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吴兴满心难过,他问。
二牛叹口气,先往外头看了一眼,这才小声说:“在咱们县,那位就是王法。”
‘那位’自然指的是坐在县衙那把椅子上的人。
“那郑兄该怎么办?”吴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人能回应他。
无人能帮他。
吴兴干脆起身,朝外走,“此事是我引出来的,我去把郑兄换回来。”
“吴兄稍等。”吴兴快要到门口时,方铮开口了。
脚步顿了顿,吴兴满面颓然,“方兄,这事不小,我不能连累你们,大不了,大不了今年我就不考了。”
这话说完,吴兴整个人恍若失去了浑身力气,他腰背佝偻着,让人看着心酸。
方铮并没多言,他问二牛,“那位朱公子家住何处?性子如何,平日可有何消遣,又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前三个问题二牛能回应,至于最后一个,二牛怎么都不敢说。
“娘子,你在客栈等着为夫。”方铮对冯轻说。
“相公你小心。”冯轻不放心地嘱咐,“若是为难,要保护自己,自己最重要。”
力所能及的时候她可以让方铮帮助旁人,可若危及到方铮自己,冯轻就不愿方铮再插手。
“为夫知晓,娘子快些上楼。”
方铮看着冯轻上了楼,又嘱咐二牛,多注意些冯轻,这才跟在吴兴身后出门。
“方兄,等等我。”张吉恒说。
客栈内只剩下金亮跟江飞,金亮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日也少跟同窗说话,他本觉得此事跟自己无关,自己没必要掺和,可当方铮跟张吉恒都没有袖手旁观时,他心里也有触动,便也无声跟了上去。
最后只剩下江飞,江飞一直低着头,等几人离开后,他才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口,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无声上了楼。
二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见过说不清的来住客栈的人,自然也知晓人性有多种,要说江飞的选择也没错,且一般人都会这么做,可方铮三人的所为还是让二牛有些触动,他跟另一个伙计说了一声,自己朝门口走去。
方铮三人对这县城陌生,一路问了人才找到朱府。
硕大的两个烫金大字在整个灰扑扑的县城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朱府门口还有两个小厮在守着门。
方铮三人并没直接上门要人。
“我去找他们要人。”毕竟是他遭遇的这事,吴兴早没了平日的冷静,他只怕去的晚了,会救不出郑家贤。
“你救不了人。”方铮收回视线,淡声说。
相较来说,张吉恒就冷静许多,不过他也不明白方铮此举有何目的,张吉恒问:“不知方兄来这里是为何?”
“看一眼罢了。”
话落,方铮转身走了。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张吉恒虽不明白方铮的目的,可他就是莫名的觉得方铮心里有打算的,张吉恒朝金亮点头,而后拉着吴兴,跟上了方铮。
“方兄,郑兄他——”
张吉恒却阻止了吴兴的话,他朝吴兴摇头,让他莫要着急。
四人往回走,半路上遇到正赶过来的二牛跟一个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子。
张吉恒认识此人,他上前,恭敬地唤了一声,“周掌柜。”
二牛已经跟周掌柜说过此事,周掌柜先打量了一番张吉恒,而后才朝几人说:“几位公子莫着急上门要人,还是先回客栈商量一番吧。”
周掌柜是个好心人,不过他过来也不光是为了帮郑家贤,实在是这几人住在他们客栈,若是他们贸然上门,得罪了朱公子,朱公子说不定还会迁怒他的客栈,他开个客栈不容易,也不愿多惹是非。
方铮没拒绝,除了吴兴外,张吉恒跟金亮没有异议。
一行人又回了客栈。
“几位公子,我听二牛说了事情经过,你们也是运气不好,这位朱公子极少出现在西街,估计他这几日心情不舒畅,这才故意找个人出气,你们都不是咱县城的人,不好直接跟朱公子对上,否则吃亏的还是诸位,诸位都是去赶考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知周掌柜可有何法子?郑兄是我们同窗,如今他出了事,我等不能袖手旁观。”张吉恒朝周掌柜拱手。
“我知晓,可你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能跟他硬碰硬?”
周掌柜是理解,可他也实在不敢跟那朱公子对上。
这位朱公子可不是善茬,多少人都在手上吃了亏,还无处伸冤。
“那郑兄岂不是凶多吉少?”张吉恒脸色也变了,他本能地朝方铮看过去,“方兄,你怎么看?”
“有个法子,效果如何我却不知。”一路上方铮都没开口,他也细解释。
“什么法子?”吴兴着急地问。
方铮却没解释,“吴兄不如回去休息。”
吴兴这般冲动,不会对事情有任何帮助,方铮的法子自然也不会告知在场几人。
“你们若是信我,我可以一试,不过却一定能救出郑兄。”方铮对张吉恒几人说。
“方兄,我等是一头雾水,不管是何法子,都可试一试。”张吉恒代表几人开口,有法子总比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好。
方铮点头,问周掌柜要了笔墨,摊开宣纸,只略微思索一番,便提笔写起来。
一刻钟后,他放下笔,待字迹干了,便将宣纸装在信封中。
“周掌柜,麻烦你去街上找个人,让他把这信送去县衙,或是县令大人的府上也成,周掌柜若是不愿让人认出,可找个乞丐送去。”
话落,他将半两银子连着信封递给周掌柜。
“周掌柜可放心,此事不会连累到客栈。”方铮又说。
明明不过才过弱冠,可此人沉稳冷静,做事亦是有条不紊,周掌柜没来由的信任方铮,他点头,接过信封,不过银却没要,他苦笑一声,“你们就当我做善事了。”
周掌柜是个好人,他一直坚信好人是有好报的,虽说不上是日行一善,可遇到不平的事也会帮个忙,这么多年以来,他这客栈一直不算红火,却也有进项,本来周掌柜觉得这就是福报,可他儿子却在两月前无端生了重病,看遍了县城的医馆,都查不出病因来,周掌柜一度怀疑自己做善事其实是没好报的。
可毕竟本性就良善,再遇到不平之事,他仍会忍不住帮人忙。
“你听了这位公子的话了?”周掌柜又将信封给了旁边的二牛,“你就照这位公子的吩咐,让人把这封信送去县衙。”
“若是无人收,你便说此信事关县令大人的官途。”方铮又嘱咐了一句。
二牛点点头,拿着信走了。
“那我们呢?”吴兴并没听方铮的话,上楼去。
“等。”方铮只给了一个字。
而后起身,上楼。
张吉恒几人望着方铮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
“张兄,我实在是担心郑兄。”吴兴内疚也害怕。
若是郑家贤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无法安心。
“吴兄,正如方兄所言,此事急不得,我们也无旁的法子,唯有等之一字。”张吉恒拍拍吴兴的肩头,“事情也许并不像我们猜测的那般严重,吴兄莫要太过着急。”
此刻任何劝慰的话对吴兴来说都是无济于事的,张吉恒跟金亮也先后上了楼,只有吴兴仍坐在大堂内,不停地朝外看。
冯轻没想到方铮这么快就回来了。
“相公,人带回来了?”冯轻问。
方铮摇头,“并无。”
“那,那怎么办?”冯轻对郑家贤印象挺好,此刻他也有些同情这人了。
“一切皆要看此地县令是否如邓县令一般清明了。”
方铮只知道此地县令名讳,并不知晓此人性情如何,他送那封信也不过是无奈一试罢了。
他不过一介书生,身后无靠山,自然不能事事都在算计当中。
冯轻拉着方铮进屋,给他倒了杯水,说:“相公尽力就成了,无需自责。”
看了一眼自家娘子,方铮勾唇,“娘子将为夫想的太过良善了,为夫并无自责。”
能帮他会帮,帮不了他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好吧,相公果真与众不同。”冯轻笑着抱住方铮胳膊,在方铮看过来时,她笑道:“这样的相公我更喜欢了。”
不会见死不救,也不会过度好心,方铮做事有原则,也足够冷静。
这样的性子不做成大事都对不起老天爷。
冯轻毫不掩饰的倾慕对方铮来说很是受用,他刮了刮自家娘子的鼻子,笑道:“娘子休息一下,明日还要赶路。”
“不管郑公子能不能救出来,咱们都走?”
“嗯。”他已经尽力,若是救不出郑家贤,他自然也不会多耽搁。
方铮不会给冯轻错觉,让冯轻觉得他是个无底线的好人。
“娘子,以后若是为夫不在你身边,遇到不平之事,娘子若是能全身而退,可以帮忙,若是无能为力,为夫只盼娘子能护好自己。”
“好,我听相公的。”
两人简单洗漱好,便准备休息了。
在陌生的客栈内,冯轻总有些不适,她靠在方铮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跟不疾不徐的心跳,渐渐有了睡意。
就在她快要入睡时,楼下再次传来喧哗声。
此刻外头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遭一阵寂静,客栈大堂内的声音就显得突兀。
冯轻睡意全无,她动了动身子。
“娘子睡。”方铮拍了拍冯轻,将人楼紧了些。
冯轻好奇心也不是很大,外头的动静不如方铮的怀抱来的有吸引力,她闭上眼。
外头的喧闹声并没停止,反倒是更大了。
冯轻睁开眼,“相公,是不是郑公子回来了?”
拍着冯轻背的手顿了顿,黑暗中,方铮轻声说:“娘子这般替旁的男子,为夫很不适。”
咳咳。
冯轻嗅了嗅鼻子,笑道:“我闻着醋味了,原来相公喜欢吃醋?”
方铮知晓吃醋是何意,他并没反驳,而是就这么点头承认了,“莫说是从娘子口中听到旁人,就是娘子都看外人一眼,为夫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无关自信,而是独占欲。
这话冯轻爱听,她抱着方铮的腰偷笑。
两人不打算理会外头,外面的人却没有顾忌两人已经休息了,来的还是吴兴,“方兄,方兄,郑兄被送回来了。”
紧接着便是拍门声。
许是太过兴奋,吴兴手上没个准头,门被拍的哐哐作响。
冯轻皱眉。
“娘子继续休息,为夫下去看看。”方铮知晓自己不下去是不行了,郑家贤被送回来,外头肯定越发好奇他那封信。
“嗯,那相公早些回来。”
亲了亲她的额头,方铮应了一声,便穿了衣裳,开门出去。
外头,吴兴兴奋的叫道:“方兄,你可真厉害,就一封信,竟然让那人乖乖将郑兄送了回来。”
郑家贤没有性命之忧,吴兴又恢复了往日的舒朗活跃。
方铮蹙眉,“下楼。”
他抬脚离开后,吴兴也急忙跟了上去。
楼下,郑家贤脸上一片青紫,他坐在凳子上,捂着肚子,脸都疼的扭曲了。
得知是方铮救了他,郑家贤起身,激动的热泪盈眶,就差给方铮跪下了,“方兄,你救了我,就是救了我们全家啊,我郑家贤无以为报,以后就以方兄马首是瞻,方兄若有需要,我郑家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套说辞颇为狭义,方铮却像是没听到一搬,他来到郑家贤跟前,下巴朝凳子的方向点了点。
郑家贤会意,连忙坐好,崇拜地仰头,看着方铮。
被个皮鼻青脸肿的小胖子这样看着,方铮竟然镇定如常,他坐在郑家贤对面,执起他的手,开始把脉。
郑家贤又惊了,“方兄,你,你竟然还会看病?”
一激动,脉搏跳的就不稳,方铮冷冷扫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聒噪。”
郑家贤也不恼,他端正坐好,忍住疼痛,让方铮把脉。
少卿,方铮收回手,扫了一眼郑家贤,开口:“好在你是皮糙肉厚,被这么重力击打,竟只是皮外伤,最严重的是后腰处,这段日子要按时敷药,否则以后每逢阴雨天,你的腰椎处会酸疼。”
郑家贤瞪大了眼,他朝方铮竖起一个拇指,眼里放着光,“方兄可真厉害,没看到,摸脉竟然都知晓我后背被人踹了一脚,可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