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与君初识。”沉若星渊的眸子里匀出了三分笑意,他清雅洒脱道:“好名字。”
边上遭冷待的侍卫小黑抱剑悻悻:“还良辰美景,与君初识,大人你撩姑娘的本领真是无师自通啊!”
神仙哥哥回扫了小黑一眼,面色柔和的吩咐:“你若闲得发慌,就去传话,命人架好马车,咱们等会儿就要启程赶路了。”
小黑一脸不情愿:“嗷!”瞟了眼我和花藜:“那这两个姑娘该怎么安排?”
提及了这一茬,我正想和他们说,可以不用管我和花藜,我们主仆俩可以相依为命一路爬到江都来着。但清风霁月的神仙哥哥却先发了话:“她们和我们一起走。”
我和花藜皆是不可思议。
小黑的眉心皱成了川字型:“啊?这两个姑娘也要去北悦?”
神仙哥哥端重道:“她们去江都临熙,与我们正好同路。良辰与随从走散了,始空山这里荒无人烟,狼兽太多,本官若是真的放任她主仆二人在始空山不管,岂不是草菅人命,将她们往火坑里送。去临熙的路程还有三百多里,她们两个弱女子单独上路,本官不放心。左右老侯夫人的冥寿还有大半个月才到,咱们去北悦也要路过临熙,不如顺路捎她们一程,送她们进临熙城,如此本官也可安心。”
捎我们一程?我心头一喜,他这是要护送我们去临熙么?
小黑闻罢却臭着脸嫌弃的眯眼睛:“呵,大人你之前出门从不带女子的!早时木西要跟着咱们一起来京城,你是如何说的?你说,带着女人上路碍事,还说女人腿脚慢,容易耽搁进程!啧,现在你怎么不嫌弃良辰小姐碍事耽搁进程了!老夫人的冥寿是还有大半个月才到,可之前不是你说的,要早点到地方筹备,顺道再去拜会安国寺的空智大师与清风观的长邈道长么!咱们其实本可以抄近路去北悦的,若沿着临熙那条官道走,便又得多跑两天的路程……”
“要不然,本官将她们丢在始空山,置之不顾?”神仙哥哥负袖别有深意的反问。
小黑挑眉纠结:“嗯、属下也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觉得,大人你头次对姑娘家这么上心,挺稀奇的……”
神仙哥哥冷眼剜他:“再这么多废话,本官割了你的舌头!”
小黑赶紧捂住嘴,认怂保命。
虽说我也挺想让他们送,想与他们同路,可听小黑这意思,好像他们也挺急着赶路的。
不大好意思的朝神仙哥哥道:“你们有要事,既然着急,就先别管我和花藜了。我们等走出了这座深山,找到有人的地方了,再买上两匹快马,到时依旧能顺利抵达临熙的。你们先去给安南侯办事吧,不能因私废公,万一让你们侯爷知道你们半路带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一同赶路,他可能会怪罪的。你救了我和花藜一命,我们俩不能再拖累你了!”
小黑没心没肺的在边上附和:“对啊对啊,良辰小姐说的对!侯爷要是晓得大人您被美色所耽,误了老夫人的大事,一定会打你板子的!啧啧啧,听听,还是良辰小姐识大体,顾全大局。”
“你再挑拨是非,信不信本官现在就打你板子!”男人黑着脸,阴恻恻的威胁可怜的小黑。
小黑胆怯一颤,缩缩脖子又闭嘴装乖巧。
堵住了小黑的嘴后,他才神情严肃的与我郑重道:“临熙一带数月大雨未停,道路大多都被雨水给冲断了,走小路太过危险,只能走官道。可本官记得,进临熙城的官道有一段临山,临熙的雨下的这么大这么久,难保不会发生山体塌陷,泥石成流。你们单独前去,路上难保不会遇见什么麻烦。还是本官送你们吧,至少这样,本官能安全将你们交到临熙那边你家亲戚的手里。”
我担忧道:“那你们去北悦……”
“北悦那头,本官自有分寸。早两日晚两日都无妨,活人的命,才最重要。”
他威仪端重的说完这句话,我听过,倒是心头不由一阵暖意泗流。
不再与他客套寒暄了,我颔首接受了他的好意:“好,那就多谢墨风哥哥了!”
他面带温和的轻轻一嗯,“无妨。”
可怜的侍卫小黑见我们达成共识了,便抱着剑灰溜溜离开了:“那属下去通知砚北!告诉他们,咱家大人要更改路线送两位姑娘去临熙了!……大人你就等着砚北那个家伙没完没了的叨叨你吧!”
瞥了眼小黑渐行渐远的背影,花藜终于从我的身后蹦出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小姐咱们怎么这么倒霉,遇见了那位安南侯的手下……怪不得这些侍卫个个凶悍冷漠,长得像索命阎罗一样,安南侯调教出来的侍卫,理应如此!”
我也放松的抬起右手捶了捶左肩膀,摇头无奈道:“你可消停点吧!人家安南侯的手下,也挺好的,你方才对人家的主子那般大不敬,人家都只是一笑而过,换做别人,怕是早就将你削成肉片了!”昂首望天叹气:“那位安南侯威名远扬,是出了名的对百姓好,大公无私,他手下的人也确实个个都是宽宏大量的主……
安南侯吓人归吓人,但他一身卓越功绩可是任凭谁恶言污蔑都抹不去的。我们可以聊他的八卦,却不可以对他有太多偏见。毕竟咱们也没见过他,没和他相处过,也不晓得他究竟是小气,还是真豪爽。市井流言三分真七分假,咱们以后尽量不要在他们面前提及安南侯不好的言论,免得给墨风哥哥带来麻烦。”
小花藜认真点头,“好。奴婢记住了。”歪过脑袋,小花藜活泼的蹦到神仙哥哥面前,围着神仙哥哥转了两三圈,最后才伸手扯了扯神仙哥哥的衣角,至今仍不敢相信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小姐?这是真实世界吗?咱们不会是在做梦吧!这也忒像了,简直就是一个人!”
我理了理宽大的袖子,“你戳他一下,看他会不会打你?”
小花藜手一撒,激动摇头:“不不不,我不戳!我怕神仙大人一巴掌扇飞我!”
我轻笑出声,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神仙哥哥现在还听不懂我们的话外之音,温吞问道:“为何这位花藜姑娘,与你,都称本官为神仙?本官究竟,像谁?”
我迎上他清澈的眸光,报以一笑道:“你不是像谁,你就是他。”
“嗯?”
小花藜从我身后探出头:“哎呀,神仙大人你不用知道这么多,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你只需晓得我家小姐相中你了,十二年前她就相中你了!”
“花藜!”我顿时羞红了脸,窘迫的往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呢!”
小花藜调皮的冲我吐舌头:“略!”影子一晃,又躲进我的背影里去了。
我有点尴尬的怯怯抬头瞧他脸色,“你、我家丫鬟瞎说的……你别、上心,多多担待。”
丰神俊朗的神仙哥哥此时脸上是有几分惊讶,但看他的样子,像是没生气,也没旁的反应。
如画似玉的俊容温润清隽,他愣了少时,再看向我,和颜悦色的嘱咐了句:“昨日的衣服,应该已经干了,换上吧。这件衣裳,你穿着不甚合适。先去梳洗整理一下,半个时辰后咱们出发。”
“啊,好!”我怔怔的点头回应。
他叮嘱完我,便阔步向庭院内赶了去,大抵是忙着安排那些侍卫吧……
“殿下,这位墨风大人……不会真是神仙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玄乎的事情?原来,人间真的有神啊?”花藜挽着我的胳膊喃喃低语。
我点头坚定道:“我早就说过,神仙哥哥是会来找我的!世上若没有神,那咱们大禹国怎么会祖祖辈辈信奉神明?那师父怎么会那么多高深法术,那我怎么会仙家灵咒?是你啊,一直不肯相信我的话,偏说世上没有神。”
小花藜噘嘴伤怀:“要是世上有神……我娘亲当年怎么会无辜惨死?祭司阁又怎会鱼肉百姓,欺压百姓这么多年?我娘亲说,即便世上有神,神明也都是仁爱苍生的,神明绝不会下那种杀人取命的残酷旨意的!神明更不会与祭司阁为伍,视人命为草芥!
当年我娘亲就因为得罪了祭司阁的祭司长,而被祭司阁的祭司们拖去祭台祭天,活活烧死在了星辰台上!我娘她在死前苦苦向上苍祷告,求神明给自己指一条生路,给自己腹中的孩子一个存活下去的机会……可最后呢,根本没有人救她。
她和我那个未出生的弟弟一起死在了火海里……说好优待殉国将军的后代呢!说好的,会保我们母女俩一世荣华富贵呢!说好的会送我们回老家安稳度日呢……都是假的!
我爹在战场上为大禹国马革裹尸,拿命来护卫大禹国!可最后,先皇就因为那个狐狸精祭司长的一句我娘是天狼星转世,留在京都会影响大禹国的气运,就放任她们活活烧死了我娘!我娘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
我记得我娘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我,千万不要相信世间有神,神明都是假的……神明根本不会普度众生,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神……”
旧日的伤疤重新被揭开,小人儿突然又放声大哭了出来。我疼惜的拍了拍她后背,温和安抚:“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么,只要我还在,就会管束祭司阁的权利,让祭司阁轻易不得再兴活人祭祀之事。
你瞧,我才刚回宫几年,那祭司阁上至祭司长与长老,下至女祭司与神使,我哪个没得罪的透透的?我会监督着她们,不许她们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以后我也会设法慢慢削减她们的权利的……花藜,我会给你母亲报仇,还你一个公平的。”
花藜抹了把眼泪点头:“嗯!殿下我信你!”
我拍拍她的后背,缓了缓,又开始觊觎我家神仙哥哥的风姿了:“花藜你晓不晓得,我现在的心情很激动!”
“我晓得!”
“梦中人出现在现实的感觉,真好!”
“所以他现在,到底是神仙还是凡人啊?”
“凡人吧?”
“那他是殿下你梦中的神仙吗?”
“我觉得是!”
“那他娶娘子了没?”
“啊?”
“他看起来也老大不小了,和陛下的年龄差不多。陛下自去年登基起就有无数个老臣在他耳边催促他快些立后选妃了,神仙大人……有没有娘子,还真的不好判断。”
“……这个问题很重要,我等会儿得设法问一问!”
“那万一,神仙大人有家室了呢?”
“……那该怎么办?让我哥哥下旨逼他休妻?”
“呃殿下,你这招好损。”
“我也觉得挺损的……但是我坚信,老天爷不会让我这么倒霉的!”
“那万一老天爷就是和你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好了花藜,你闭嘴!”
“喔……”
——
换上了那袭尊贵的紫色公主服,我在花藜的帮衬下终于又梳了个和早前出宫时差不多的发髻,只不过发髻的点睛之笔凤冠我没再戴上了,毕竟那玩意儿太显眼,万一被他猜出我的身份……
猜出了好似也没什么影响……我与安南侯府又没仇,安南侯府的人应该不会嫌弃我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帝女……
但是么,出门在外还是得低调点。
不然,会遭追杀的。
两支凤簪步摇簪在了发髻两边,临上马车前,我特意摘了两朵桃花别在了鬓角,如此,算是祝福自己再启程能够一路顺风吧!
安南侯府的马车行速还是比较慢的,坐着也挺稳。一路颠簸着走出了山域,直至车轱辘上了大道,驾车的小黑与侍卫砚北才挥舞了鞭子,打马加快了车速。
我与花藜还有神仙哥哥同坐一辆马车,车子离开坎坷山路迈上平坦大道时,我无聊的掀开了车帘,放眼望了出去——
青翠如画的山水渐渐远去,一路桃花开遍,夭夭惹目。
跟随在马车后面的驾马骑行队伍还挺长,一众黑衣侍卫腰挎长剑,脚蹬马鞍,手里攥着缰绳清闲的打马跟上来,队伍井然有序,训练有素,分毫不显杂乱。
果不愧是军营出身的侯府守卫,个个高大魁梧,挺拔如松,长相么,还是眉清目秀的居多,五大三粗的仅仅只有一两个。与印象中的战场兵将不一样,没有面目狰狞,瞧着也不会打寒战,举止亦是收放有度,不骄不躁,身上没有边关兵将癫狂潦草的影子,瞧起来,反而更像我哥哥手底暗中训练的那些出生江湖,却搁在宫里调教多年,一言一行恪守礼数的暗卫……
都说若想知道某位将军的品性,只消看看他手底下的小喽啰是何等德行便可了解七八分。朝中如今还手握兵权,偶尔出门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少说也有五位,最厉害的那位大胡子将军陈义,他平日看起来就蛮凶煞,目中无人的,而他手底下的小兵更是将他的嚣张狂妄作风给学了个十足十,去年中秋节我和花藜偷偷跑出宫玩的时候还撞见陈将军的人在街头吃白食呢。
彼时我和花藜不过是替店铺老板打抱不平了几句,那几名小兵就要拔刀来砍我,好在是后来动静闹得太大,惊到了巡城的府尹大人,府尹大人进门一看那几个小喽啰,先时可能是觉得得罪不起,便想着随便敷衍几句把人送走算了,但后来往右边一看,见着了我的面,瞬间就硬气了。当即挥袖子下令,让手下把那两个小兵给绑了带回府衙打棍子。
犹记那日府尹大人送我出店铺的门,正要与我分道扬镳时,还幸灾乐祸的卷袖子擦了擦额角虚汗,窃喜着道了句:这些狗东西终于落到老子的手里了,老子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他这一言,立马就让我认清了一个真理:上梁不正下梁歪,古人诚不欺我!
今日见了这安南侯侯府的兵,我突然悟到了为何安南侯年纪轻轻就被人称为大禹战神,就能有资格受朝中那么多老臣一致白眼嫌弃了……观兵见帅,单看这安南侯府的侍卫人马,便可知安南侯是个怎样正直且有原则的人……
二十三岁,与我皇帝哥哥同岁。
我父皇在世时,就很器重这个安南侯,只可惜之前碍于外侯不可私自入京的祖例,我回宫的这些年里,从未有机会见到他一次……上次的上元大朝会倒是听说他有去,但那会子我得到了消息,说是有几个不怕死的混蛋想要在大朝会上给我设圈套逼我跳舞,我堂堂大禹国帝女怎能轻易给人跳舞取乐!而那几个混蛋又都是朝中重臣之子,连皇帝哥哥都不能轻易动他们,我也不好把这件事搬到台面上去为难皇帝哥哥,遂只好称病称不适把这一劫躲过去了。
不过,想来皇帝哥哥都已经下旨让安南侯长住京城了,以后能见面的机会肯定只多不少,我总有一日会看见那位大禹战神的庐山真面目的!
回头看了眼端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神仙哥哥,我抬臂支在车窗上,半倚着帘外寒风而坐。
不得不承认,安南侯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在识人用人方面,也眼光极为不错……
能劳得动我家神仙哥哥做他手下,真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
“在想什么?”阖目养神的神仙哥哥突然启唇,我陡然一颤,惊醒了神智。
这样都能发现我在发呆?
小傻瓜花藜这会子正躲在一边吹火折子准备干坏事,甫一听他开口相问,吓得东西都从手里扔了,红着脸心虚的条件反射挺直了脊背,不打自招的将自己心里的那些小算盘全部和盘托出了:“对、对不起神仙大人!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神仙……我没有别的目的,我绝对不是想谋杀你,我、我就是好奇、嘛……”
见她这怂样,我顿时哑了嗓子。目光往下,落在了她脚边那一管还没吹出火的火折子上,很不理解的拧眉问她:“你想看看他是不是神仙,拿火折子出来干啥?你想放火?”
小花藜瘪了瘪嘴,想哭,“我我我、我没有,我就是听说、神仙的衣物都是寒暑不侵,避水避火的,所以我想燎一下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