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端心里的想法有很多。
只怕说给她听,会吓着她。
所有人都不知道。
是所有人。
包括徐嘉衍在内。
其实从小到大,他身边真正交心的朋友,也只有徐嘉衍一个了。
外面的人看他百丈高,可是那全都是因为他是升王府的世子爷。
又有几个人是因为,他是裴子端呢?
徐嘉衍与那些人都不一样。
在他身边做伴读的那些年,从来都是不卑不亢的。
不会曲意逢迎,更不会刻意讨好。
裴子端身边所缺的,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可是即便如此,有一件事情,他也是连徐嘉衍都一并隐瞒了的。
未曾让徐嘉衍知道分毫。
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他欣喜若狂,也没有在徐嘉衍的面前表现出分毫来。
因为他不能。
从前他是升王府的世子所以不能,现如今他是东宫的小殿下,就更加不能。
尤其是他心里很清楚,最迟多了十月里,父王就要登基了。
不管是从前的升王府,还是现在的东宫,能够被册立为太子的,只有他。
父王几次与他表达过这样的想法和意思。
阿弟尚在襁褓之中,父王只恐怕没有那样的精力和时间再去培养阿弟。
将来阿弟要在他手上长大,长成。
他要看护着阿弟,好好对阿弟。
其实裴子端知道。
一座东宫,把父子之间的感情越发隔开了。
等到父王真的登基做了天子,这样的情况只会更严重。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所以父王的心里是怕他将来对阿弟存别的心思,或是生出忌惮的心思来。
现在才总是与他这样说。
暂且撇开那些不提,等到了十月里,他要受封做太子。
再之后,父王他百年去后,他就是新的皇帝。
天子怎么能够喜怒形于色而为人所知呢?
都不要说是他的神情变化了。
哪怕是他的喜好,吃穿用度,甚至是,喜欢什么人。
他不愿意把霍明意也置身于那样的风口浪尖上。
再说了,从前也未必说升王府就一定是最后的赢家呢。
对于他来说,那些记忆,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觉得模糊的。
从他很小的时候,跟着母妃一起到霍家去做客,在章老夫人的院子里,第一次见到霍明意。
她站在廊下,手上有一捧花,是霍明珠新去摘了来,叫她拿着的。
她笑的温婉,叮嘱霍明珠小心,就连声音都是那样好听的。
其实那个时候裴子端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男女情爱。
更不知道是在那一个瞬间,就已经一眼万年。
是后来他慢慢长大了,听外面的人夸赞霍家嫡长女如何出色,如何贤婉。
每每听了这样的话,他总是会唇角上扬。
再然后,他时常会想起第一次见霍明意的那个午后。
阳光正好,她,更好。
那个时候,裴子端心里才总算是明白了。
这个女孩儿,一直都在他心上。
这么多年。
他所关注的,所留意的,并不是因为霍家,更不是因为姑母。
而是因为霍明意本身。
可他从来没说过。
外人也瞧不出任何的端倪来。
连徐嘉衍都不知晓,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去年母妃其实就问过他,要不要考虑成婚的事情。
那个时候升王府还没有像是如今这样,夺嫡之争虽然还没有完全显露,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也都卯足了劲儿。
裴子端是不肯的。
要娶,他只想娶这么一个女郎。
但是他又怎么忍心要她陪着他一起,承担那样的风险呢?
夺嫡之争,何等的凶险,那是成王败寇。
倘或升王府败了,便连性命也保不住。
那从来都是没有后退可说的一条路。
既然是没有退路,他倒更情愿孑然一身。
毕竟若是事成,他还有机会求娶。
就算她许配了人家,他……他总能暗地里想些法子的。
如果有一天升王府真的一败涂地。
她还是霍家嫡长女,有最光明灿烂的前途,实在不必陪着他一道。
直到太子初立不久,父王的书房里成天都堆满了朝臣们请他选妃的折子,父王对此实在没有半点兴趣。
毕竟也都一把年纪了,何况他又不是不争气的人。
只是架不住文武百官根本就不听这些。
所以父王把心思动到了他的身上。
起初裴子端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够顺利成章的推拒此事。
毕竟当日母妃问起,他尚且能说大事未成,既然没有立业,便不打算成家。
母妃知晓他的意思,也明白升王府的处境,所以虽然那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却终究还是顺了他的心意。
但现如今再提起,他已经实在没有别的借口再拒绝了。
好在——
好在父王与母妃所中意的女郎,原本就是他。
知道消息的那天,他彻夜没睡着,实在是高兴又激动,恨不得抱上佳酿,大醉一场。
然而他仍然克制住了。
这么多天,他没有来见过霍明意,是为着规矩,也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如此心悦这个女孩儿。
最怕的是,父王与母妃不满。
或许父王会觉得,他不该对一个女郎用情至深。
否则将来他还怎么去承担大业?
人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感情的,更容易的是随心而走。
他满心都是霍明意,来日霍明意若是真的煽风点火,要干涉朝堂事,他也很难说不答应或者不同意。
父王如果怕了,或者是告诉了太后,太后对此怕了,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一直到了今天,他总算能光明正大的来看看她,与她说说话。
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
而她在问,他的心意。
裴子端很想告诉她,这辈子,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一样,无关乎家室门楣,更与相貌才学无关。
他从来都只想要她。
如果不是她,便在没有什么值得他上心的。
日子无论如何都是能够过下去的,只是若非她,与谁都只是凑合了而已。
可是裴子端还是不能说。
再等等吧。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她嫁给了他,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的心意说给她听。
不过年轻的女孩儿大抵听不得那些过于冷硬的话。
裴子端亦不想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将来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他声音略淡了淡:“我与你,是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