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的好友们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给彼此添堵。按照萩原研二那个家伙的话来说,这可是警校时期唯二的乐趣。
另一个是联谊,不过没有其他人赞同这点就是了。
相互整蛊都是日常任务,诸伏景光那个家伙看起来温柔实际上在这种事情人也绝不会手软,除此之外就是男生间莫名的好胜心,在哪方面都不想落在下风。
而春日川柊吾永远有一个能把同期噎死的杀手锏——
“朝里给我做了便当!”
说这句话时栗发青年的表情永远是雀跃的,圆润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像真的会流出融化的蜜糖来,这时候自己一般会装作气恼的样子抢走便当里面好吃鸡蛋烧。
明明里面便当盒是那种春游用的家庭装,很大的盒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就是六人的分量。但好像打闹争抢着会更好吃一点。
食堂并不难吃,不过便当和食堂或者他们周末一起去吃的餐厅都不一样,那是家的味道。
收到便当盒时,青年的脸上通常会露出一种柔和的、说不出来的笑容,就好像在对所有人说
看啊,我现在是幸福的。
安室透还是降谷零时偶尔听对方说过自己的‘家庭’,两个可爱的弟弟,一个很会照顾人,另一个很特别,也很乖巧。
是真的很特别。
特别到已经在黑暗中挣扎了七年的男人在冲进画室,探向生死不明的少年脉搏时,猛然想起了那张七年前自己在好友那里无意间瞥到的照片。
说起来,是不是自己离开的太久,这段记忆竟然现在才回想起来,连带着好友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
一直困扰他的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君度会感觉眼熟,因为自己曾经看过月山朝里的照片,他们眉眼起码有五分像!
不过那时候,月山朝里已经完全和君度不一样了,他几乎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表情没有半点慌张,眼神却是恍的,安室透抢在他之前先一步将嘴唇发白的少年抱在怀里。
幸好下楼时警车和救护车一同前来,他迅速将飞鸟雾安置在便携救护床上,见医生迅速展开治疗。
水桶里的血水颜色并不算特别浓,脉搏也没有微弱到生命垂危的地步,应该只是浅昏迷状态,只要
“医生,他没有任何肌肉反映!”耳边护士慌张的喊声打断了安室透的思路,他瞳孔猛然收缩,好像连带眼睛的颜色都镀上一层冷凝,一边正在调试仪器的医生也瞬间赶到病床边,死锁眉头,“刚才评估的不是轻度昏迷吗?!”
轻度昏迷的患者虽然对周围事物及声、光等刺激全无反应,但对强烈刺激如疼痛刺激可有回避动作及痛苦表情,按理说完全会对疼痛刺激产生反应,但如果是中度甚至是重度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车内后方位置传来。
“他有无痛症。”
救护车内的所有人几乎都转头看向那个一直坐在车尾的男人。
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视线,月山朝里低垂着眼睛,细长睫毛被头顶灯光照照射着投出层层阴影,使那双眼睛变得暗沉,他自顾自道“不知道会不会有这种测试,不过小雾是全色盲,对颜色刺激应该也不会有反应。”
抢救病人要紧,医生也只是皱起眉头,低声感谢他及时说明情况后,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向病床上脸色惨白的少年身上。
安室透早已准备好的安慰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无痛症和全色盲症的孩子该怎么长大?一个知道自己弟弟可能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的兄长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惶恐不安,担惊受怕,生怕对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死于一点点伤口直到有一天,那些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变成了现实。
再多话语也无力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这么小。”
月山朝里先开口打破沉默,医生和护士们在一边忙碌着,没有谁注意到这边小小角落的声响。
他抬起手比划了一个高度,随后,似乎是觉得自己忽然提起这件事情有点奇怪,又好像是想起了飞鸟雾那时的样子,他轻轻笑了一声,“五岁,就这么高一点。”
安室透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永远是亲切温和的,无论是想维持表面形象,还是从自己内心深处出发,他都愿意在此刻当那个安静的聆听者。
于是,金发男人伸手轻轻环住对方的肩膀,以一种平缓的姿态告诉对方,我在听,并且愿意继续听下去。
“刚被从非法的人体实验室里救出来几个月,和豆芽菜一样。”男人有些絮叨,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帮他洗头时才发现,那一片头发都红了,他却好像半点都感觉不到一样”
充当聆听者角色的男人忽然想起自己,只是因为头发和肤色就备受欺辱,那生活在福利院里,有色盲症的白发男孩呢?
非法实验室。
安室透撇开刚才忽然冒出的念头,抓住刚才那句话中的关键词,扎根于日本,又从事着非法人体实验的组织他能想到的,有且只有一个。
从进入公安时就知道这个地方在干着什么样的勾当,但无论多少数据、话语,都比不上亲眼见到一个被那些药物困扰一身的普通孩子来得压抑、痛苦。
担忧和心疼都转化为熊熊怒火,男人紫灰色的眼中更加暗沉,好像闪电就要划破天空前的夜幕,他咬牙忍住情绪,眼中腾起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的信念。
成为卧底之后他也迷茫过一段时间,先是看着怀揣善意的君度在这篇污泥沼中挣扎着沉沦,最后也轮到自己。有时他也会在任务完成后忽然想到,那些被组织逼迫着、以在乎之人的性命要挟着成为杀人凶手的家伙,到底有没有错。
现在想来
什么对的错的!最错的、最需要被消灭的就是那个狗屁组织!
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异样,只陷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月山朝里只轻将脑袋往对方那里凑了一些,似乎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付诸了自己所有信任给面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没人教过他说话。快六岁的人了,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笑,小小年纪就是和现在一样的木头脸。我和柊吾轮流教他,都可以去考幼教资格证了。”
“小雾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哥哥。”想起那段无论是对三人中的哪一个都值得怀念的回忆,他的表情柔和下来,口吻中带着笑意,随后又被令人胸口发闷的压抑取代。
他一直放在腿边的手死死握紧,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明明、明明光是为了活下来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光是活下来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为什么还要因为莫须有的缘由被人伤害啊?!
正在这时,一只比暖和到有些发烫的手伸过来,带着让人无法挣扎的力道,一点点掰开月山朝里紧握着的手指,露出里面被修剪整齐的指甲掐出道道红痕的掌心。
“月山先生。”紧握着对方手的男人正色道,因为表情严肃,连带着那张稚嫩的娃娃脸都变得极有信服力,“小雾一定会没事的,刚才医生也说了,只是轻度昏迷,情况并不严重。”
以‘月山先生’这个称呼吸引对方的注意,将自己接下来这番话变得更加正式一些,而明明没有见过飞鸟雾却选用‘小雾’这个昵称,是为了将自己和对方摆在同一个,为了出意外的弟弟担心的位置,这样更容易让对方听进对话内容。
“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醒来,还有找到凶手。”安室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不能让他醒来后,还被当做嫌疑人,不是吗?”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人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眼角因为拼命压抑着情绪而泛起浅粉,月山朝里咬咬牙,点头道,“嗯。”
恰在此时,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后门打开,他像是寻求助力一般,紧握了那双与自己肤色截然不同的手一下,先一步起身下车。
没过多久,刚才在救护车上的护士便几步走到两人面前,即使口鼻被口罩覆盖着,也能看出表情很是放松,“放心吧,在路上差不多就抢救过来,现在已经没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不过最晚也就是明天早上。”
月山朝里狠狠吐出一口气来,他道谢后几乎是小跑到病房前,却在伸手推向门的那刻顿住。
“月山先生?”身后的男人疑惑道。
“再等等。”月山朝里停在门口,与在病房内床上昏睡的少年仅有一墙之隔,他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响,缓缓放下了。男人闭气眼睛,轻声道,“先去画案发现场。”
他要先亲眼看见那个凶手被送进监狱,再回来见飞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