冗长。
“没意思,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男人吞云吐雾后,摇摇头,将烟戳灭,放到了女人的手中。
“谢谢。你的伤我检查过了,恢复的很好,可以跟你们校尉申请出院处理。”女人转身,将烟蒂丢进了垃圾箱,便转身离去。
“喂,你忘东西了。”男人笑着招手。
女人回头,是她的内衬胸牌,不知何时被这个人拿到了手中,正在悠悠晃圈。
“请还给我,谢谢配合,同袍。”女人再度折返,她对这些油里滑头的士兵不想多做解释或者纠缠。
“如果我说不呢?”
男人别过手,不修边幅的脸庞,浮现坏笑,期待女人的反应,是会着急吵闹吗,还是会气的跺脚,跑去跟校尉告状,这些他都是不会怕的。
“这些,那送给你了。”
女人反应出乎男人意料。她转身再次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在夕阳中有些诧异的男人。
她看起来不过才十六岁,为什么像是看待将死之人般看待这个男人,他很是不解。
而后,他的校尉——时任天干宫丙营校尉的东方龙玉,走进来看他,手里提着一些点心。
东方龙玉,将点心分给了正在疗养的士兵们,问问他们感觉现在怎么样。
虽然得到回答是都很好,但满目疮痍,东方龙玉百感交集,他亲自拿起点心,用手喂起了一个断了双臂的士兵。
“东方校尉,我想问一个事。”那个男人,看着东方龙玉,东方龙玉回过头,问男人有什么事情。
男人挠挠头,想了想,还是把手中的胸牌,交给了东方龙玉,希望把胸牌还给人姑娘。
而后,不知怎么,可能是东方龙玉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其他人在医所中日渐恢复生气的影响,女人也不再那么冷冰冰,虽然看着一肚子坏水的男人还是没好脸,但是也能简单说上两句。
后来的一天,男人赖着不出院,还是因为战事有新的病人进来,被迫离开了医所。
女人只是看着空床摇摇头,继续投入到日常繁重,医务工作之中。
临行前,男人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那个他有些在意的姑娘。
战争,将世间平凡人的人生,如同无处不在的空中捕网,将命运交织向了未知悲剧或喜悦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