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承想,答案竟是被我无意一猜一疑,给猜准疑准了。
当天晚上,我又睡得十分熟,可那会子我学精了,睡觉之前特意在床头的地上洒了一把面粉。
次日再醒来,那层薄薄的面粉上果然映出了两双他人的脚印。
那脚印,正是师父师娘留下的,但我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二天第三天,醒来床前依旧会有他们的新脚印。
直到第四晚,我对晚饭时师父做的那碗鸡汤起了疑心。
我把鸡汤倒在了房内的痰盂里,谎称是自己喝掉了。
于是当晚我就听见了小蝴蝶之前所形容的天破地裂的雷声。
还听到了师父师娘穿墙来到我床头边,哑着嗓音低低争论的言语:
“璇儿!不可再施法了,你这样强行压制她体内的元神,不许她神识苏醒,是会酿成大错的!这几晚的天雷,动静越来越大了,这是上苍在告诫我们,当下已是留给白露的最后期限了,再不许她归位,冥界恐生动荡!”
“左右拖也拖了一千多年了,再拖个百年十年,也是无妨……冥界能等得起!”
“你这是在拿整个冥界下赌注……”
“那我能怎么办?属于你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们不能再照顾她多少时日了,倒还不如,趁我们现在还有些力气的时候,再用这仅剩的修为,为她拖延上几年。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啊。”
“我知道,知道你心疼这孩子,知道你对这孩子的感情特殊。可璇儿,天意注定的事情,你我,都无力更改。”
“我不管!反正该挨的骂,也挨了,该遭的天谴也迟早会遭,你我的生命已至尽头,使命也将要完成了,在这最后的时日里,我想再为白露做点什么……我们同出一脉,她也该是我的孩子。”
“他,说的对。你入了凡尘以后,沾染了许多凡间浊气,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思想,你已经忘记了我们的初心,忘记了我们的来意。”
“那你呢?你不也是么!清心寡欲的神,可不会想也不想,就为别人挡天谴。”
“璇儿是别人么?……罢,我早就说过,这一生,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你执意要逆天而行,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届时,你我皆是主犯,便是一同死于雷霆之下,此一世,也算了无遗憾。”
“不后悔么……”
“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是件很浪漫的事情,有什么可后悔的。”
“君哥哥……”
同生共死?
师父为什么会说自己时间不多了?还有,她为何不许我神识苏醒,不许我归位?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事有蹊跷,而且还是大蹊跷,我必须得弄清楚这件事才行,不然,我怕师父师娘他们会出事……
白旻走后的第十日,宋连与小蝴蝶突然神色慌张的从外跑了回来,惊愕万分的告诉我:“白露姐,我、我看见芊、芊芊姐了!”
彼时我正在房中琢磨着香囊上的栀子花该怎么绣才好,听他们说到乔芊芊,也委实惊了下。
记得自从那天她在我床头冤枉白旻,惹怒了白旻以后,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也不知是不是白旻记起了些什么,对她说了什么话,让她觉得白旻身边待不下去了还是怎么回事,总之她就是消失了,还消失的挺彻底。
而我也因为流产的关系,这些天一直都在家中养身子,压根没心思再去管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人去向。
如今又听见关于她的消息,我自然甚感意外。
“哦,在哪看见的?”我沉着问道。
小蝴蝶紧张兮兮的同我告状:“在、在后山的山顶上!我们看见她和那条臭蛇在一起了!白露姐,我、我们偷听到她和那条臭蛇在一起谋划,要在折幺镇下一个什么大阵,专门用来对付你!”
“臭蛇?是蛇王?”我放下手中的白色丝线,拧紧眉,提心问道:“她怎么会和蛇王绞在一起!”
宋连拉住小蝴蝶的手,接过小蝴蝶的话,替小蝴蝶条理清晰的从头回道:“千真万确白露姐!我们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和那条臭蛇搅合到一起,我与蝶儿过去的时候,就听见他们说、说……”
小眼神不住的往我这边瞄,小家伙打量着我的脸色,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下去:“他们说,上次白露姐在外面遭到蛇王袭击,其实是、是芊芊姐、咳不对,是那个坏女人与蛇王商量好的。蛇王与那个坏女人现在是联盟的关系,蛇王答应帮坏女人杀了你,说是一旦得手,坏女人就会用本家族的白蛟珠,来换你的心……坏女人质问他当时为何会失手,他说,是因为你的元神之力太强大了,他本都已经取到你的心了,可却又被你突然的灵力爆发给打成了重伤。坏女人的样子,很不甘心,不过她又说……还好她留了后手,杀不了你,杀了你们的儿子,也算不亏……”
杀不了我,就杀了我们的儿子……原来真是她的苦心设计!
我听的一阵气血上涌,浑身体肤都顷刻冰冻三寸,脊背一阵冷硬。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那块挑来做香囊的蓝色绸布,我咬牙着,呼吸声渐重,忍住要当众发飚的冲动,恨恨苦笑:“好一个也算不亏,好一个后手!王八蛋,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清楚,我沈白露儿子的命,不是那么好拿的!”
小蝴蝶与宋连被我此刻的难看脸色给吓得轻轻后退了两步,瑟瑟缩缩的不敢再说下去。
“白露姐姐。”小蝴蝶瘪了瘪嘴,担心的唤我:“白露姐……总有一天,咱们会报仇的……”
“报仇。”我心下苦涩的合上了酸肿双眼,攥紧一双拳头,恨自己无能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怎么报仇?凭我现在这副时而神经,时而正常的样子,能报仇吗?我现在是凡人啊!连一个正经仙人都算不上!我的灵力更是时有时无,我的记忆甚至还有一大段空缺,我连自己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我怎么和蛇王斗,又或者说,我拿什么,去对抗一个连白旻都看不出真实身份的非人类?我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毕生头一回认清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没用,身为冥帝却沦落成了一个人人喊打、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靠着父母与无辜人的阳寿来续命。自己本来才是大禹国的帝女,可却在关键时刻,没有了前世的那段记忆,让人光明正大的在眼前冒充自己,自己还可笑的对自己挚友的遇难,而毫无察觉,最终还连累了自己的孩子……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我更蠢的神仙了吧。陆清明说的对,冥帝是何等精明睿智的女人,而我,却是何等的愚蠢,愣是被这一群牛头蛇怪,给玩弄在掌心,耍的团团转,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更别说做什么一界之主了。
归根究底,不过是自己无能罢了!
“白露姐。”宋连不忍心的看着我,叹息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冥界,做回神仙啊。”
回冥界,呵,若有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自己能早点摆脱这个懦弱无能的悲情凡人人设。
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听天由命。
宋连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轻轻拿指腹抹去我眼角的冰凉,软软道:“对了白露姐,说起做回神仙,我前几天倒是听到了一件怪事。
你还记不记得,白哥哥给你放天灯的那天晚上?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我去找白哥哥要东西,正好撞见了白哥哥和黑白无常爷爷们在一起,旁边还有忘川奶奶。
我听见忘川奶奶警告白哥哥离你远点,还听她说,她之所以不许白哥哥动你脸上的封印,是对你好。白哥哥好像说什么,封印一除,你就能归位。
忘川奶奶听后就很生气的反驳白哥哥,说归位,对你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白哥哥再问下去,忘川奶奶就直接扬长离开了。
然后黑白无常爷爷也阻止了白哥哥再问下去,白哥哥质问黑白无常到底有什么事情隐瞒着自己,黑无常爷爷只说:等你什么时候弄清楚你自己是谁了,再想着琢磨别人,小白露自有我们整个冥界保护。
他们在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懂,但白哥哥后来一个人发了很久的呆,发完呆,他就扯着我去给你放灯了。原本白哥哥和我说,他有事要离开人间一段时日,要我在他不在的时候,好好保护你,他还给了我一张符纸,说如果你有难,只要我烧了那张符纸,他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立马赶回来。
我问他要去哪里,他也不说,他本来准备给你放完灯就走的,可那天晚上你搂着白哥哥不撒手……白哥哥可能是没把持住,就第二天一早才离开的……”
这样听来,白旻离开的原因,会不会与师父的话有关?
他方才说,黑白无常也知道我脸上封印的事情……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无法从师父那里撬到话,却可以从黑白无常那里找到突破口?
想到这一层关系后,我也顾不得再去追问其他的事情了,起身一个化影便消失在了小蝴蝶与宋连的面前——
“嗳?白露姐姐!”
再次现身,是在父君的阎王庙里,我抬手在阎王庙内外设下了一层凡人肉眼看不见的结界,瞧了眼父君神像前还冉冉升着青烟的一炉子烧半截香火,转身迈到了父君右畔的黑无常叔叔神像前,伸手,一把抓住黑叔的肩膀,用力摇晃:“黑叔!黑叔,我想见你黑叔!”
扭头又去折腾白无常:“二叔,二叔你们快出来,我有事,有急事找你们!”
“黑叔,二叔,你们快出来啊!”我急的轻声哽咽。
下一瞬,一黑一白两道灵光从黑白无常的神像中飞了出来,落在我身后,化成了两抹挺拔玉立的神仙身影。
“小白露。”
听见白二叔的声音,我欣喜的扭头转身。
映入眼帘的神仙爷今日并未穿那宽大奇怪的官袍,戴那沉重且高的官帽,改为一袭普通神君装扮,束腰仙袍,广袖生风,玉冠高束,皆是风流倜傥,朗月入怀之姿。
黑叔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镇定,不苟言笑,冷面美男。
白二叔却是笑容可掬的凑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见了我,眉飞色舞的问道:“身子可好些了?瞧着是比前两天气色好,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女子小产……不是好事,极损身子。要不是碍于不能常来人间误你命数,我们俩啊,早就忍不住的跑上来见你了!大侄女啊,你可得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你这一伤,我和你黑叔在冥界每天都快担心死了!”
白二叔将我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拽着我转了好几个圈,仔仔细细的检查打量了一遍,发现我是真的大好了,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看来是真的好不少了,这就好这就好,不枉你黑叔和我失眠了小半个月。”
他太在意我了,这般热情,弄的我都不晓得该从哪个切入点进入正题了。
不过,好在他身边还有个睿智冷静的黑叔。
黑叔见状,亦是走过来,无奈的用眼神示意白二叔淡定点,随后轻轻启唇:“身子见好,是好事。白露,你唤我们两人出来,是有什么急事?”
黑叔不愧是黑叔,总是能及时捕捉到重点,直驱正题。
二叔这才想起来还有正事办,赶紧停下来,整理衣袖咳了咳,也进入了重点:“啊对啊,你这样着急唤我们出来,是有什么事啊?你且说,我和老黑听着。”
既然他们都已经做好准备了,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我目光真诚的对上黑叔那双清冷寡情的视线,鼓足勇气,沉着声道:“我想知道,师父为什么要给我下压制元神苏醒的封印,黑叔二叔,我想从你们这,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听我突然提起了封印之事,黑叔二叔俱是一脸震惊。
两人相视一眼,白无常那个大忽悠又开始正儿八经的扯谎:“呵呵呵,什么封印……我们不知道啊。”
我皱眉,再清楚点明说下去:“鬼花,我脸上的彼岸花。”
白无常再次摆手:“不不不,我们不知道什么鬼花封印,封印……你师父给你下的这个彼岸花灵印,其实就是为给你吸收灵气续命所用,别的,什么作用都没有。咳,小白露,你没事不要胡思乱想,养病最重要。”
我失望的轻叹,抬手指了指我父亲:“我爹还在这呢,阎君面前撒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白无常猛地一口口水呛住,呛得他只翻白眼。“咳、我……咳咳咳!”
黑叔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眉眼淡淡的再迈近我一步,阻止了白二叔继续胡诌敷衍我,另有深意的凝视我,温和询问:“你都知道了?”
我心情沉重的点头:“该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黑叔沉默了片刻,“就这么想知道实情?哪怕,知道后,会后悔?”
我咬牙坚定了决心,与黑叔四目相对:“不弄清楚一切,我现在就会后悔。”
黑叔出乎我意料的没有像白无常那样设法阻拦我探寻真相,而是坦荡答应道:“好,臣,告诉你。”
白无常脸瞬间惨白了三个度:“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