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里当差伺候的奴才们又换了一批。
说是赵禹亲自挑的,哪些人是不中用的,一概都发还内府,叫重新挑了人过来。
这倒不是做给赵奕看的。
袁道熙坐在正厅吃茶,噙着澹澹笑意望去:“不是做给三殿下看?那是做给官家看?还是做给圣人看?”
赵禹丢了个白眼过去:“我这王府,难道是筛子?什么人都能打听消息,什么人也都敢随意传递消息?”
那倒也是。
赵奕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赵禹不在这种时候找赵奕的麻烦,也不喊打喊杀的处置底下的奴才,毕竟还都是当初圣人特意从内府精心挑选过的,算是皇后拨过来伺候的人。
送回宫里去,像是这种在王府里面没当好差,被遣送回宫的小太监们,一般来说内府都有处置的手段。
要不了命,但是也要脱一层皮。
而且这辈子也别指望着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只管到那些不起眼的宫殿去做些洒扫的活儿,一辈子也就这么着了。
这是做给王府其他奴才们看的。
袁道熙心里有数,笑意稍稍收敛了些:“这位三殿下如此行事,听蜀王方才的意思是,他倒是气急败坏,反倒质问蜀王何不进宫去给郑家求情,你倒不管他了?”
“不然把他带到父皇面前,让他跪着去给郑家求情?”
赵禹嗤笑了一声,那些情绪显然都是冲着赵奕去的:“算了吧,就他那个德行,真到了父皇面前,才是什么都不会说,说不得还会踩上郑家两脚,不可能让父皇连他一并发落处置。
最懂得明哲保身,也最知道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他在二郎面前说那些话,不过是试探。
我有什么好搭理他的?
真等到父皇发落了郑家,他也再没什么指望了,现在气急败坏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啊?”
袁道熙当然心里有数。
如果说郑家做了不少事情,卖国通敌都干了,那么赵奕究竟掺和了多少,恐怕也只有赵奕自己是最清楚的。
毕竟郑家不可能是为了自己。
只能是为了他。
大家心里都明白的事情,官家当然也清楚。
现在把人软禁在肃王府,其实并不单单是防着赵奕到郑皇后面前去说三道四。
官家下了狠心,直接就夺了郑家的爵位,本来就没打算再看着皇后的情面心慈手软了,那谁求情都没用。
如今本就在怀疑赵奕了的。
袁道熙缜着脸,也终于是能在他面上看得见凝重二字:“官家现在的意思是就这么先放着不管?”
赵禹嗯里一声:“先发落了郑家再说。我和二郎也没有劝,这也没法劝。我和二郎可以不把他当手足兄弟,他这么多年也没把我们当阿兄看待过,可父皇总是觉得兄弟手足,不该如此,也不至于如此。
现在就要去劝父皇惩办,父皇只会觉得我们做兄长的不容人,要对赵奕赶尽杀绝。
父皇要是真的没想留他性命,也不会把郑家的桉子压下来了。
虽然是夺了爵,也就地羁押了郑氏合族,但现在你到外头去问,谁又知道郑家究竟犯了什么事儿,触怒龙威呢?
揣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盛京人心惶惶,朝廷里也是人心不稳,这些父皇难道不知道吗?”
那袁道熙就不明白了。
“官家是天子,本就该以天下为重,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把骨肉亲情看的比什么都要紧。”
因为父皇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从前他自己也总是说,父皇英明神武,是个杀伐果决的明君,一辈子也只是在母后的事情上才会犹豫不决,会心软,显得格外像个昏君。
其实想开了,骨肉亲情,对于如今的父皇而言,也是很要紧的。
可能就是年轻的时候踩着累累白骨坐稳江山,那时候手足相残,哪怕只是宗亲手足,也杀里太多,现如今反而下不去那样的狠手了。
何况虎毒不食子。
赵禹长叹了一声:“真要说起来,父皇才能算得上是不偏不倚,对我们兄弟三个,从来都一碗水端平,就算是看起来偏疼二郎多一些,但大事上头,真谈不上格外不喜欢哪个。”
从前在他的许多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还是因为母后的缘故。
也为他上嫡长吧。
本就和两个弟弟不同。
袁道熙看了他一眼,唇角动了下,到底有些话是没有说出口来的。
他改了话锋:“那倒是了,现在对三殿下这样手下留情,的确像是格外维护。”
但是袁道熙又不太想跟赵禹继续讨论这些问题。
他觉得没什么意思。
做赵禹伴读这么多年,他有过多少委屈,袁道熙都看在眼里。
赵行就不说了,兄友弟恭四个字再没人比赵行做得更好,他也打心眼里为赵禹有这样一个阿弟而高兴地。
当初他就想着,将来赵禹做了皇帝,有赵行这样的阿弟辅左着,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
但要说赵奕,那还是拉倒吧。
他从来对赵奕就没好感。
在这一点上,他跟赵禹的想法上完全一致的。
可是官家和圣人显然都不那么想。
赵禹现在说连官家在内都是不偏不倚,平日里小事上只是宽纵赵行更多些,那袁道熙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自己愿意湖弄着自己,就这么过下去,还说什么呢?
兄弟三个,最不受疼爱的从来只有他。
袁道熙深吸了口气,打了个茬:“我来王府的时候,遇上了顾家的马车,说起来也巧,差点儿撞上,我叫人去问,才知道是魏大娘子在车上,说蜀王妃请她到王府一叙。
我想着这些日子她同阿莞走动倒是多,阿莞对这个所谓表姐好像也确实不错,她这个年纪,家里头把她送到魏夫人身边,我估摸着上为了婚事,你说人家怎么就没把心思动到你身上呢?”
赵禹啧了一声:“你是什么时候也拿年轻女郎的这种事情来说嘴了?传出去不怕人家笑话死你。
动我什么心思?自从她进京,我拢共也就见了她两回,还有一次是在二郎府上。
我劝你少胡说八道。
眼看你也是要成婚的人了,倒学的年纪越长,心里越没成算,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说。
年轻女郎清誉多重要,倒先叫你败坏一场?”
袁道熙挑眉看他:“是吗?前几天也不知是谁着急生气,跑到我们家里拉着我吃酒,一味地生闷气,什么话都敢说,连圣人都数落上了,这会儿倒跟我说这个?”
“这事儿既然过去了,我自然没什么好提起的。”
却原来,当日郑皇后有心要相看魏宝令那件事情,赵禹根本就是知道的。
自从赵奕几次出事,他着宫里面也不是全然没有留人。
就算封王出了宫,他多留了心眼。
虽说晓得这样不妥,假如说传到父皇耳朵里,更是了不得的大事。
但赵禹还是这么干了。
尤其是对含章殿。
实在也是没办法。
这一年的时间以来,他越发觉得郑皇后实在有些蛮不讲理,好些事情办得都荒唐又湖涂,所以只能分外留意盯着些。
二郎没同他说,他也知道。
那天就算二郎不进宫,他自己也是要去福宁殿面圣,把这事儿给说清楚的。
魏宝令还是算了吧。
他对未来正妃的确没有过分挑剔什么,家世门第,那都不值当非要想着什么匹配不匹配。
但唯一一点,得简单。
有了郑家的前车之鉴,他心里实在觉得厌烦。
不想叫那些外戚专政,或者哪怕指示像郑家从前那样贪得无厌,依附在中宫身上不断地给自家家里要好处,他也觉得恶心。
他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发妻正妃就是皇后。
他可以不爱皇后,但该给的敬重一定会给,也不可能且下中宫体面,叫她面上无光。
她自己要是给拎不清的,就像是母后从前那样,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应付。
所以魏家不成。
倒不是说魏宝令有什么不好。
那个小娘子
赵禹眯了眯眼:“是她同你说要到蜀王府去?”
袁道熙嗯了一声:“听说是差点儿撞了我的马车,她主动下了车,来赔礼道歉的,说是蜀王妃特意叫她,她怕耽搁了,这才差点儿撞上,诸如此类的吧,解释了一通,我才晓得她要到蜀王府去。”
他耸了耸肩:“也说不得阿莞是替她三兄”
“我才说叫你别胡说。”
赵禹一听他还要说,缜着脸打断了。
袁道熙也学着他先前那样啧里一声:“要不知道的,还当你真对人家上了心,我不过在你面前说两句,你倒这么紧着来打断我。”
他一看赵禹那面色,诶里两声:“我不说了还不成,也用不着这样看我。”
赵禹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小娘子,少沾染吧。你既然知道她爷娘送她进京是为了什么事,她爱怎么样便怎么样,魏夫人看上了哪家的小郎君,也自然会为她做主。
魏夫人是少有的明白人,不会错了念想。
要是真的打从一开始就相中了国公府的孩子,知道她要进京的时候叫会且跟国公夫人开这个口了,还至于如今姜家大郎说了杨氏娘子,他家二郎定下了周三娘吗?
再退一万步来说,魏夫人就这么一个嫡亲的侄女,魏家的二娘和三娘都是庶出的,这位魏大娘子同姜家兄弟又本就算得上年纪相彷,魏夫人若真有心,早就跟姜家说了,也不用非等她进京。
你不要胡说八道的,掺和到这些里面去。”
袁道熙就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觉得
“你无非觉得这位魏大娘子有些古怪之处,但我说了,那些跟你都没关系。”
赵禹太了解他了。
他心念才刚刚闪过,赵禹已经开了口又往下说:“没那个必要,她要么过几个月就回会稽去了,要么就算上嫁人,也落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跟咱们本就没什么干系。
既上陌路人,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她好不好,是不是有古怪,魏夫人都不操心呢。
你也会说,她只是阿莞所谓的表姐,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现还摆着裴大娘子着那儿呢,你真要是闲得慌,操心操心裴大娘子,都比留意魏大娘子强些。”
袁道熙心说快算了吧。
他对这些小娘子们可没什么兴趣。
女孩儿家的那点心思,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有一向最懒烦应付。
别回头再误会了是他有心。
他的婚事上早就定下的,爷娘要误会了,或是外头真的传出什么闲话,爷娘还不把他腿给打断。
他无非是给赵禹提个醒儿。
虽说女孩儿家心思野不到哪里去,可有时候真说要坏事儿,并不是不能。
现下他开了口,赵禹也没放在心上,他再说,就真像是闲着没事瞎操心,倒妇人一般。
袁道熙说了声行,就再也没提魏宝令那一茬事儿。
姜莞那边送走了魏宝令之后,周宛宁和裴清沅都没走。
周宛宁是替姜莞松了口气的,笑呵呵的开她玩笑:“下个月我们到大相国寺去玩,你可别眼红心热的羡慕,没法子,如今大着肚子,行动不便,蜀王殿下把你看的眼珠子一样,实是不可能放你出门的。
朝廷里那么多的事儿,他又走不开,不然还能陪着你一起去。”
裴清沅诶的一声就拉了她:“你怎么还真想去啊?”
周宛宁愣了下:“啊?不是你方才说的你真的只是想带宝令阿姐且散心的啊?现在听她说本来就没放在心上,不打算去了?那可不成,我可是动了心思的,非要去不可!你也得去!不然我跟宝令阿姐没有那么熟,怪尴尬的!
我也快要成婚里,嫁了人,虽然是做国公府的新妇,可总归也没这样方便的,六月里大相国寺做法事,大概就是我在家里做姑娘最后能去玩儿的机会了,你可不能说不去!”
裴清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她倒是先洋洋洒洒一大车的话,把裴清沅后头的都给截住里。
弄得裴清沅哭笑不得,最后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应了下来:“好好好,是我自己说的,一定陪着你去,你快别说了,我这说了一句话,你倒有一车的话等着我,我去,我肯定去,这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