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如梦

他只是一个贫苦农民家里出来的人，偶然被云岚宗招收弟子的人看上便稀里糊涂的招收了进来，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转折。但即使到了现在，即使每天都在遭受那样的待遇，他都是满足的，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他或许早就因为吃不饱饭饿死在某一个冬天了。

在某一天，也大概是自己的人生发生第二次转折的一天，自己一开始其实还是想改改自己的性格的，那一天他不小心碰了碰楚雄的肩膀，然后就被当时心情不怎么好的他狠狠地揍了一顿，他原本以为两人再也不会遇到的，直到几个月之后......他再次带着阴郁的表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似乎他一开始也吃惊了一下，随后眼神中突然冒出了一股令自己心头一阵寒冷的残忍，再之后他便再一次把自己逼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狠狠地揍了自己一顿。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直到现在，他在见到自己的时候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负面情绪了，因为在那之后他一直都是带着笑容享受着那一切。

方醒有时候会做一个梦，梦到自己不再被其他人那样霸凌，而是和他们愉快地相处下去，在那个梦中自己不会被别人叫做傻子、废物，他就和他们一样。

只不过梦终究是梦，不论是云岚宗还是斗气大陆都像是一座矗立许久的金字塔，用着优胜劣汰这个世界运转的最基本法则将人们层层过滤，那些处于最底层的人永远只会处在最底层被高位者奴隶，那些比自己尊贵的人从来不会考虑到自己的想法，自己也只需要顺着他们的想法就足够了。

但更多的时候他梦中的还是自己匍匐在地的身体，他的全身上下充满了伤痕，从一开始的疼痛到后来的麻木。直到最后，现实又如何，梦境又如何，只要像梦里活下去不就行了吗？

现实就像是一场梦，他也是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真的是所谓的“笨”吗？他不知道，但是他们说是，那不就是了吗？他们站在我的高位，他们说的不就是应该要服从吗？在一开始的时候方醒尝试过反抗，但是根本没有效果，从外宗开始，一直到内宗.......但是自己不能离开云岚宗，这样的话他连斗气都不被允许保留，一个被废掉的普通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压迫成为了理所应当。

隔日早晨，他一如既往地来到陆帮的大院之中，昨日那些新来的人的反应他也看在眼里，然而今天他们却从一开始的不屑到了如今的谄媚，洛风正如同众星捧月一样被他们拥护在中间，他们口中的赞美不绝于耳，举止之中满是对洛风的崇拜。

是啊，他原本就是该和那群人站在同一个位阶的.......自己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一辈子也终究会是那样的结局。

“你来了？”洛风撇了一眼方醒，指了指身旁的几人，被那些人用目光注视令方醒的身体有些难受，毕竟自己被洛风擅自安排下了一场决斗，他不禁将头再度用力地往衣服里缩了缩。

“今天的基础练习练完之后你留下，我和你聊一聊。”

说刚说完，那些人炙热的眼神中立马带上了几分羡慕，毕竟谁都保不准这位宗主记名弟子会悄悄塞给他什么“秘密武器“呢。

“唔......好。”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点想要打消每天来洛风这里的想法的，毕竟这几天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实力也没有多大的见长，但是自己也不好意思跟洛风说，更何况万一呢.......

他佝偻着身躯站到了人群之中，用其他人的阴影遮住视线。

。。。。。。

结束，但直到下午时洛风才过来找到方醒。

洛风带着方醒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因为临近云岚山的某个小山崖，所以一般没有多少人会没事找事过来乱晃。

“所以我说，他一个炼药师，就算人家用药堆出来的等级比你高两级，但真实战斗力充其量也顶死一个斗者三星的李辉，更何况他的腿伤没那么快痊愈。你明天放开打就行。“

洛风随手找来一个石凳坐下，慢悠悠道，他自己都发现自己最近火气.......或许说疯气有点太大了，没准是受到了漠城时另一个穿越者的影响，所以他也得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没有用的，我太笨了........“方醒被缩了缩被冷风灌进的身子

洛风摊了摊手：“为什么？给个理由？“

“因为他说了我是傻子，没有什么天赋，一辈子也只能当.......一条狗。“方醒望向身前依旧是一幅笑脸，但是额头已经隐隐间有几条青筋露出来的洛风，下意识地将身体朝后挪了挪几步。

“那他们说你其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你就会相信？“洛风撇了他一眼。

“这......我......不确定.......”

“呵，所以说别拿他们当借口，唯一不相信的只有你自己而已，你比李辉都要小但却是比他要高的斗者四星，如果你是傻子的话那他是什么？”

洛风的双眼如同利剑一样射进方醒的瞳孔，明明他连斗气都没有释放出来，却令方醒出自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心悸，他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甚至他从头开始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同龄人的眼神。

方醒涨红了脸，他想要反驳但是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继续麻痹自己，洛风如同一把尖刀一般，逐渐削开他的外皮，将其中最脆弱的部分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自己的几乎每句话、每个打算都被他了然于胸。

最终，所有的哽咽也只能汇成一句苍白的无病呻吟。

“可我就是笨啊，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下一秒，洛风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轻而易举地提起了他，顺着洛风的目光，方醒终于知道为什么洛风要把谈话的地点选在这个地方——

“喀拉——喀拉——”

星星点点的细碎石块被不小心踢落山崖，，待到几分钟之后才能听到从深渊之中传来的回响，方醒的身体被洛风单手抓在半空中，脚下便是看不见的云海。

“现在既然我比他们都要强，我说你应该去死，告诉我你的答复！“

方醒拼命地挣扎，然而这样只会让他更加失去安全感，在洛风另一只手的控制下，他的头被硬生生地抬了起来，被迫与洛风对视，他只能从那双眼睛之中看到冷冷的杀意。

他是真的会杀掉自己。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从方醒的眼眶滴落。

“不......不要......求求你.......我不想死！“

“噗通！“

失重感传来，在方醒的恐惧之下，他被洛风扔到了身后的山崖之上，脚踏实地的触感令他麻木的双腿安分了不少，立马停止了颤抖。

“看，你还是知道不能什么都听别人的，要不然刚刚为什么你不主动跳下去呢？“洛风睁开挑衅的双眼，嘲笑道

“你就是个疯子！“方醒大喊的声响难掩他声音中蕴含的恐惧，”说什么你比他们强我就要听你的.......那可是真的要死的啊！这怎么能够相提并论，我只是想活下来有什么错？！许陆也是你也是，嘴上说着要帮我.......实际上你们跟他们就是一样的，你们这些天才有哪一刻真正了解过我的感受，为什么要在这里多管闲事啊！“

。。。。。。

“呼——呼——“

似乎是因为一次性把长久以来积攒的压抑都释放出来了，方醒觉得现在自己的心中前所未有的舒畅。不过自己既然都这么说.......肯定会被他暴揍一顿的吧.......就像自己被楚雄那样对待一样，

许久，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方醒缓慢地挪开自己护在身前的双手，睁开那双颤抖的眼睛。

洛风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前，他的眼神五味陈杂，数不清的感情在其中酝酿，他似乎在怀念着什么，又似乎在痛恨什么。良久，直到日暮渐垂，昏黄的光梦将两人的影子拉伸到一起时，他才缓缓开口。

“不了解，不感同身受就没资格开口吗？这是谁规定的？“

“这不是废.......“

“听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曾经有一个人，他的天赋比你还差，修炼到现在的话顶死斗者两星，而他所在的环境几乎每天都要面临实力强他数倍的生啖人肉的怪物，他可以选择借着他父亲的牺牲做一个米虫，但是他仍然在每一天用自己去跟那些怪物去抗衡。单论弱小这一点你其实跟他很像，但是你比他窝囊多了，就算他只是刚刚进入斗者的实力，你也不配和他相提并论，更何况是后来。“

洛风没有感情的声音在山崖之上起伏着，并非是他真的已经麻木，只是他在用尽全力压抑。

“他凭借一己之力拖住了一名斗师直到所有人撤出，他从头到尾不是只为了自己，如果在修为上你算个傻子的话那他连傻子不是，如果要我说他是傻子，那你算个什么东西！”

“轰！”

洛风沉重的拳头狠狠地贯穿了石桌，本就是普通石料的桌面在顷刻之后便化为一滩齑粉，但是那狠狠根植地面的支撑柱，虽然裂痕满布，却依然矗立。

“我.......他.......”

“因为所谓的‘不能感同身受就没资格开口’，我失去了和他一起面对的机会，虽然明知结果只有去死，但是现在的我仍然会义无反顾地狠狠地插上他那一脚！想要活下来并没有错，但是在我心中若非忍辱负重而是窝囊地活下去，还不如死得其有意义一点。”洛风起身，月光沉沦，在没有灯光的夜晚，他的身型开始逐渐黯淡几分。

“我对你过去遭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没有兴趣，但是我对你那窝囊的表现只能说是厌恶至极，所谓的‘笨’不过是你为自己找的不再反抗的借口，话已至此，剩下的就靠你明天了。”

“等等。”

方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说。”

“那种为了别人而死的人真的存在吗？”

“存在的。”洛风叹了一口气，“以前的我不会去做，但现在的话.......我觉得自己算是勉强合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