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慕莲神君瞧着痛哭涕零的我,拧眉纠结的叹了口气,犹豫着替白旻说话:“我知道,师娘你憋了半个多月了,心里很是不好受……我也晓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投入她人怀抱,是何等酸苦的滋味。
但不管怎样,师尊他是上古真神,说话必然是一言九鼎的,他既是表明自己选择了师娘,就肯定不会再反悔的。况且,师娘你与芊芊从小一起长大,芊芊的脾气,你也了解,她,不是那种夺人所爱的人,也不是那种拘泥于过往的姑娘。你该对她,有点信心才是。
就算你不敢相信芊芊,也要相信师尊啊。师尊,他的性情如何,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了解,你同师尊是夫妻,夫妻之间,理该彼此信任。虽说师尊这次做的,确实过了,但,我相信师尊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只是师尊还需要时间来慢慢处置……师娘,说句让你伤心的话,师尊他与芊芊,前世的情太深了……陡然让他忘却一切,不太现实。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遑论曾经情根深种,扎根心间,纵是拔除,也只能一点点,一寸寸的拔,太过心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师娘,你可不可以,再给师尊点时间,让师尊,慢慢去拔这个根。树根只有全部被小心翼翼的拔出泥土了,才能彻底与泥土做个了断,不然,力量顿猛,只会让树根断裂,即便来日树被起出了地面,这残根在地下泥土里,也迟早还是会再生树苗的。
为了永绝后患,还请师娘,再忍忍。”
“只有全部被拔出泥土,才能彻底做个了断,不然,死根终会再新生。”我止住了哭声,木讷呢喃着重复着他的话意,僵着身子回味了这番良言良久。
慕莲神君的话,好像,有点道理。
上辈子爱的那么深,这辈子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便将她从记忆中、生命里抹去……白旻又是个重情重义的神仙,若他现在对芊芊无情,我或许反而会更加忧心害怕。
一时半会让他忘记上羽凉娍,让他离开芊芊,他必然是做不到的。换做我,前世有个对我这么情深义重的女子出现在生命里,而今生她又恰巧出现在我面前……我应该也会心神大乱,偶尔,把持不住自己对她的感情……
果然,刀子只有扎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才会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痛。
做旁观者,永远都感受不到,被刀刺穿血肉的痛。
“对,师娘,如今只有你稳得住阵脚了,才能让这件意料之外的事快些结束……同为男人,我能理解此时的师尊,作为旁观者,我更能明白师娘此时的痛。
师娘已然算是个坚强的女子了,前半个月,我一直都在担心师娘会不会忍耐不住……一旦师娘忍耐不住,那伤的,便是师娘与师尊的情分。可师娘,你很坚强,半个月里你硬生生的挺过来了。
师娘,你听小神一句,小神与师尊同是男人,所以小神能从男人的角度出发,为师娘分析问题。作为男人,在遇见自己之前的心仪女子时,难免会心神受其左右,更何况芊芊的前世还与他……芊芊是他前世的妻子,他现在,定然还是放不下的……
这时候师娘就要大度,就要,像往常一样,勿同师尊吵闹。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过于频繁的吵闹与怀疑,只会让男人身心疲惫。
师尊他是个有原则的人,总有一天,师尊会看见师娘的好,会摈弃杂念回头的。师娘,你若还想与师尊长久,还想再争取一下,就只能忍。”
“忍。”我抹去脸上冰凉的泪水,抬眸看他:“一定要这么卑微么?爱一个人,理应是平等的。”
慕莲深邃的眸眼里掺杂了几分明显的倦意,揉揉额角,感慨道:“师娘,从师尊在始空山认出芊芊时起,从你明明因为师尊百般呵护芊芊而痛心难过,但还是害怕师尊元神刚修复,身子刚缓和就大量耗费灵力为芊芊稳固魂魄,会有个好歹,偷偷用自己的血,去供养那幅画,在师尊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还主动要求师尊去照顾芊芊时起,你与他之间,就已经不平等了……
师娘,你觉得,你与芊芊明明都在始空山受了伤,可师尊至今都只晓得芊芊身子弱,不停的用灵力帮芊芊温养身子,对你,却是连你魂魄受损都未发现,而你只因师尊的一个承诺,一句不会离开,就将前半个月里你所受的那些委屈全都一笔勾销了,你还不够卑微的么?
师娘,你们两人之间的平衡,早就被打破了,现在才觉得卑微,是不是太傻了些。师娘,你口中问着这个问题,实则你心里早就已经卑微入尘土了……你是不是在想,只要能留住师尊,再卑微、不平等的事,你都可以去做一做?只要能留住师尊,自己委屈一下,其实也无妨?”
心底的小心思就这样赤裸裸的被慕莲神君给轻易戳破了,我别过头去,委屈的不想说话。
慕莲神君哽了哽,亦是情绪低落道:“再试试吧,等撑不住的时候……再离开吧。只是那样或许会将自己弄的遍体鳞伤。”
我抬手捂眼,不想让他再瞧见我没骨气流眼泪的颓废模样。
“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在想,只要能留住芊芊,自己委屈一下,其实也无妨?”
慕莲神君深呼一口气,也被我戳中了痛处,勉强扯了扯唇角,虚笑道:“最开始那几天,我是还想再试一试,再努力努力,但后来,我发现了芊芊一双眸眼里,装得都是师尊……我就明白了,有些缘分,是强求不来的。我是心悦她,但如今,也只能到心悦为止了。真心悦爱一人,是要放她回到广阔天空,自由翱翔的……只要她开心,我便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
我吸了吸鼻子,不解问他:“那你为何,还要同我说前面的那番话?你想要她开心,只要阿旻与她破镜重圆了,她就会开心,她开心,你便不后悔,那阿旻与她复合,应该是你最想见到的一面才对……”
“你与我不一样,芊芊如今已经将我彻底从她的心底清除出去了,她一点,也不喜欢我了。可师尊他如今眼里心里还有你,我瞧的出来,他还爱你,你也深爱他。你与他之间,芊芊其实才是那个第三人。其实,便如你所说,我心悦的人是芊芊,在这件事上,我也理应该向着芊芊说话,帮衬着芊芊与师尊破镜重圆……
可,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更加希望你与师尊在一起……我总觉得,师娘与师尊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我不想看见芊芊伤心难过,却也更不想看见芊芊,将你与师尊拆散……我心疼师娘,也心疼师尊。”
手中的卫生纸被指尖的力度捻破,我怔怔的坐在大树下,心底格外不是滋味。
万万没想到,在我最失意难受的时候,陪在我身边开导我的人,会是慕莲神君。
其实,我多么希望这个人是阿旻……
大约是晓得了他也不容易,觉得这会子我们俩都经历了同样的事,彼此是最了解对方心情的人,能将对方的痛处感同身受,我在平静了一阵后,竟对他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你也看开些吧,你说的对,缘分一事,不可强求。”
慕莲神君长舒了口气,站起身,“师娘身子不好,现在还不宜在外吹风,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别太难受,有些劫,终归是要受的。”
我哽了哽,点头:“好。”
他从容的朝我伸过一只手,欲要拉我起来。
可我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掌心的断掌掌纹上……
这掌纹,瞧着有些眼熟。
拧眉使劲想了想,却也只能勉强忆起一些七零八散的混乱片段:
“都说断掌命贵,男子左手断掌掌兵权,右手断掌掌国库,你这右手断掌可是荣华富贵的好命,理该很有钱才对,可你现在,怎么还是这么穷,都穷到这个地步了,连给莲蒂买花钗子的银两都得同我借,啧啧啧,莲蒂以后跟了你,可要吃苦头喽!”
“哎呀殿下你可真坏,还不是侯爷和殿下你们俩干得好事?昨日莲蒂看见了侯爷给你买的琉璃珠钗,欢喜的不得了……殿下你要晓得,侯爷他是什么身份呐,他给你买的那只花钗子可是京城玉石坊今年刚推出来的新款式,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上来讲,都是首饰铺中的一绝,京城限量的独几份,什么东西但凡攀扯上了限量二字,都出奇的贵。一只就要两三百两!
属下这一个月的收入才多少,攒一年都未必能攒够这么多钱……这花钗子又有购买时限在这放着,属下怕属下现在去找旁人借,等属下借完了,钗子也卖完了。咱家侯爷可是说了,如今整个侯府的财政大权都在殿下你掌握着,连侯爷的俸禄都在殿下你的腰包里,殿下你就发发慈悲,借属下三百两吧……你借钱给属下,大不了属下以后免费给侯爷干一年的活,殿下你不吃亏的,三百两买属下一年,超值的好不好!”
“墨风这手上的断纹啊,可不是真正的断掌纹。墨风刚跟着侯爷的时候,有一次侯爷与老夫人去颍州的安国寺上香,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拨本事不错的刺客,那刺客的目标对准了小侯爷,与小侯爷过招的时候,招招阴毒,欲置侯爷于死地。侯爷为了保护老夫人不受伤害,一时失神,差些挨了刺客迎头一刀。
彼时是墨风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替侯爷挡刀,徒手抓住了那刺客的剑刃,这才救下了侯爷与老夫人一命。所以他掌中的断纹,其实是伤痕,只不过时隔太久,那刀伤愈合,伤处不明显了,所以瞧着才像是断掌掌纹。”
“我今儿和墨风一起逛街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算命的,一时高兴,我就拉着墨风一起去算了一卦,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算命的一看见墨风掌中的断纹,就和我说以后要嫁人千万不能嫁给墨风,我很不理解,所以就问他为什么呀,没想到,那狗屁算命的半仙上来就和我道了句,断掌伤妻,以后我要是嫁给他,就会无缘无故的突然死掉。我一听,当场就怒了,一把掀了他的算命摊子很生气的告诉他:给姑奶奶看清楚喽,这是伤痕,不是断掌!
其实别说墨风不是断掌了,他就算是断掌,就算真的伤妻,我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天底下断掌那么多,我就不信断掌人人都死妻子!”
断掌……
慕莲手掌上的那个断纹,也不是断掌纹……是伤痕。
我扶住有点晕的脑袋。
可,墨风是谁,莲蒂又是谁啊……
我的记忆里,为什么会出现他们……
——
入夜。
我抱着一身软毛的麻辣烫坐在书桌前,盯着桌面上手机里刚刚发来的那条信息:
振华路321号颖华第一人民医院3号住院楼501。
这是我亲妈现在的住院地址。
几秒钟后,对方又发来了两条信息:
‘露露姐,听尚先生说,阿姨好像就在这一两天了。现在阿姨不吃不喝的,身上的管子都拔了,就全靠药物输液在吊着最后一口气了,她亲口和尚先生说,她想见你,见不到你,她死不瞑目。’
‘露露姐,虽然阿姨以前弄丢了你,害你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可阿姨她终归是你亲妈,你们母女俩可是血连着血的,即便你现在还解不了那个心结,可她现在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到了弥留之际,身为子女,你还是应该去看看她的……露露姐你不去,阿姨会怀着愧疚上路的,露露姐你以后回想起来,也会后悔有遗憾的。露露姐,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呗……’
弥留之际,吊着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轻轻的帮怀中大橘猫捋着毛,我直勾勾的盯着手机亮光发呆。
蓦然间一双手搭上了我的肩头,将我吓了一跳,身子一震,回转过了神。
“在想什么?竟然发了这么久的呆,本帝进来,你都不曾察觉到。”他刻意柔下嗓音,低低问我。
大橘猫从我怀中吓跳了下去,我恍惚了一瞬,有些心虚的关上了手机透亮的屏幕。
“没什么,有些累,想打瞌睡而已。”
他俯身要来抱我:“本帝抱你去床上。”
我却疏冷的抬手,推开了他的胳膊,“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赌气的站起身,我看都没看他,走到床前脱了鞋子合衣在床里侧躺下了身,抱着枕头,闭眼先睡。
他被我的这番冷落给晾在原地怔了良久。
半晌,他放轻了步子,行至床前,亦是在床外侧躺了下来,抬手从后搂住了我的腰,深情的将我整个人都捞进了他的怀抱里。
薄唇在我脖颈间蜻蜓点水的一吻,他做贼理亏的浅声询问:“是因为,晚上本帝吃了凉娍亲手做的晚饭?还是因为,本帝与凉娍方才,单独相处的久了些?夫人吃醋的样子……不甚好看。对不起,本帝不该不顾虑你的感受,本帝下次尽量与凉娍保持距离。”
自从早前在书房门外听见了他对芊芊自称‘我’以后,我就莫名觉得,‘本帝’二字甚是刺耳,甚是讽刺。
若说心里不怨他,定然是假的,毕竟没有女人愿意和旁人分享一个老公。
可,慕莲神君又提醒过我,得给阿旻一个适应的时间,别将他逼得太紧……所以这些负面情绪,就只能由我自己慢慢消化掉了。
“没有,只是朋友间聊聊天而已,没什么的。我没有介怀,芊芊现在的心情肯定也迟迟平稳不下来,原本受伤害的就是她……有你在身边开导,她应该会好受些。早前也是我插不上话,所以没能陪在你们身边。我也不是古人,不懂什么诗词歌赋,你们以后聊天的时候不用叫我,你和她应该更有共同话题些。
你是我丈夫,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两个,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怎么会因为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生气呢。我只是真的有些累了,近来总是瞌睡的很,注意力很难集中到一块。可能是天太冷了,我每年冬天都会有些不舒服,多休息休息便好。”
嘴里说着无所谓的话,可心里有多痛,只有我自个儿晓得。
他温情的将我再搂紧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我的身躯,宠溺道:“夫人,变得通情达理了……本帝的夫人,真好。天冷了,为夫帮你暖被窝,你只管休息便是。本帝知道,夫人喜欢睡懒觉,从今往后,本帝日日陪着夫人睡到自然醒,本帝给夫人做小暖炉。”
我依旧以背对他,没有翻身主动往他怀里蹭,双手捏着枕头边缘,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淡淡道:“阿旻……”
“嗯。”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对我也自称‘本帝’,这个自称,听起来冰冷的很。”
他静了静,沉声答应:“好。”
我狠狠咬了下唇角,企图用皮肉上的伤痛掩盖心底的酸涩。
“我想,去看看她……”
“你母亲?”
“嗯。想去送她最后一程。”
“好,什么时候?”
“明天就动身。”
“我陪你。”
“好。”
他伸手帮我揉揉小肚子,“今天肚子还疼么?”
我道:“还是有些坠疼。”
“明天去省城,顺道帮你找个医生看看。”
“可能只是女生都有的小毛病……在外面折腾了两年,那个的周期都混乱了。”
他怜爱的照着我耳尖咬了口,用着夫妻间独有的亲密方式唇瓣贴着我的耳廓与我咬耳私语:“你现在已经是地仙了,虽然你的凡体还没有完全转变成仙躯,暂时还不能像真正的神仙那样寒暑不侵,长生不老,但,你的体质,已开始脱胎换骨了,只是这个过程比较漫长罢了。那个的周期混乱,或许便是与这一点有关……也或许,是有了。说起来,夫人最近可有感觉食不下咽,想呕吐?”
我闭着眼恹恹道:“不但没有食不下咽,还胃口出奇的好,不想呕吐。要是往那个方面想的话,我或许也就嗜睡这一条能够对标上,其他的,根本不符合女人怀孕的特征。再说,你和我才在一起多久。我这身体底子也不是倍棒的那种,没那么容易就有的。”
他宽和的偷偷再吻我:“无碍,以后你我还有千千万万年,身子弱便弱吧,为夫总能帮你调养过来的。”
“那如果,我这辈子怀不了孕呢?”我语气平平的问。
他顿了下,思纣一阵,道:“不会的。”
“那如果,就是会呢?”我语气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