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并没有直接开车离开,黑色的汽车停留在别墅后门马路边不起眼的地方,磅礴大雨是最好的隐身衣。
他在车内抽了一根烟,将烟头摁灭在前面的烟灰缸里时无意间从后视镜看见了倒在后座的黑发男人,感觉自己现在像极了人贩子。
其实他们两人来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抓人,发现这个和君度眉眼如此相似的家伙只能算是意外收获。
原本的目标,不过是那位慈善家羽谷博司留下的,所谓的“财宝”而已。
和现在别墅内,想要找寻并争夺这份宝藏的后人们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这份宝藏根本不是什么珠宝黄金,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而是存放着三十年前组织药物研究信息的‘黑匣子’。
以及能让人青春永驻的那款魔法药剂的早期试验品。
效果很不稳定的试验品,葬送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本就脆弱不堪的性命,将她们健康的身躯变成了身患绝症的模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栋别墅也算是一个小型的实验基地,只不过里面的孩子不是为组织试药,而是为羽谷博司这个想永驻青春又害怕药物副作用的胆小鬼。
不过,当这位慈善家以为自己的能力已经强大到足以动组织的利益,却被组织处以死亡的极刑后,这栋实验室就迅速荒废下来了。
本来以为这个秘密早已随着羽谷傅司的死封存进不见天日的黄土之下,谁知道几个月前他的侄子侄女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封古老的信件,发现自己这位早已死去的叔叔还在别墅里藏了一份财宝,于是请来了世界各地的侦探。
轰轰烈烈的调查行动惊动了组织,派出贝尔摩德和波本两个人从日本到波士顿和坊川堂次交接,可见其对这份资料的重视。
两人坐在车里,听着窗外连绵的雨声。
只能等待的感觉让人很是烦躁,贝尔摩德将长发拨到一边,放下手中不过刚拿出来的口红,开口道,“看时间,他们应该快醒了。”
“差不多了。”安室透看了一眼手表,回应着对方,“希望鼎鼎大名的毛利侦探可以找到那份宝藏,不要让我们等待太久。”
“依我看,他们恐怕会因为失踪的同伴慌乱,根本无心寻找传说中的宝藏了。”
闻言,安室透发出一声不满的咂舌声,他干脆发动车辆,向两人来时的方向开去,将这栋别墅远远甩在身后,“我可没有闲心在这里等那么久,这种事情,交给那个老管家做不就好了。”
而且就算找不到数据,或是不小心把组织的信息泄露出去,也是坊川堂次背这口黑锅,自己顶多被琴酒那个家伙威胁几句。
所以这份情报,公安要定了。不知道凭借羽谷博司留下的“遗产”,他们能端掉多少组织埋藏在日本的实验基地。
“再说,要不是他突然说要杀掉其中的一个人,说不定这群客人早就找到宝藏的藏身之所了。”金发男人补充道,将责任又往留在别墅内的坊川堂次那里推了一些。
“啊啦,可别这么说。要不是他,我们还发现不了这么有趣的事情不是吗?”贝尔摩德看向后视镜,意有所指。
“是啊,那个老家伙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情。”安室透闻言微微勾起嘴角,“比起这个枯燥的任务,还是君度所谓的亲人让我更感兴趣一点。”
“哦,是吗?”贝尔摩德将手搭在一边,指尖把玩着自己卷曲的发尾,状似无意般问道,“你要把这个汇报上去,赚取一个大功劳吗?”
女人眼中闪着寒光。
“这样不就没意思了。”
金发男人嘴角的弧度更深,他转动方向盘,缓下了车辆的行驶速度,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一些,“我更好奇,为了压下这个秘密,君度能付出什么。”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贝尔摩德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她拿出一包女士香烟来,将细长的烟管捏在指尖,“怎么,你打算用这个去威胁他?”
“是啊,他们说不定已经见过面了。要是上报过去,月山朝里肯定会被组织杀掉的吧?功劳倒是有,但是用这一点微薄的功劳换来君度的记恨,那不就得不偿失了,还不如去君度那里,换点更有意思的东西。”
金发男人看上去像是随口聊着,实际上刻意将其中的利弊不着痕迹地摆上台面来摊开给对方看,那个女人和琴酒不一样,不会用伤害自己利益的方法去向组织表忠心。
果然,贝尔摩德听完后,没有对这个说法产生任何其他的质疑,只是低低笑着,抓住了最开头的关键词,“见过面?我倒是不觉得。”
安室透用余光打量着对方的表情。女人说这句话时眼神很平静,和平日里随意揣测着什么的时候有些许不同,像是对自己的说法非常笃定。
这是自己第一次能看出这位神秘主义者的情绪波动
这样想着,金发男人沉下表情,直觉告诉他其中还有更多的隐情,贝尔摩德对君度的感情似乎不只是对待一个共事者那么简单,却又比对待别墅中那两个她不愿意别人伤害的人淡很多。
无论是作为一个公安,还是组织里的情报人员,他浑身的细胞都催促着,要去挖掘更多的信息。
而且,君度到底是怎么在没见面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匕首交给月山朝里
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在都知晓彼此身份的情况下见过面,如果没有的话君度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使用了十余年,如同半身一样的武器都给了对方,却不愿意见面,月山朝里又为什么如此珍视那把匕首。
在心里默默思索着,安室透露出琴酒最讨厌的,神秘主义者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听你这句话,倒是挺了解君度的样子。”
“共事过一段时间。”贝尔摩德避重就轻,不断吹出暖风的空调让车内空气变的越来越沉闷,她放下车窗,将寒冷的风和雨一同放进车内。“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外面的雨比之前小了很多,小到似乎连黑伞都已经失去了作用,不需要再被撑起来,乌云散开了一些,露出黑沉沉的天幕。
“情报人员大概对这种神秘人物都很感兴趣。”顺着对方的话,安室透解释道,“我倒是听说过对方很多传闻作为组织专门培养的暗杀人员,明明知道伪装成意外事故更不容易被那些正义的狗紧追不放,还是坚持用匕首这种冷兵器杀人。”
“——而且,听说他一定要确认目标的脸才会下手?是为了欣赏目标垂死时的表情吗,真难相信这种人会有一个弟弟”
“这种事情,你还是自己去”
像是知道她会拒绝一样,金发黑肤的男人笑着将手伸进车前的置物处,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质地的控制器,炫耀般在手指尖绕了一圈,展示给对方看。
“炸弹?你在别墅里安装了炸弹?!”贝尔摩德不可置信道,手无意识地握紧成拳,指甲刺破了手心细嫩的皮肤也丝毫不知,只咬牙盯着对方手中的引爆器。
别墅的客厅里还睡着江户川柯南和毛利兰,而且要是想炸毁那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东西的话,起码要准备可以将整栋别墅都夷为平地的剂量,也就是说连里面的人也会一起
“反正资料都要毁掉,这样不是更方便吗?坊川堂次那个家伙连代号都没有,是死是活也无所谓吧。”根本没有在别墅里安装任何□□,只是随手拿过汽车里不知道用来控制什么的遥控器假装引爆起的安室透没有丝毫心虚感。
他将眼睛弯出愉悦的弧度,好像别墅里面真的有炸弹一样,还借此给自己为什么在别墅里停留了那么长时间找了借口。
要安装炸弹,停留的时间当然会长一点。
“可惜,跟着那位大侦探很方便收集情报,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是很想失去一个情报源头。”
冰凉的枪口瞬间抵在金发男人的太阳穴上,贝尔摩德握着□□,咬牙怒视着对方,“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们俩个。”
“誓言这种东西最不可靠了不是吗?不如今天就把它变成一场交易如何,他们两个人的命,以及今后的安全这样的商品,你能给出什么样的报酬呢?”
这对安室透来说是一比稳赚不赔的买卖,不仅让之后所有保护其他人的行为有了合理的解释,还能从贝尔摩德那里捞上一笔。
“钱、地位或是其他什么,我都给得起。”贝尔摩德深吸了口气,眼神晦暗不明,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枪,“那么你想要什么?出尔反尔、违背了誓言的波本。”
这才是组织成员最真实的面目。女人皱眉想到,琴酒那家伙居然还对波本停留在一间小小的咖啡厅里,和引人注目的侦探先生以及一些普通人打成一片的行为有所怀疑,让自己多加留意。
现在看来,这家伙不过是因为咖啡厅服务员兼侦探这个身份既能得到了新的消息渠道,又能接近自己最重要的那两个人,所以才不愿意舍弃罢了,现在连老板都被绑在车里,这个身份留不住了,自然会对其他没有价值的人痛下杀手。
真不愧是组织的代号成员。
“哈。”安室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金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将紫灰色的眸子衬的更加沉暗,“作为情报人员,信息比任何东西都值钱不是吗?不如这样用秘密来交换吧。”
金发男人笑着靠在驾驶座椅上,肌肉曲线流畅的手臂随意搭着方向盘,对于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枪口没有表露出丝毫畏惧,“你的秘密我已经有了,没什么兴趣不如用君度的来换怎么样?”
“我记得你们共事过一段时间,你不会一点信息都没撬出来吧?不如说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见过面或者是,君度为什么不去见他的亲人。”
说完后,安室透思索了一下,补充道,“可别搬出‘保护’这个理由,我不想听这个。”
贝尔摩德彻底冷下脸来,连嘴角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嘴唇彻底绷成一条直线。
她今天涂了偏紫调的口红,在这种光线下简直要异化为没有任何血色的黑灰,连带着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女人用力攥紧了手里的枪,看上去恨不得现在就将子弹贯穿面前这个金发男人的太阳穴,却因为被人攥着把柄迟迟没有动手。
“真稀奇。”
对她的反应很意外,安室透转过头来与贝尔摩德对上视线,脸上的笑容并没有丝毫改变,“我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秘密,换取两个人今后的安全,不是很划算吗?要是之后有不起眼的老鼠盯上了你在意的那两个家伙,我也会帮你把老鼠一起解决哦。”
贝尔摩德沉默不言。
这算什么
她想。
接受了君度那个家伙埋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善意,在他彻底跌入深渊之前没有伸手拉过他哪怕一下,在之后的几年仿若两个最陌生的人一样相互试探,当面吐出刻薄尖锐的话现在还要用他的秘密,来交换自己的angel的性命。
“看来在你眼中,他们两个也没那么重要嘛。”安室透在此时低声刺讽道,“还是说,君度的那个秘密太贵,两条命都支付不起?那我只能”
男人缓慢地按下按钮,鲜红的按键一点点落在,在将近一半位置时,贝尔摩德伸出手,抓住了那人深色的手腕。
交易达成。
安室透从她的表情和动作中得到了这样的信息,也不再催促,只是松开拇指,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前方,专心致志驾驶着这辆深色的车。
“你调查过这个人吗?”
知道对方指的是后座上的月山朝里,安室透点头笑道,“啊,调查的差不多了。”
他只说这些,关于调查的内容一概不加以说明。
车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轮胎滚过积水的路面,发出阵阵声响,盖过了微小的雨声。女人在车中点燃了一根香烟,火光映亮了她的小半张脸,那双眸子被火光照亮,让这位不老魔女终于染上了几丝人间的气息。
“他在成为君度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杀害一对夫妻。”
没有照片,没有名字,只提供了地址。
女人的声音很哑,因为吸了烟或是其他的什么,这种声音合着雨声在黑夜中响起,就像是在讲述着什么光怪陆离的,属于鬼怪妖魅的故事。
“从此之后,君度杀人就必须要看着目标的脸才会下手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却足以表达清楚女人的意思,也足以让调查过月山朝里的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贝尔摩德将烟一点点吐出来,“也许君度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弟,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和他联系。
波本,君度根本没脸、也不敢来见他。”
安室透沉默着将控制器递给她,在刚举起来那刻就被对方一把抢了过去。
直到将引爆器拿在手里,贝尔摩德才发现自己在微微发颤。
已经用秘密换来了自己的天使的安全,现在还在后悔什么呢?矫情到有些不像自己了。明明之前这样的交易多的是,任何人的秘密或伤痛在她看来不过是商品,可供自己换来任何想要的物品。
好几年之前,自己还能当面用极具讽刺意义的的称呼,那位神话中弑母的守护神horus,来毫不留情地刺激对方,现在居然连那人隐藏的秘密都说不出口。
君度那个家伙,倒是让她都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感受着频率明显不对劲的心跳声,贝尔摩德接过控制器后,忍不住想到,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快被冰凉的金属表面烫掉一层皮,好像连带着这层漂亮的皮囊都要被烫穿,露出下面腐朽不堪的内里。
心脏处甚至传来了细微的绞痛。
什么,原来魔鬼也会愧疚吗?
女人努力扯动嘴角,只换来一抹僵硬至极的浅笑,她卸开控制器,打开车窗将里面装着的内核全数扔进雨里。
安室透从刚才就开始沉默。
现在他完全知道君度到底为什么不来见月山朝里了,也知道了为什么君度对确认完目标的脸再动手有近乎病态的追求。
君度每一次执行任务时是不是也在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唯一幸存的亲人也会被组织带着恶意,看好戏般混进任务目标中,一直到自己已经夺走了对方的性命,扒开阻挡面容的黑发,看见那张惨白的脸时才发现,自己杀的是谁。
就像不知道多少年前,刚刚成年,终于从组织阴暗的地下基地走出去的青年,在最后确认任务完成时,轻轻拨开因为被做过手脚的故障车辆死在路途中的夫妻凌乱的黑发,看见那两张带血的面容时一样。
那个救下景光的神秘男人,终于被他收集到的虽有碎片拼接出零零碎碎的过去。
男人感到内心深处翻腾着的压抑和自嘲,大概是对自己已经习惯了用筹码去换取别人最苦痛的灵魂碎片,再将其向脸颊的商品一样摊开,来证明自己的‘恶’,来为公安获取更多的情报这件事情。安室透以为自己会和之前一样。
看见实验基地中的惨状,对抗组织失去生命的人,因为组织陷入绝境的人民,正义的公安先生会愤怒、会恨,会更加义无反顾的成为连姓名都不会有的子弹,坚定杀死这头庞然巨物一般的组织的决心。
但是现在,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连恨意和愤怒都忘却了,只感觉可悲。
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又冰冷的可悲。
“再有下次。我真的会杀了你。”不知道又开出多远,贝尔摩德开口道,她的语气中难得失去了所有调笑意味。
“当然不会再有下次,交易已经完成了。”安室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放的轻了一些,甚至露出了一个饱含恶意的冷漠形容作为对于君度秘密的回馈,手却只有拼命捏紧方向盘才能勉强止住颤抖。
“哈,也是,我们的交易算是完成了,你当然不可能再做这种事下一场交易,你可以现在就和他好好谈谈了。”
安室透一愣,这才猛地将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注意力拉回来,转头看向前方。
突然的急刹车让后座上昏睡着的月山朝里整个往前栽了一下,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金发男人却没时间再没管这些。
前方的马路中央横着一辆车,看版型并不像是那位代号成员会青睐的款式,倒像是道路上随手抢来的。
刚才话题的主角正靠着车门,在细微的雨滴中没有撑伞,任由细雨落在自己的黑发和长风衣上。
他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烟,嘴唇比平日里还要殷红几分,手上仍然套着终年不变的白色手套,等安室透彻底让车停下来后才随手将烟扔在一边低洼处的雨水当中。
火星很快被浑浊的雨水吞没。
“真是稀客。”
安室透放下车窗,率先开口道。他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手却早已摸在腰间的枪上,警惕着对方的动作。
君度几步走上前来。
冷灰色的视线先落在后座上,在短短几秒确认完月山朝里的情况后,男人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柔光。
那种眼神放在君度这个杀人如麻的代号成员身上实在太过奇异,安室透简直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黑夜和朦胧雨幕制造出的幻觉。
下一秒,前车门被猛地拉开,尚未反应过来,安室透直接被人拽住衣领从车上扯了下去,背部狠狠砸在车身上。
“嘶——”
金发男人从牙缝中挤出吸气声。在被按在车身上的同时他手中的枪就对准了对方的心脏位置,君度却没拿出任何武器。
他冷灰色的眼睛冰冷的像金属一样。里面压着马上就要腾起的风暴,阴郁而诡秘,看着他的样子就像是在看着闯入自己领地的入侵者。
眼底是浓郁几乎要异化为实质的狠厉暴虐。
没有被枪口或者匕首威胁着,君度甚至只是拽着衣领把他按在了车身上,安室透却无端肯定
君度是真的想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