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侍所经过三年的高速扩张,内部的组织化越来越完善。而换一个角度看,就是越来越内卷。
吃到高速发展期红利的先进者,她们开始警惕野心勃勃的后进者,想要固化自己的优势地位。
而另一方面,关东侍所还在高速发展中,先进者又需要与后进者一起联手,继续做大这块蛋糕。
义银很清楚关东侍所三巨头的心思,一边合作,一边打压,没一个人是善茬,但她们又确实是忠于自己的。
不论是被义银一手提拔的大熊朝秀,还是岛胜猛与山中幸盛这两个自己的女人,她们的忠诚都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大家都不是一个人呀,身后全跟着一群娘党嗷嗷待哺。一边要为君上出谋划策,另一边也得照拂自己集团的利益。
所有人活得都累,但也没办法,谁让你是老大呢?好处你先拿,黑锅你先背,权责对等嘛。
而义银这个老大中的老大,就是活得最累的那个。有时候是真的被下面人给忽悠拐了,有时候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总而言之,真傻假傻,天天犯傻。活得是稀里糊涂,还不敢表现得太精明,领导工作不好展开呀。
好在他也习惯了,既然下决心给予统战众一些实际利益,甜一甜大家的嘴,就不再多想其他。
可斯波义银点了头,关东侍所三巨头就真能高枕无忧吗?后进者就那么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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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国,吾妻郡,岩柜城。
真田信繁煽动西吾妻的滋野三族,一击攻下东吾妻,灭亡名门岩柜城斋藤家,统一了吾妻郡。
随后,她再接再厉,又借助长野业正病故的良机,联合小幡信贞攻略西上野,拿下了箕轮城。
此时,真田信繁已然是四五万领地的大名主。可是,箕轮众对她尚未心服口服,她的基本盘还在吾妻众,核心的力量还是滋野三族。
所以,她把居城放在东西吾妻之间的岩柜城,处心积虑想要把自己打下来的地盘彻底消化掉。
春耕后在越后国的御馆,将会召开上杉斯波两位主君共同主持的大评议。在此之前,真田信繁先在岩柜城开起自己地盘的评议会。
真田信繁从真田宗家出奔,起家于义银赐予的松代一千石。松代藩真田家,说来也是个草台班子。
一开始的真田众,是真田信繁用关东侍所的白米饭,从山里骗出来的发小姐妹们。
之后,不论是东吾妻的滋野三族,还是西吾妻的斋藤降臣,又或者是口服心不服的箕轮众,真田信繁都没有足够的底蕴去有效管理。
她就像是当初接受幕府二十万近幾斯波领的斯波义银那样窘迫,缺乏谱代辅佐,统治基础薄弱。
她能镇住场子,是凭借猿飞佐助,海野利一等等这些核心的真田勇士,以及吃关东侍所福利粮的一百名忠心真田众。
与其说松代藩真田家姬武士是家臣团,不如说是松散的姐妹团。家业运转更多的是依靠姐妹义气,而不是武家尊卑礼仪。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求贤似渴,想要正规化真田家臣团,连三好清海这等来历不明的野尼姑,都会欣然招揽之。
这次岩柜城的评议会,是一如既往的乱糟糟。第一次参与的三好清海,一直在用眼角瞄着三好伊三,似乎是说。
你把我骗来,就为这玩意儿?
三好伊三顶着族姐的鄙夷眼神,苦笑不说话。她对这群没规矩的山民,也是颇为无语。
真田众骤然暴富的无礼模样,自然不能让两位三好家的名门后裔满意。
会后,三好两姬被邀请到偏室。真田信繁在主位上大大咧咧接受三好清海的见礼,笑问道。
“清海法师来了也有不少日子,观我真田家的姬武士如何,可比得上你老家的姬武士乎?”
三好伊三担心得看向族姐,害怕三好清海这个曾经的大人物,会说出不好听的。
果不其然,三好清海直截了当的回答。
“乌合之众尔。”
此言一出,屋内姬武士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三好清海身上。在坐都是真田信繁的亲信,有几个脾气还挺暴躁。
根津贞盛,望月幸忠等人面色难看,猿飞佐助直接噗嗤一笑。
“我早就说了,关西的姬武士大人是看不上我们这群山野村妇的。”
猿飞佐助说话很冲,顿时惹恼了一旁的由利镰之助,她拍案而起,指着猿飞佐助骂道。
“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关西人哪里惹到你了!”
猿飞佐助瞅了她一眼,撇撇嘴说道。
“老娘说的是关西的姬武士大人,和你有关系?”
由利镰之助是山贼出身,现在总算混到了武家身份,被猿飞佐助暗讽一句,顿时爆怒。
她翻了个白眼,骂道。
“被主家嫌弃踢出门的忍众败犬,人模狗样的也好意思说别人。”
猿飞佐助的面色瞬间涨红,跳起来手指着由利镰之助发狠。
“你特么的敢不敢再说一遍!老娘撕了你的嘴!”
被真田信繁害得丢了斯波家的知行地,猿飞佐助非常沮丧。
虽然真田信繁已经加倍补还了她,但这能一样吗?本来她是主家派遣的与力,如今只是地方大名的家臣。跌出编制外,年金都没了。
猿飞佐助被由利镰之助拿这件事挖苦,立马炸毛。双方都是狠戳对方的肺管子,手里剑与镰刀都拿出来了。
几名真田勇士手忙脚乱挡住两人,真田信繁在主位上略显尴尬。
三好清海来投奔,她可是大包大揽的把这人给收留下来。
今天见面先得瑟一句真田众如何,原本指望三好清海能说几句好听的,拍拍马p,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谁知道这三好清海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句乌合之众就点爆全场,让真田信繁很尴尬。
三好清海却是面不改色,指着顶牛的两个家伙,冷冷说道。
“不识礼仪,无视尊卑,在主君座前肆意喧哗,甚至擅动刀兵,可不是乌合之众吗?”
猿飞佐助与由利镰之助同时把视线扫过去,定在三好清海身上。
由利镰之助恶狠狠说道。
“喂,你这秃驴不要不识好歹,我可是在帮你啊!”
三好伊三紧紧拉住这个暴躁的前山贼,苦笑不已。她与由利镰之助一起来到关东,在战场上并肩血战,情分不一样。
三好清海初来乍到,由利镰之助以为大家都是关西人,又有三好伊三这个媒介,自然要相互关照。
可三好伊三却知道,三好清海这位族姐,不会吃这一套。
三好清海就是三好三人众之一的三好政康,上洛京都连足利义辉这位将军都砍死了。
她如今假死脱身,对世事看得淡薄,怎么会在乎真田众在山沟沟里的小打小闹,更不会在乎由利镰之助这个小角色的合纵连横。
三好清海现在就是想说啥说啥,不委屈自己。不爱听?老娘还懒得说呢。
她来关东,只是完成对三好伊三的承诺,一起寻觅关东的世外桃源聊度残生,谁知道三好伊三会和这群信浓的山猴子混到一起。
三好清海不理人,就在场面又要爆炸的时候,真田信繁忽然狠狠一掌拍在案牍上,吼道。
“都安静!啊啊啊!烫烫烫!”
她学着义银的威严,想要拍桌展现自己的家督权威。
谁知道不巧,一掌打在案上的热茶壶,刚才上来的热水全翻在自己大腿上,被烫得嗷嗷直叫。
看她这狼狈模样,猿飞佐助几个都无语看着她,一时忘了争斗。
真田信繁被烫得两眼泛泪花,大声骂道。
“看个p啊,赶紧帮忙!”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几人上前,手忙脚乱帮这位四五万石的大名殿下收拾桌子,擦拭水渍。
等一切都搞完,真田信繁小心按了按大腿,嘴里滋溜一声。这烫的厉害,得要起泡脱皮呢。
海野利一冷着脸,一巴掌打开她的手,用自己随身携带的万用药给她小心翼翼敷上大腿,且当烫伤药勉强用用。
真田信繁一边倒吸冷气,一边看着在场诸姬。
大家都憋着笑又不敢笑,猿飞佐助与由利镰之助也不闹了,可能也觉得没意思。
真田信繁叹了一声,装威严失败了,只好打亲民牌了,她诚恳说道。
“让清海法师见笑了。”
三好清海微微鞠躬,淡淡说道。
“在下不过是一闲云野鹤,山野游尼,当不得您如此客气。”
在旁观察半天的笕十藏,终于忍不住出列见礼,说道。
“清海法师,我家殿下求贤似渴,才愿意对你以礼相待,希望你也能尊重我家殿下的好意。”
笕家是真田家臣,笕十藏受真田幸隆之命转仕松代藩,算是真田谱代出身,出面驳斥亦有理有节。
三好清海回礼之后,肃然道。
“笕姬说得对,是我失礼了。”
真田信繁无奈耸耸肩,三好清海的道歉就像是讽刺在场诸姬只有笕十藏还像个家臣样子。她这态度更让大家光火,还不如不道歉呢。
见场面又要失控,真田信繁只好抢先开口。
“清海法师,你刚才说我真田家是乌合之众,总不是信口开河吧?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真田信繁也有些烦了。
她对三好清海很不错了,这尼姑却是冷冷冰冰,一脸看不起人的模样。
真田信繁装作礼贤下士也装累了,今天三好清海若是不给几句有用的话,就让人把她丢进山泉里,好好洗洗这身讨厌的清高气。
三好清海环视一圈,冷声道。
“真田殿下崛起于微末,二年功夫从松代一千石打下四五万领地,武功赫赫,令人倾佩。
可您以为,仅仅凭借武力蛮横,就可以纵横无忧了吗?您的崛起有自身的才华,亦是借着关东侍所之大势,一飞冲天。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
真田家能有这等改天换地的大机缘,已是天赐。您是指望一次次命好觅得良机,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好好经营这得之不易的家业?
岩柜城一场评议吵吵嚷嚷,诸姬不管懂不懂礼仪,皆无视尊卑上下之别,这是武家该有的样子吗?
这等混乱,是一家四五万石大名主该有的体面吗?”
真田信繁摸摸脑袋,讪讪道。
“大家只是真性情,不太喜欢被规矩约束。在打仗的时候,她们还是很卖力的。”
三好清海反驳道。
“真田殿下此言差矣!
源平合战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天下归于武家所有数百年。
您以为当今之世,还是当年一名姬武士带着十几个娘党,骑马挎弓,身着大铠,即可马上获取功名利禄的时代吗?
武家天下历经镰仓,足利两朝幕府,一代代英杰殚精竭虑,规范武家法度,是她们闲着没事干吗?
您这里闹闹哄哄,无视武家礼仪尊卑,甚是热闹。可这么乱糟糟的,就能统御四五万石的领地吗?
仅以滋野三族一门亲族故旧的姐妹之情,你准备怎么管理新领?东吾妻的斋藤旧臣真心跟随您吗?新征服的箕轮众真的会服气吗?
您如果满足于在信浓大山里称王称霸,团结滋野三族便足矣。
可若是您有雌心壮志冲出大山,要让真田家成为天下有数的武家名门,就必须有所取舍!”
三好清海是三好三人众之一,当年在三好家的地位仅次于三好四姐妹与三好长庆继承人之下。
她是经历过三好家辉煌时期的大人物,眼界阅历皆高,此时只是寥寥几句,就说懵了在场所有人。
真田信繁愣愣看着她,傻兮兮说道。
“我感觉你好像比我更像是个武家大名。”
三好清海眉间一紧,不说话。
海野利一已经一把按住真田信繁的脑袋,强行按了下去。她自己也随着真田信繁的身体一起鞠躬,诚恳说道。
“听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恳请清海法师为真田家谋划一二,我家主君当倒履相迎,感激不尽。”
真田信繁委屈的低声说道。
“别按我的头,清海法师说了,尊卑,尊卑懂吗?”
海野利一冷着脸不理她,只是一脸诚恳看着清海。真田信繁无奈,伏地叩首道。
“请清海法师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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