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和绘梨衣披上了黑色的和服,以遮盖他们衣服鲜艳的颜色。
在日本,亲属参加葬礼是不允许穿黑色以外的衣服的,蛇岐八家虽然分为八姓,但八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也都以亲属看待。
今天的犬山族地中,只有路明非三人穿着灰色的衣服,因为他们与丧者无亲无故,不是朋友也不是亲属,不必严格按规矩来。
换好衣服后,绘梨衣揣在怀里的手机发出响声。
她摸出来看了一眼,是假山的照片,她还没来得及打字,犬山贺忽然说:“上杉家主,接下来我们是要参加葬礼,希望您能把手机关机,不要发出额外的声音,在高中校园里,学生也是不能够携带手机的。”
绘梨衣看向源稚生,犬山贺把一根食指竖在嘴前。
源稚生知道犬山贺的考验已经开始了,如果连这点小要求都做不到,绘梨衣的读书计划怕是会当场泡汤。
他很想为绘梨衣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虽说绘梨衣已有18岁,但心智并不成熟,她不一定能听得出这话语中的试探。
自从去年老爹许可她拥有手机后,她就将这个小小的铁盒子随身携带,睡觉时也必须放在枕头底下,连源稚生也不一定能叫住她把手机关机。
源稚生顿时有些紧张,想开口提醒。
可事先又已经说过了,他不能干扰绘梨衣的判断,否则犬山贺也会以不合格的标准,将两人反驳回去。
若是这边走捷径不行,那就只能通过家族会议来决定了。
到时候只会将此事漫长地往后拖延,绘梨衣很有可能会忍耐不住离家出走,这是更危险的行为。
源稚生很清楚这件事,但其他家主对绘梨衣并不了解。
在其他人的认知中,绘梨衣是拥有111号言灵审判的一个不稳定的最终武器,除非她离家出走的事实摆在面前,否则家主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同意让她去公众面前露面读书。
源稚生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女孩,等待她做出自己的判断。
片刻后,绘梨衣将手机放回兜里,拿出小本子和笔在上面写字。
“我可以和Sakura说拜拜吗?说完我就关机。”
“Sakura?”犬山贺皱眉。
“这是绘梨衣的一位网友。”源稚生开口解释道。
这个时候他是能说话的,他只是被要求不能干扰绘梨衣,而不是说要当一个哑巴。
“网友么,我明白了,上杉家主请便吧。”犬山贺点头道。
“谢谢。”绘梨衣在本子上写。
随后她在聊天框里输入:【我马上要参加葬礼啦,他们说葬礼上要把手机关机,所以Sakura,拜拜,下次再见】
她握着手机等了一会,Sakura也发来一条消息【嗯,拜拜,下次再见】
阅读完这条消息之后,她才把手机关机,并且向着犬山贺鞠了一躬。
犬山贺稍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这么有礼貌。
在他的印象中,上杉家主一直是一个无视规则、不懂礼节的人,即使在供奉祖先的灵位的神社里,她也经常拿着游戏机或者手机在玩,只有源稚生和大家长能叫停她,其余人的话语对她基本是耳边风。
由于她占据了三大姓家主席位之一,犬山贺也不好对她过多地苛责,若是犬山家中的后辈敢如此无礼,回到家中至少要在祠堂面前跪上一天一夜,罚抄祖训300遍。
看样子,上杉家主的确改变了一些。
但只是这一点还看不出什么,昨夜家族会议中,她玩手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也许是源稚生事先给上杉家主做了“辅导”,犬山贺可不会轻易放松。
小孩子的忍耐性是很差的,就算她答应你说绝不会偷吃糖果,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时间一长,她还是会显出原形来。
灵堂中,路明非三人坐在角落。
他们单独占据了一个席位,这是专门给他们准备的位置,因为他们是家主的贵客。
“那是犬山优香的父母么?眼睛都肿了,看来昨晚得知噩耗后哭得很惨。”恺撒小声说。
“日本的葬礼通常会在两天内结束,第一天的晚上家属为死者守夜,第二天僧侣前来诵经后,便要进行火化下葬,我们昨夜遭受袭击时,已经到了午时,犬山家主说是今日清晨遗体才从总部运输过来,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守了一夜的空棺材了。”楚子航望着犬山优香的父母,轻轻摇了摇头。
“真是世事无常啊...”路明非放下手机,加入讨论中。
“生命就是这么脆弱,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楚子航淡淡道。
“我们来这儿是来讨论生命哲学的吗?”恺撒眼神示意透明的玻璃棺木,“两位哲学家,看出什么了吗?”
“单凭肉眼,不能进行精确的判断。”楚子航说:“档案上,犬山优香的身高是米,体重55kg,体重暂时无法测量,身高目测下来,和这个数据差距不大,但她没有头,这会带来不小的误差,必须要进行更精确的测量。”楚子航分析数据。
“但她现在被黑布盖着,这里还全是人,我们该怎么测量啊。”路明非头疼地说:“再过一会遗体就要火化了,留给我们的时间有点紧张啊。”
“在火化之前,要先由僧侣诵经,为死者取下在死后世界使用的戒名,然后家属和朋友会将折好的千纸鹤和花放到棺木内,在这个时间,至亲亲属是可以触摸遗体,并送上祝福的。”
楚子航说:
“日本人相信千纸鹤和遗体一同火化后会将亡者载向彼岸,虽然我们和犬山优香并无亲属关系,但也可以折千纸鹤,在那时一同放置到棺木内,这个时候就可以较为近距离地观察。”
“肉眼观察误差还是太大了,不如从特征下手,我们各自观察到特点记录下来,一会集中讨论。”恺撒拿出手机,指了指这位少女生前的照片。
路明非和楚子航点头,决定先照做。
恺撒在手机的备忘录上写道:【至少36D】,【花瓶中,秋海梨较多,可能是她的喜好】,【发簪为紫色,可能喜欢紫色发饰】
楚子航记录道:【脖子左侧有一颗痣】,【右手拇指关节略显粗大】...
路明非写道:【头发很黑】,【穿的白袜子】,【手指很好看】...
几分钟后,三人分享各自记录下来的信息。
“不愧是恺撒师兄,只凭借一张照片就分析出了她的喜好。”
“不好意思,习惯了,不过我哪里比得上路明非师弟,通篇全是废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楚子航的分析点最有用。
于是楚子航找侍女要了一堆纸,三人坐在桌前,折起了千纸鹤,好待会能接近遗体。
“恺撒,你的镰鼬能用来侦测距离么?”楚子航低声道。
“你想让我测量她的身高?”恺撒把一只折好的千纸鹤扔到一旁,“这是做不到的,速度乘时间等于距离,只有雷达才能用精确到小数点后的计时和声音的速度来计算距离和方位,我的镰鼬只能测出周边的地形,这在我的脑海里是有一个具体的印象的,但无法做到精准测量一个人的身高。”
“那如果将声波返回的时间进行倍数放大呢?”楚子航取出两张纸,隔着一小段距离,微微折叠后,将其立在桌面上。
“单次返回的时间是确定的。”他的手指从一端移到另一端,“1次的时间或许太短,那10次,100次,1000次呢?如果你能控制镰鼬反弹的次数,原本的小数就会变成整数,只需要把变成整数的时间除以次数,就能得到更精准的数据。”
“不行,没有参照物。”恺撒摇摇头说:“镰鼬这个言灵在使用者的具象化中,是放出无形的风,也就是一只只‘镰鼬’,它们在一段时间后返回到我的身体里,把它们所听到的外界的声音带给我。
我的确可以按照次数对它们下达命令,但是在它们在回到我身边之前,我是无法操控它们的,我可以下令让它们在棺材里面乱撞,撞够一千次就回来,但是这一千次的路线是随机的,并不一定按垂直路线进行。”
“那像这样,在两面纸的中间来回可以吗?”
“这是可以的。”
“这就好办了。”楚子航看向路明非,“既然没有参照物,造一个参照物便是。”
“楚子航师兄的意思是...让我用剑御为恺撒师兄操控金属制造参照物?”
“没错。”楚子航说:“我们只需要测量她肩膀到脚尖的距离,根据照片的比例,就可以较为精确地判断遗体的身高和照片里的身高是否有差距。”
“这样的话,或许能行。”恺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就交给我吧。”路明非拍了拍自己的左手肩膀,比了个ok的手势。
三人制定完计划,安心的折起千纸鹤,等待僧侣到来,进行下一步的葬礼。
一段时间后,僧侣没等来,倒是等来了老熟人。
犬山贺带着源稚生和一个红发瑰瞳的少女进了灵堂。
“诺诺?”楚子航刹那间看走了眼。
恺撒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红发瑰瞳极为罕见,诺诺的红发瑰瞳是天生的,与那些染发或者带美瞳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但眼前的少女却不尽相同,这红发与红瞳却是天然自得,与诺诺很是相像。
但定睛一看,就会发现这位少女与诺诺的气质有着极大的差别。
尤其是那双眼睛,诺诺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灵动,但少女的眼睛却空得像是镜子。
“这不是诺诺啦,是源稚生的妹妹。”路明非小声说道。
此时犬山贺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少女一路跟过来,看到路明非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礼貌性地和路明非招了招手。
看样子她还没忘了那场暴雨,两人躲在电线杆下分吃一个樱花饼的画面。
换谁也忘不了吧,路明非也举起手,微笑着和少女打招呼,也顺便给源稚生招手。
“路明非小友和上杉家主认识?”犬山贺疑惑地问。
他并不知晓绘梨衣离家出走曾经撞见过路明非事情,这事虽然写在路明非存储在辉夜姬的档案中,但只是一笔带过,他并未细看。
毕竟上杉家主一年有365天都待在源氏重工,就算出去吃饭,也不会超过3个小时,周边还有有人数众多的队伍保护。
按理说,路明非绝无可能在今天之前接触到上杉家主。
“半年前有幸见过一面,那日下了暴雨,被源稚生学长邀请去躲雨。”路明非说。
“这样么?”犬山贺琢磨一下。
既然上杉家主和路明非认识,正好是一个考验的机会,可以看看上杉家主和外人相处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既然如此,那上杉家主可否暂且在这儿坐一会。”犬山贺对着绘梨衣说。
“可以。”绘梨衣在本子上写,坐在了圆桌的一侧,和路明非隔着一个椅子。
“我也坐这儿吧。”源稚生也准备入坐。
“浅草寺的空海大师已经到了,源稚生少主和我一起去迎接吧。”犬山贺拦住了源稚生。
他就是想看上杉家主在没有熟人的情况下会是什么样子,真要送上杉家主去上学,源稚生是不可能跟着陪读的,上下学都不一定抽得出空来包接送。
如果源稚生待在上杉家主身边,这场考验的可靠性就会大大降低。
源稚明白了犬山贺的考核之意,只得放弃入坐。
“还请各位多多关照我妹妹,她比较怕生,没怎么出过门。”源稚生无奈地说
“学长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照顾你妹妹。”路明非说。
“我很快就会回来,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了。”源稚生站在了犬山贺旁边,对着绘梨衣比了一个大拇指的加油手势,随后便和犬山贺离开灵堂。
绘梨衣对着他的背影挥挥手,端正地坐在板凳上,看着桌上的千纸鹤。
她习惯性地往兜里摸手机,却又想到了犬山贺的话,把手收了回来。
之后,她抬起头,看向了一旁的路明非,或者说是看他手中的纸,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看那张白纸折叠,变成小小的千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