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集合!”
外边操场上,高城突然吹响了哨子。
“列队进宿舍,一排先进行参观。”高城大声命令着。
宿舍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排的士兵,神情古怪地列队进来,默默的,像是追悼会。
高城说话了:“成纵列队形,向右转,立正,稍息。现在看好了,就是这两位,今儿下午超负荷跑了五千米,两人又比着做了两百多个俯卧撑,现在算是消停了,趴窝了。两位,别不好意思,敢做还怕别人看啊?把衣服撩起来。”
高城上去替他们把衣服撩了起来,两张磨破的腰上,全打着绷带。
“同志们有什么感想啊?”
伍六一嘴里还哼哼地说道:“爬了起来就又是一条好汉。”
高城愤怒了:“你爬得起来的时候再做检讨吧。白铁军,你们同班,又是帮凶,你发个言吧?”
“许三多和班副这种敢练敢比敢拼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白铁军大声回答道。
高城哼了一声:“学习是吧?好,你现在就学,两百个俯卧撑。”
白铁军顿时慌了,讨价还价道:“报告连长,我不是尖子,撑死做五十个。”
“那就做一百个!”高城给他加了一百。
“是!”白铁军二话不说,就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高城转身把眼光落在了甘小宁的身上:“你的态度呢?”
甘小宁反向砍价道:“我能做一百个,我做一百五!”
“两百个!”
“是!”甘小宁趴在白铁军的身边也做了起来。
最后高城看向了李兵:“三班长,你这个班长是怎么当的?两个人背着大铁锅进行超负荷训练,你看不见啊?不知道上去阻止?”
“报告连长,我能做两百个俯卧撑!”
“两百五!”
“是!”
洪兴国有点担心,悄悄地提醒高城:“没有不透风的墙,团部的参谋每天进行评估,这事儿已经瞒不住了,他们恐怕都知道了。所以……”
高城看着指导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知道就知道,不刹住他们这股歪风邪气,我怕他们至死方休!”
……
随着日子的推移,除了日常的训练外,还有就是老兵的退伍复员。
炊事班的兵从车上拿下许多丰盛的鱼肉蔬菜,鸡蛋水果。
司务长一声不吭地在一边指挥。
路过的兵看得很羡慕,都说七连是真不赖,伙食也是盖全团第一。
这时的司务长,早就没有心思吹点什么了,他只是挥挥手,叫他们离开。
然后,他提着两串香蕉走进了食堂。
有几个炊事班的兵正在食堂里郁郁寡欢地在布置联欢会场。
司务长一看就气愤了:“死人啦?又不是殡仪馆!把录音机打开!”
录音机于是响了起来。
开饭了,操场上训练的各部队已经喊着吃饭的号子往食堂里走去。
两人成列,白铁军和李兵一起走向了食堂。
一个连的人都在食堂里静静坐着,白铁军一进门,洪兴国和高城都站了起来,接着是一阵热烈的鼓掌。
这是一个信号,全连的鼓掌顿时热闹起来。
掌声中,白铁军回头,终于看清了上方悬挂的横幅上的字——“欢送战友,怀念战友,祝福战友”。
白铁军瞬间明白了,最不愿意等到的一天来临了。
“咋……咋又是我?咋就……咋就这么快呢?”
白铁军突然间蹲了下去,咧开了嘴,肆无忌惮地号啕大哭。
李兵和甘小宁把他拉了起来。
白铁军抱着他们大哭。
酒愁加离情,喝酒之后,七连的欢送会最后发展成不分官阶、不分班排的胡乱拥抱。
在拥抱的人群中,哭声、笑声和骂声,乱成了一片。
李兵说道:“老白,欠我的一百块钱不要还了!等开了公司,我要入股。”
甘小宁说:“老白,你要经常来看我,我给你管路费!”
还有人说:“老白,你第一,我第二,咱们都是倒数的老末,应该和指导员抱一个!”
洪兴国被很多人拥抱,这些兵都是钢七连训练成绩排名靠后的兵。
高城积威犹在,散着双手靠边站,无人跟他拥抱,显得很是难堪。
白铁军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亲热地叫了一声:“连长!”
高城一转身,便朝着他张开了双臂。
可是白铁军却不跟他拥抱,而是啪的一声,给他来了一个军事生涯中最为像样的军礼。然后,立接扑进了洪兴国的怀抱中。
高城面色忧桑地看着白铁军跟指导员拥抱。
他知道,这些“后进们”恨他,因为平时他不怎么待见他们……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白铁军就悄悄起床了,他悄悄地从床下够出收拾好的背包,悄悄地就往宿舍外面摸去。
一个屋的人似乎都在睡着。
摸到门口时,白铁军回头往这间熟悉的宿舍又看了一眼,他突然发现,全班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白铁军无声地向他们挥挥手,害怕又要控制不住,赶紧跑出门去了。
各班要走的兵都在各宿舍门前的走廊上等待着,直到洪兴国和高城从指导员宿舍里轻手轻脚地出来,他们看了他们一眼,悄悄地向外边走去。
七连的兵已经很默契了,一个个地跟在后边。
洪兴国从连旗下经过时,将背包倒手给高城,珍而重之地对那旗敬礼。
随后,所有的人都在连旗下停住,然后,一个一个地敬礼。
这一切都是无声的。
一辆车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洪兴国带着他的兵,无声地爬上了车的后厢,车子慢慢地就开走了。
一切都很程式,与以往任何一次走人都不同,这次更像是例行公事——因为这趟走得实在太多。
有很多都是提前退伍。
高城一直沉默地站着,而其他的人,包括洪兴国,直到走的时候再也没有回过头。
因为都害怕回头,一回头就控制不住自己。
高城孤寂地站着,看着他的兵逐渐离他远去……
第一批的人走了,钢七连正是开始进行改编。
别的连队也开始有了退伍的人员。
成才找到了三多:“三呆子,今天我请你吃饭好吗?”
许三多点头答应:“我正想上食堂呢。”
“跟我一起吧,我很久没跟朋友一起吃饭了。”
成才去了红三连,过的并不舒服。
因为三连的兵不待见他,都认为他既然能抛弃钢七连,那么有一天也会抛弃红三连。
成才说的是吃饭,实则是喝酒,喝闷酒,借酒浇愁。
三瓶下肚,已经打晃的他又一口气拎来四瓶啤酒。
许三多拦住了他:“成才,我们都不是能喝酒的人。”
“天下有能喝的人吗?没有!只有能扛的人,当兵的都是能扛的人。”
“成才,你在三连不开心,对吗?”许三多很关心地问。
成才似哭又似笑:“三连?三连!我现在后悔了,我真的想重新回七连。”
许三多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一件早该发现的事情,成才的军衔和他不一样了:“你是士官了?成才,你已经是士官了!哈哈哈!”
成才不是很高兴:“转这个士官,代价太大了……红三连缺一个班长,三连长让我去顶那个位置,你知道我去的是哪个班吗?”
“哪个班?”
“你来的地方。”
“什么地方,下榕树吗?”
成才愤怒了:“你是从五班来的,你知道吗?荒漠里,油管边,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那个班!……”
“红三连五班?”许三多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成才又气了:“你看看!你又笑,你又笑!”
“我是觉得真巧……我想我们真的有缘分,都要在五班待过。”
成才怒道:“对你来说是巧吧,可对我来说,它是落后兵的疗养院,是所有班长的坟墓!”
许三多想了想,反驳道:“五班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成才话语里透着一股哀伤:“我感觉我的人生轨迹像是画了一个好大的圆,曾经把七连的人得罪光了,现在去了三连,也没了朋友……我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许三多,你告诉我,为啥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