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落完,客栈院落中刚修理好的鲤鱼池子又被雨水给灌满了。
鲤鱼一尾两尾悄然逃出了池塘,游至花园水洼处,腾身跃的欢快。
往常最爱管闲事的花藜也不见了踪影,莲枝在客栈前后寻了良久,才于一片蔷薇花园子深处找着了抱膝坐在石头上暗自扯花瓣伤怀的花藜。
小蝴蝶没了,花藜也一个人伤心了很久。
蔷薇花园子里再也瞧不见欢喜采花的小蝴蝶儿了……
雨中一劫,不仅让小蝴蝶陨了命,还险些带走了莫县令的心上人许小姐。
回想前夜,我本是于莫县令站在一处的,墙体倒塌的那一瞬,小蝴蝶推开了我,而许小姐则奋不顾身的前去为莫县令挡了一块巨石……
结果么,可想而知。
莫县令的未婚妻许小姐本就身子羸弱,被那巨石一砸,当场便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
事情发生时,莫大人当即便抱着奄奄一息的许小姐疯魔了一般直奔郎中的看诊木棚而去……索性是救治的及时,几位郎中为许小姐扎了大半夜的针,才终于护住了许小姐的心脉,将许小姐从生死关口中抢了回来——
待我与三哥安顿好小蝴蝶的后事后,我再去看望莫县令与许小姐,行至二人门口时,却被里面的款款温柔声给挡住了脚步……
“三白……”许小姐吊着一口气虚声一笑,低低同莫县令说话:“怕什么?我还没死呢。三白,男儿有泪不轻弹。”
莫县令哽了声,与往日板正温润形象大不相同的朝许小姐任性道了句:“我媳妇都被伤成这样了,我掉两滴眼泪又如何。媳妇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许小姐笑的轻松明媚:“三白你说什么呢,你哪有对不起我?”
“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伤成这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媳妇受苦,让媳妇遭这等苦受这等罪,我该死,真该死!”
“三白,你别自责了。你才不该死呢!你若真该死的话,老天爷也不会安排我来救你。三白,我其实挺开心的。遭疼受罪也开心。我疼一疼,受受罪,老天爷就会把你还给我,这样怎么算,都是笔划算买卖。我不亏,我一点儿也不亏。三白,幸好。幸好昨日我替你挡下来那块石头,幸好我推了你一把,不然,我可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三白,你别心疼了。经此一劫后,我也想明白了,我要活着,努力的好好的活着,我要为了我的莫大人活着。我舍不得看三白离开,亦舍不得主动离开三白,我想同三白天长地久,想和三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三白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子,修养双腿。总有一日,我也能陪三白去看遍世上所有美好风景的。”
“安儿,我等你,等你康健痊愈。我想好了,待临熙城雨灾过去后,我就主动把辞官的折子呈给帝女……临熙城短短数月连连遭难,黎民百姓死伤无数,苦不堪言。我身为临熙城的县令有失职之罪,按照往年闹天灾时的惯例,以及朝廷奖罚官员的法律,我此罪,理应革职查办。若运气好,或许只是重新穿回一身布衣。若运气不好,可能会流放个几千里……
帝女生性温和善良,流放一事,可能性不大。应该会被免职吧,不过免职也好,原本我便打算,此难过后不管是吉是凶,我都不打算做官了。我想在自己余生仅有的时间里,多陪陪我心爱的媳妇。只是不知安儿会不会嫌弃夫君我一事无成,无名无利,无权无势……”
许小姐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你啊,平日里不是出了名的公平公正青天大老爷么?怎就独独这么喜欢冤枉我呢?当初你说你是衙门的送菜小厮时,我可曾嫌弃过你半句?我不还照样被你骗的团团转,对你喜欢的不得了?三白,不管你是官老爷也好,还是送菜小厮也好,还是每日都要为生计发愁,为柴米油盐操心的贫寒布衣也好,我都不会嫌弃你。
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扛着走。我既一眼认定了你,哪怕你什么都没有,我也愿意与你依偎取暖。我不怕穷,不怕苦。再苦的日子,小时候都已经熬过来了。人生应该没有比那段岁月,还难熬的时光了吧。三白,有你在,每一天都是美好时光……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随。”
“我便知道,我的媳妇儿最好。”
缓了缓,房间内又传出一声浅浅的叹息:“只是可怜那个甄家的小女娃,还那么小……殿下平日里与她关系要好,她没了,殿下肯定伤心坏了。三白,你得空,去安慰一下殿下。殿下心思单纯,怕是受不了这个噩耗。”
“殿下有侯大人,侯大人的安慰,比我这个外人的安慰要有用许多倍。”
“那也要去看看,女子皆是生来便心思细腻,侯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个心大的男子,照顾不了殿下时时刻刻的情绪,多安慰安慰殿下,不会有错处的。”
“嗯,好,都听你的。”
“对了三白,有件事,我须得同你说……昨夜城墙倒塌时,我看见师爷出现在人群里,他就站在木棚檐下的笼头杆底很怪异的冲着你们笑……我怀疑,城墙倒塌绝非偶然,而是有人想害你与殿下……”
“这一点,事发当夜我便已经猜到了。那半截城墙突然倒塌,是因为里面埋了火药,除了葛行舟,没有人会这么迫切的希望我与殿下死……殿下一旦在江都有个什么好歹,他便更加肆无忌惮了。届时江都雨灾乃是上天降下的惩罚一谣言,便更是坐实了。”
“还是得提醒殿下,小心为上。”
“只可惜殿下如今还沉浸在失去蝶儿的伤情中……再等等吧,明日我再去看望殿下,同殿下详细禀报这件事。”
“嗯,也好。”
听着屋内两人浓情蜜意的攀谈着,我又委实不大好意思再进去打搅。
思纣一阵,还是转身折回了自己暂住的那片庭院。
檐下雨珠犹如断了线的水玉,一滴连着一滴往下坠。
檐外攀满的紫藤花也在经过一夜风雨的摧残后,变得凌乱狼狈不堪。
残花被雨无情打落在地,零零散散的铺满了整条长廊。
我本想孤身回房中补觉养养精神的,可没成想今儿运气好,颇有听墙角的耳福,我这上一刻才从莫县令两口子的墙角那听完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回来,这一刻就又撞见了神神秘秘的三哥与化霖两人在廊尽头的风雨亭内拉拉扯扯,沉声攀谈着些什么——
看两人这你拉我袖子,我推你爪子的做派,还真有话本子里青年男女雨天撑伞相约赏景凉亭私会的感觉……
原本扒人墙角是件极不道德的事情,扒三哥的墙脚,更是十分不讲义气,可奈何好奇心作祟,我在求知欲的驱使下,还是厚着脸皮,挺着脊背,一步一步小心且谨慎的走向了二人……的背影。
“江都之事,若非帝女横插一脚,恐怕大雨早就停了。如今可好,竟发生了这种意外。当初帝女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不能滥害无辜,不会再让江都的百姓因雨灾而丢掉性命,不会再允临熙城死一名百姓,现下,帝女她还是自食其言了吧!之前说我枉害性命,此刻再看看,究竟是谁在滥杀无辜?用一百多条性命去换十二条命,怎么算,都是笔亏本的买卖。到底是年岁小了些,做事如此不知轻重缓急。真不晓得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派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前来江都赈灾……
大人以为化霖天生便是冷血无情之人么?在重要事面前,化霖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化霖是真的在为百姓们着想,只是化霖的方式,或许会让大人觉得难以接受……大人说化霖的法子极端,可极端,并不代表无用。大人现在再比较一番,看是极端的好……还是帝女那所谓顾全大局的法子好一些。
大人,我不求你待化霖,也像待帝女那样亲近,化霖只求大人能够用公平的目光看化霖,别让化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多年前,是您救了化霖的性命,明明我们才是最早认识的人,大人您为何偏偏只看得上帝女,却看不上化霖呢,化霖究竟哪里不如帝女殿下?”
净骨玉立的颀长背影僵了下。
随后背影的主人用着淡漠的语气回应她的话:“你是你,辰儿是辰儿,你与她,怎可混为一谈。”
“我究竟,哪点不如她?”
“在性情方面上,你确实逊色她很多。”
“……什么意思?”
“辰儿从不会追在我的身后问,她到底哪点不如旁的女子。在我眼中,在她自己的认知里,她本就是个顶好的姑娘,无需同她人比较些什么。”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从来都没有什么输或赢,是你自己把自己困在这个死局里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会不同的……”
“救你一命,是为了替我母亲积福。”
“那这几年来的回信呢?你告诉我,冬日天寒,须得添衣,夏日炎热,当心中暑。你还给我折冬日的京城雪梅,夏日的八月丹桂。旻哥哥,你我互述心事这么多年,你现在同我说,你只当我是相识之人,连朋友都算不上,你觉得,我会信么?”
“……若我记得没错的话,雪梅与丹桂,都是你开口要的。我生平,并不喜拾花弄草,丹桂与雪梅,俱不是我所好。往年夹在回信中寄给你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我让砚北去弄的,砚北对这个比较有研究。”
“……”
“还有,且请祭司注意自己的身份与措辞。我这人性子不好,不喜同外人攀亲戚,我没有妹妹,你也无需叫我哥哥,传扬出去,有失体统。”
“有失体统?大人的意思是,化霖有失大人侯府的体统了么?那帝女……”
不等她说完,三哥便沉声威仪打断道:“我也从未将辰儿当做妹妹看。”
心跳一滞,心尖发麻。
我僵着脖子昂头傻傻的看着那凉亭中的两抹高挑身影,脑子里有几分嗡嗡作响。
未将我当做妹妹看……那他还……
没给我胡思乱想的机会,他便再次启唇道出了剩下那半截答案:“辰儿是我一眼见到,便想有未来的姑娘。我与她,同与别人不一样。她喜欢唤三哥,便唤吧。终归,以后是要改称呼的。”
我是他一眼见到,便想有未来的姑娘……
“三哥……”低低的一声唤脱口而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这么轻易的扫去了罩在我心头的所有阴霾。
他说,他想与我有未来。
原来不是我一人苦恋单相思,原来这世间,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原来,他一直都是我的。
纵然来的晚了些,出乎意料了些……但有些命中注定,就是这般,虽迟但到。
后来,风雨亭中的粉衣姑娘没绷住心态的抖了声,口不对心的道了句:“那,化霖祝你与殿下幸福。”旋即扭头就往楼阁那头跑,潸然离去的背影在春雨瑟瑟中,显得格外凄凉。
后来,留在亭内的玄衣大人面色波澜不惊的回过身,放眼看过来时,目光正落到半里紫藤花如烟霞的长廊下,一袭紫色凤袍冻僵在寒风中的我身上——
沉叹了口气,他寒眸渐染暖春意,负手信步朝我走了过来,于我眼前一丈距离内停了下来:“何时来的?冷不冷?我让厨房单独给你做了乌鸡汤,听砚北说,乌鸡汤对女孩身子好。你有体寒的病根,理应多用补品温养着。早时,小黑同我讲了一个他奶奶辈的古方子,说是用三月三的桃花,加上红枣,姜丝,四月初的晨露一起炖煮乌鸡,炖出来的鸡汤,就有为女子驱寒的功效,且效果,比鹰舌草要好的多。鹰舌草服多了伤五脏,还是得少吃才好。今日先尝尝小黑的奶奶辈土方子有没有用,若是有用,回宫了记得让花藜她们帮你做。”
我痴痴盯着他那张俊逸容颜瞧,目光里透着委屈的凝重鼻音唤了他一声:“三哥——”
他顿住,须臾后,温柔的问我:“怎么了?”
我瘪了瘪嘴,趁他不备,猛地往他怀中一扑,双臂环紧他的窄腰,牢牢扣住,委屈心酸的将脸蛋埋进他的怀抱里,哽咽出声:“我冷……想你抱抱。”
他闻言,眉头皱了下,一阵低笑:“你这姑娘……想占便宜,明说便是,何必……”炙热的气息贴近了我的耳根,他故意用着足以蛊惑人心的温软语气挑逗我:“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又不是不允你抱。”
如兰吐息扫的我脖子里一阵痒痒,我羞红了脸颊,再任性的往他一怀清莲香深处蹭了蹭,贴紧他,恨不能让自己融入他的血肉,变成他的肋骨,永生永世陪着他,不死不休。
“三哥你坏……”
他心情甚好的揉了揉我脑袋,挑眉宠溺道:“这便算是坏了?还有更坏的呢。”
我好奇:“更坏的?”
他揉揉我的肩,故作神秘:“更坏的事,现在还不能同你做……待到成亲了便好。”
成亲……
恍惚里将他的话中深意揣摩出了个七八分,他所言的坏事应该指的是……
稍加想象,便满脑子旖旎春光。
我顿时呼吸一紧,猛吸了口凉气逼自己清醒,赶紧打断自己脑中想象出来的无耻画面。
老脸又红又烫的往他胸前玄衣上用力蹭了两下,我厚着脸皮装正经:“咳,三哥,你怎么能想那种事呢?多不符合你的身份!咱们可都是正经人。”
“那种事,正经人。”他清亮的星眸里蓄满了一池温润的浅笑,有心拿我调戏寻乐子:“哪种事?辰儿想的是哪种事?”
我羞得要命,悄悄拧了把他的窄腰嗔怪道:“三哥,你越来越坏了!我、我没想哪种事,你说的是哪种事,我想的就是哪种事。”
“你确定,你与我想到一块去了?”他墨眉一挑,惊为天人的俊容此刻美的就像一幅静心描绘的上古神画像,真乃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不等我作答,他便一下将我搂腰抱了起来,一只手臂顺势环住了我的双腿,再将我往上一送……双脚离地,我的身子瞬间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三哥。”我有些惊着了,双手很自然的搭在他肩上,低头俯视着这名灿若星辰,清若皎月的神仙男子,心底深处,暗生欢喜:“三哥你干嘛呢?”
他温和儒雅的亦昂头与我四目相对,目光相接,痴痴与我相望了半晌,方心情极好的万般宠溺道:“没干嘛。就是想把我的辰儿,当女儿养,当女儿一样哄。小女孩不都喜欢被抱高么?辰儿小时候,可有这样被人抱过?”
我听罢他的解释,心下阵阵温甜,亲昵的抬指顺着他的眉心抚摸他的眉眼,轻笑着道:“当女儿一样养?那我岂不是又多了个爹?不好不好,以前一个爹的时候,就已经够吵的我头大了,如今我爹驾崩了,我好不容易自由了,这好景还未长,我又凭空多了个爹,那岂不是以后我又要被人管着不能碰这,不能玩那了?再说,你这个坏三哥啊,我拿你当未来要共度一生的夫君,你却只想着要做我爹!我皇兄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砍你脑袋的!”
他忍俊不禁:“只是想宠着你而已,又不是真要做你爹。”缓了缓,又笑侃:“你皇兄若是真将我砍了,那你以后岂不是要守寡了?”
我撇嘴想了想:“嗯,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那算了,还是不同你计较了,万一我皇兄真把你砍了,我真就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手指顺着他的鬓角抚上他束起的墨发银冠,我满眼爱意的看着他:“小女孩的确都喜欢被抱的高高的……我小时候,就经常缠着师父举高高,我师父啊,每次都能将我抛的好高好高,然后稳稳的接住我……
我师父可厉害,可有力气了,我五六岁的时候,他还经常一只手臂将我夹在咯吱窝里把我从山脚下的花草丛子间带回山上的寺庙,我师父啊,他脾气也好,不管我小时候怎么折腾怎么闹,他都是眉眼淡淡,面上毫无波澜,有几回我把我二师父气的直跳脚,我师父也只是好言好语的劝了我几句,尔后又反过去哄我二师父。
我师父总说,女孩子闹腾点好,闹腾点命硬,是好事,是福气。”
许是听不得我在他面前这么大费口舌的夸赞旁的男子,他在我话说完时,沉了脸色,眉心紧了紧,嗓音略带不悦的凝声问道:“师父,是国师?君辰国师?他以前很常抱你,对你很好?”
我单纯的点头:“是啊,我这一身的好本事,可都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教的。他是咱们大禹国的大国师,也是唯一能从实力上狠狠碾压祭司阁的人。我师父,他是神仙,他会好多好多仙术,我现在学会的,只是他毕生本领的十万分之一……”
说至此处,我又不禁惆怅了起来:“哎,若是我师父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治雨。只可惜他老人家现在已经避世隐居了……他也不愿意过多插手人间事来着,他总说强行逆改天意会遭雷劈,所以像他那种本事特别高的世外仙人,生活于人世间就要学会自控,不能全凭自己的意愿行事,这样扰乱人间秩序,对凡人不好,对他自个儿也不好。”
失落的说完这句话后,我又察觉到三哥的冰凉眼眸更加漆深了,猜出了他这会子铁定是在胡思乱想,心头很不爽快,是以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头再垂低几分,有意与他鼻尖相贴,亲亲密密的柔语哄着他:“你别多想,我师父才是我第二个爹,我师父活了很多很多年,他那年岁给我当爷爷都绰绰有余了,我师父待我,那是单纯的长辈宠爱小辈之情,你可不许胡乱臆测,被我师父晓得,他会生气的。”
三哥俊脸这才褪去了浅浅几缕冷意,开口的言语里,依旧夹杂着诸多不悦:“正是因为他老人家活得久,却数百年姿容未改,翩翩君子风度,我才担心,我的傻辰儿会不会被他骗了去……”
“你别胡说。”我环住他的脖子,将唇贴到他的耳畔,红着脸,心跳如鼓的与他咬耳私语:“我师父他正直着呢,他很有原则的!他是个好人……更何况,他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不是同你说过么,我的二师父与他一起种过双生九霄花,我二师父,就是他藏在眼里,放在心里的那个深爱之人。”
“他都有心上人了?”三哥暗暗松了口气,温柔了下来:“真的么?”
我点头坚定道:“当然是真的了!他们都已经成亲好久好久了。只是每每入朝办事,我二师父都嫌麻烦,不想跟着他,他本人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朝中知道我师父已经有媳妇的人,很少很少很少。连我皇兄都是在我回宫后才知道他有师娘这档子事的。”
“倒是,要恭喜他了。”心底的担忧得已清除了,三哥终于又恢复了先时的温润款款模样,似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样兀自念叨:“对你没心思,就好。”
我不禁噗嗤笑出声。
这个三哥,还真把我当成什么稀世的宝了,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与他一样,这般宝贝我……
沉静了片刻,三哥抱着我又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后日,是不是就可以祭法阵,解雨灾了?”
说到法阵,我不禁犹豫了一下,沉默片刻,我与他老实交代道:“三哥,我打算,今日就启法阵。”
“今日就启?”三哥斟酌着询问:“不是须得等上九日么?当下九日之期尚未至,为何,突然要提早启法阵?时间未到,也能将法阵成功开启么?”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吟叹:“是否能成功开启……我只有一半的把握。临熙城的百姓已经不能再等了,万一葛行舟那边又使什么龌龊手段……我承受不了那个代价,临熙城的百姓也承受不了。更况且……法阵的阵脚被人动了,即便等上九日之期,能不能成,结果也是同现如今开启的结果一样。”
“什么?”三哥压低声,浅浅追问:“法阵的阵脚被人动了?何人动的?”
我将头埋进他的脖子里,贪婪汲取着他体肤之间的清香与暖意,疲倦嘀咕道:“暂时还不知道,只能判断出,法阵是在城墙倒塌那夜被人损坏的……小蝴蝶没了,那么多无辜百姓都没了,我如今,也没心情再去追查到底是何人在我下的法阵阵脚上动的手脚了……待雨灾过去了,便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三哥,临熙一行,我好像体会到了师父常说的,爱恨酸,离别苦了。三哥,原来人世间,这么多的伤情事……”
他抱着我,亦是往我身上贴了贴,安静良久,方道:“回去了就好,辰儿还小,不该经历这些。”微微侧过俊容,一口热息灌进了我的衣领里,他体贴道:“法阵的事情,我会让小黑他们暗中去摸一摸线索。既然决定了今日要启法阵解雨灾,那我陪你。不管成败与否,都不许有压力。”
我乖乖点头:“嗯。”一双小爪子不安分的往他耳垂上揉了揉,我这才同他清算剩下的账:“对了三哥,你怎么晓得女孩子都喜欢被人这样抱?你一个未婚青年,如何晓得这等哄女孩子的法子?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以前身边有姑娘了,旁的姑娘教过你这些?嗯?”
我凶巴巴的抚着他耳朵质问他,他无奈一声轻笑,正儿八经的同我实话实说:“哪有什么姑娘?我在颍州时,每日都挺忙的。这些事,我都是听砚北说的。砚北在颍州有个四五岁大的小妹妹,因着砚北总在侯府当差,极少回去看望双亲与小妹,所以那个小矮个儿姑娘隔三差五就偷偷往侯府跑,每每蹬着小短腿冲到砚北身边时,都会搂着砚北的腿撒娇要抱抱。砚北也是被那个小妹缠的没法子,每次逢上,就只能乖乖先放下手头的事务,将她抱起来,好生哄着。砚北以前同我说,女孩子大多心思单纯,讨她欢喜亦是极为简单,抱一抱,说点好听的话,她就算是心中藏着泼天的怒火,也会顿时烟消云散的。我便想着既然女孩子都喜欢被抱,辰儿应该也不会例外,左右都是自家的姑娘,多抱抱,不吃亏。”
这个解释听起来,却也合理。
我故作赌气:“好吧,那这次就算你勉强过关了!”任性的扯了扯他耳尖,我警告道:“别让我逮住你与旁的姑娘有个什么关系,不清不楚……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要是敢绿我,我就一口咬死你!”
他被我逗得轻笑,颔首郑重其事的承诺:“好,我发誓,我此生,绝不负辰儿!若有违背誓言,便被辰儿咬死,永不超生。”
“这还差不多。”我心情倍感舒适的深呼了一口气,亲昵的将他脖子再搂紧些,薄唇有意印在了他的侧脸上,装作同他说话:“我也不会负你的……”尾音袅袅散去,我趁他走神,偷偷往他脸上吻了一下……
他臂上一僵,被我吻过的脸畔,余红渐浓郁……
“辰儿……”
——
午时末刻,我命崖魇与小黑在城南设下了祭台,悄无声息的便携着花藜崖魇,与三哥一行人等赶往法阵阵心所在之处,启坛施法,打算用灵力为江都解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
祭台四周的金色莲花印相继亮起璀璨光芒,莲花的花瓣自木板搭就而成的台子上缓缓浮起,不多时,便化成了一盏盏立体的娇媚金莲。
莲花八盏,浮于虚空中,缓缓转动着层层花瓣,于莲蕊之处透出一道道耀目的金色灵光。
八道灵光汇聚于一处,齐齐投落至罩在我头顶的那片浓密乌云上,我抬手凝聚周身灵力,脚下立时急风翻涌,生出一片片金色的火焰花花瓣。
花瓣如火如荼,攀着我的衣摆缓缓而上。我按着师父告诉我的法子,一手结出了白玉神印,踮脚飞身便将掌中印记朝九天之上的那片浓云送了过去——
道道金光将乌云映衬的云痕斑驳潋滟,我执印而上,却在差一点便要接近那块云朵时,被一股强大的阻止给猛地挡了一下。
那强力太过凶悍,我身子一震,往下面落了些许距离,险些就周身灵力不稳,一失足从高空中掉落下去了……
索性一次失败并不足以磨灭我想要驱散它的决心,我双手结印,掌中泛着银光的神印瞬间变大了无数倍,似一柄足以为两人遮风避雨的伞面那么大,流光溢彩的遮在我头顶,随我一起朝那片崩裂着深蓝光泽的雨云靠近了去……
神印不出意外的再次被雨云的强悍力量给挡在了两丈距离开外,我咬紧牙,继续掌中聚集灵力往灵印上送,可雨云的力量太过强大,又加之禁锢雨云的封印,四处阵脚被毁了一处,以至于原本稳操胜券的事这会子因为雨云的力量并未被完全被禁锢,而变得只剩下了一半把握,想要抗衡它,简直难上加难。
我的法力本就低弱,照着目前这个情势来看,今日我若想强行破了它,恐怕多少也得贡献点鲜血与真元出去……最好的办法,是再等九日,待重新加固了那处被毁坏的阵脚后,等封印法阵大成,届时再来对付它便简单多了……
可九日这么漫长的时间,我能等,临熙城的百姓们还能等吗?
即便我愿意等,临熙百姓愿意等,谁又能保证那破坏封印阵脚的人不会再下第二次手?
末了不过是九日复九日,久久陷入一个死循环而已。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着想,今日这临熙雨灾,都必须要解决了它!
下定决心后,我终是铤而走险用了一个万不得已的法子——用自己修炼了十几年的真元,来渡入灵印,强行击碎那片滞留于江都府上空迟迟不散的行雨乌云……
一缕缕真元从指尖渗了出去,化作道道银光,钻进了罩在头顶的那道火焰花型神印上……
真元抽体而出,不多时,我便很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子愈发寒凉,体力愈发不支了。
坚持用真元稳固掌中灵印半刻钟后,一股子猩热感从我心口处汹涌冲上,猝不及防便抵上了喉头,张口呕了出来——
深红的血迹弄脏了我胸前的堇色衣襟,我强压着脑中的昏沉浑噩感,一手运起灵力,集毕生之力量,一掌覆压在稳固神印的手背上——神印乍然金光大现,猛地一道力,将积攒于明媚阳光下的那片黑云给撞裂了无数道口子……
五彩天光从黑云的裂缝中倾撒下来,远远瞧着,那破裂的云痕里,好似生出了一盏盏明晃晃、神圣高贵的金莲花……而莲花的花瓣,正一点点被九天的五彩光华给吞没噬尽……
掌中灵力陡然消散,萦绕在裙琚边的金色火焰花也徐徐褪去了刺目颜色,金光沉淀,化成了温柔的淡紫。
身子没有灵力的支撑了,我脚下一失重,便从愈发明亮的高空里跌了下去——
快要砸到地面的那会子,无数紫色花瓣从我袖口里钻了出来,飞花如云,片片盘踞在了我的身下,蓄起一层淡淡的紫光,托住了我的身躯,送我缓缓坠落人间……
“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