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藜老实回答道:“是穆昭太子,昨晚奴婢左等等不回殿下,右等也不见殿下回来,眼见着夜大深了,奴婢不放心殿下,便想着去陛下那瞧瞧是何情况……可奇怪的是,奴婢去了万岁殿,却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陛下的御前侍卫阻拦奴婢去求见陛下,倒还真是头一次,奴婢还以为殿下在陛下那出了什么事,就焦急的在万岁殿周围徘徊等消息,大约过了一刻钟,奴婢无意瞧见了穆昭太子,奴婢想着,奴婢身份卑微,彼时不能进万岁殿,可穆昭太子不一样,或许可以请穆昭太子进去帮奴婢打探一下情况。
于是奴婢就去拦了穆昭太子的路,请求穆昭太子帮奴婢去看看殿下,穆昭太子却也仗义,听闻殿下在万岁殿迟迟未回后,便风风火火的直奔万岁殿而去了,不一会儿就将殿下抱了出来,同我说,殿下是在陛下那下棋下的睡着了,所以才那么久了还没回宫……
昨晚殿下睡得可的确沉了些,穆昭太子将殿下一路抱回春帝宫,殿下都没被路上的嘈杂声给吵醒……若不是穆昭太子信誓旦旦的和我说,殿下只是身体太虚了,所以才会梦中难醒,奴婢可真要以为殿下您是昏死过去了……”
昏死过去……
可我记得我昨晚,就是被人从身后劈晕的啊!当时大殿内仅有我和皇兄两个人,皇兄本就武艺高强,想要劈晕一个人轻而易举……我敢确定,皇兄昨晚肯定是劈我了……但他为何要这样做?
我有些弄不明白皇兄这究竟又是在来哪一出了。
脑中思绪混乱一团糟时,我却又听见御花园子深处传来了两道熟悉的男女嬉笑声……
觅声望过去,果然见到一袭绯衣的莲蒂此时正挽袖蹲在水池边,满面笑靥如花的撩水同池水另一头的墨风欢喜泼闹——
“哈哈哈,你头发都湿了,上半身好像被人吐了口水一样!让你先用水欺负我,这下好了,遭报应了吧!玩水可是我的强项,从小到大我同人家打水仗就没有输过!”
“你、你也太虎了些吧!你还是丞相千金么?你这样子哪里像是名门望族的小姐,倒像是山野村头的女流氓!”
“女流氓?你叫谁女流氓呢!你才是流氓呢!我流氓轻浮你了吗?墨风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浇你个狗血淋头!”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认输,小人认输还不行嘛?咱们这样打打闹闹,若是被旁人瞧见了,传到你爹的耳朵里了,你爹肯定又要骂你了。好歹是相府二小姐,你就不能稳重淑女一点吗?瞧瞧你大姐,那可是内宫暗卫副统领,人人敬畏!要不是偏生的女儿身,说不准早就是暗卫正统领了。连先帝在世时,都常夸她是女中豪杰,如今她在陛下身边听命办事,可是陛下视为左右臂的大红人,一举一动,皆有将门之风。
再看你的三妹,虽然人品是真的差劲,但除却这一点不言,她其他方面,还是担得起相府小姐这个名号的。要气势有气势,要胆量有胆量,走路都是用鼻孔看人的……这才是贵气,才叫世家千金。哪像你,每天不是偷鸡摸狗就是画那种本子拿出去贩卖,四下探听京中贵人的八卦……活的没心没肺,走路带风,咧嘴露牙,要不是京中的显贵早就识得你,你换个地方生活,肯定没一个人能将你同那高门大户丞相府联想到一处……怪不得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嫁不出去,就你这种风一般的女子,谁敢娶你啊!”
“墨风你才嫁不出去呢!你全家都嫁不出去!!!老娘才不是没人敢娶,老娘这是眼光高,看不上寻常的凡夫俗子。老娘要嫁,就嫁个文能吟诗作对、武能操兵上阵的盖世英雄!”
“文武双全……这个要求,好像咱家侯爷还蛮符合的。只不过侯爷……你还是甭瞎耗心思了。咱家侯爷现在,满心装着的,只有帝女殿下……再说,你着实不是咱家侯爷的菜。”
“呵呸,我什么时候打你家侯爷的主意了?就算是你家侯爷看得上我,我也看不上他呢!老实说,我想找个性格没那么冷的男人托付终身,这样的话,成婚以后他就能陪我玩了!”
“啧啧,玩物丧志,玩物丧志啊,谁以后当你男人,真就是家门不幸,一生之悲。”
“死墨风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砍死你!”
“干啥?你管天管地还管人说什么话啊!”
“你在放屁!”
“看看,还是这么粗鲁,怪不得嫁不出去。”
“墨风。”
“叫哥哥作甚。”
“我若是嫁不出去了,我就去请陛下赐婚,和你成亲,然后误你终身!”
“……算你狠!”
看着池塘边那互相泼水打闹的两人,我双臂背后脑中突然生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其实,莲蒂与墨风,性子倒是挺合得来的……”
花藜亦是凑了上来,“殿下也觉得,墨风小大人与莲蒂姐姐很般配对不对?”
我思纣少时,点头:“这两人虽说平日一见面就拌嘴,可某些时候,却又出奇的相融相配。最难得的是,莲蒂爱玩闹,墨风便愿意陪着她玩闹……墨风是个好男子,若真要撮合他二人,他二人却也合宜。”
花藜皱皱鼻头琢磨着道:“殿下所言甚是,墨风哥哥人很好,有大度,又能开得起玩笑,又大大咧咧,又武功高强。不瞒殿下说,我头几日就有撮合他们两人的想法了。
莲蒂姐姐在侯府生死一线时,墨风哥哥可是在她床前寸步不离的照应着。记得莲蒂姐姐刚醒的时候,因为接受不了自己差些一命呜呼,是与自个儿的亲生母亲有关系,便伏在床上哭了很久很久,而墨风哥哥当时就很心疼的看着莲蒂姐姐,还将莲蒂姐姐抱进怀中安慰。莲蒂姐姐趴在墨风哥哥胸口处大哭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一对璧人……
只可惜啊,莲蒂姐姐是丞相府二小姐,墨风哥哥却只是侯府的一个侍卫统领,门不当户不对的,以墨风哥哥身份,是不可能娶到莲蒂姐姐的,赵相那个老东西肯定不会答应把莲蒂姐姐下嫁给一个侍卫的。”
“侍卫又怎么了?只要是真心悦爱,管他到底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想嫁便嫁!女人这一辈子么,荣华富贵都是次要的,终生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人家墨风大人可是侯府的侍卫,虽说身份是见莲蒂逊色些,矮了一头,但怎么说,也算是吃官饷的人,莲蒂若是嫁给他,吃喝铁定是不愁的,日子平凡些,又怎知不是莲蒂所愿呢?”
花藜摇头:“门第偏见,是个大问题。更何况赵相那个老狐狸本就与安南侯府不对头……莲蒂姐姐是赵相的女儿,赵相若坚决不同意,那莲蒂姐姐与墨风哥哥的事,可就难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道:“算了,咱们暂时先不想这么多。万一人家原是没这个想法呢?感情一事,强求不得。若真走到那一步了,或许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呢?”目光从墨风莲蒂那里收了回来,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重点:“对了,墨风进宫了,那我三哥岂不是也在宫内?墨风向来都是跟在三哥身后寸步不离的,他能出现在宫中,我三哥……也一定就在这宫内!走走走,找三哥去!”
花藜好奇的啊了声:“殿下,往哪找啊?这皇宫这么大,您怎么知道安南侯究竟在哪个地方?”
我挥了挥袖子大步往园子尽头走,在前带路道:“三哥进宫能去的地方,无非就是勤政殿,万岁殿,以及春帝宫……勤政殿暂时就不去了,免得讨我哥嫌,先回春帝宫吧,三哥若是进宫了,一定会来春帝宫探望我的!”
“哦。”花藜也提着衣裙快步撵上了我,带着一拨小宫女们浩浩汤汤的赶往御花园前楼阁接憧,红墙绿瓦深处——
终归是我算的没错,三哥确然就在春帝宫内等着我……
彼时我见到那颀长挺拔的墨影负袖耸立于紫桐花簌簌似雨下,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儿时梦里的一幕幕——
桐花树下,墨衣尊神,墨发如瀑,银冠高束,衣似流云飞卷,袖间暗香盈盈。
上元灯火,千万流光,俱不如他缓缓转身,隔花放眼看来的深情眸华——
“我娘亲说,只要太子哥哥脸红了,太子哥哥就是也喜欢萦儿!”
“太子哥哥那么小就离开了父帝母后,孤身前往冥界修行磨炼,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三哥你放心,有萦儿在,冥界没人敢欺负三哥!大哥二哥也不行!”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萦儿了?大哥说,骊山的神官给哥哥送了好多美人儿的画像,哥哥相中了一幅,现在已经在准备着挑选吉日,改天好迎娶她入府做太子妃了……哥哥,你不是说你会等萦儿长大吗?你怎么能骗我呢……”
“白旻!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呜呜呜,太子哥哥你变了,你都不疼萦儿了。”
“萦儿不小了,萦儿不是年少无知,萦儿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三哥,萦儿在很小的时候,就想嫁给三哥了。”
“萦儿不丑,只是还小,没张开而已。大哥骗你的,三哥才没有要娶太子妃,三哥一直都记着,要等我的萦儿长大。”
“回天界?以前是期盼过那一日,只是现在,不盼了。父帝母后威震三界,掌六合八荒这么多年来,四海归心,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父帝是三界认可的天帝陛下,只要有他在,三界便不会乱。本座来日,未必会比父帝做的好。更何况父帝与母后还年轻,还能再掌管三界几十万年,三界如今,也用不着本座这个太子。本座现在只想,安安心心的在冥界,辅佐义父义母,照顾本座的四妹。本座清楚,四妹比天界,更需要本座。”
“本座对萦儿的爱,始于萦儿的降生。本座既认准了萦儿,那萦儿这辈子,都休想与本座断个干净彻底。”
“本座等萦儿长大,太子妃的位置,本座会为萦儿,永远留下去。”
“萦儿最终,还是长成了让本座一眼万年的样子。”
“此次历劫,或三五万年便回,或是很久。三界之主的位置不好坐。如果本座还有命回来,本座娶你。”
“白旻在此,拜别义父义母。请义父义母,照顾好萦儿。萦儿顽劣,但天性本纯善,求义父义母对萦儿,多加宽宥。请大哥二哥,保护好她……她很乖的,很好带。别欺负她,吓唬她,她胆小。”
“四妹,三哥走了。”
“太子哥哥你别走好不好,别走……你带萦儿一起去历劫吧!萦儿不怕死,不怕被雷劈,不怕魂飞魄散,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等我回来。”
“三哥——”
隔世的记忆重回脑海,我僵在了杜鹃花海的这一头,望着三哥那抹亲切熟悉的背影,不禁潸然落泪……
“三哥。”
我提裙奔了上去,猛地撞到了他的背上,从后搂住他的腰,将他搂的很紧、很紧……
他蓦然回神,大手握住了我搂在他腰上的一双手,怜爱的低着声启唇询问:“辰儿?怎么了?为何,突然抱的这样紧?”
我埋头在他的后背上,眼角噙着泪,抿唇努力扯出欣然一笑:“没怎么。就是,想你了,三哥。”
他忍俊不禁,拿我没办法的好言哄着:“小丫头可真是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三哥。既如此,搬出去同三哥一起住吧。”
我一怔,心下顿然一阵惊喜:“搬出去,同你住?我哥他同意了?”
三哥挑挑墨眉:“不是长住,眼下,还需得隔三差五的回来。辰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事过于明目张胆,也不大好。但,辰儿你若愿意,安南侯府,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你哥同不同意,有何区别么?他不同意,你便不敢去了?”
我乖乖拿脸蛋往他背上蹭了蹭,软语冲他撒娇:“那倒不可能,我也不是头次不听他的话了。”
“嗯,辰儿不怕,就好。辰儿,三哥来接你回家。”
“好……”
他握住我的手,欲将我从身后拉到身前。
我本是松开的一双手,复又紧紧搂了回去,脸颊贴着他的背,贴着他的微凉玄衣、淡淡莲香,深情真挚的张嘴,坚定道:“三哥,我、爱你。很爱。”
他脊背一僵,顿了一下。
须臾后,又默默攥紧了我的小爪子,低低回应:“辰儿,我也很爱你,爱之、入骨。”
“三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