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下车以后,坐在驾驶位上的小野葛却没有跟来,只是冲着李理说:“老板,定个时间?““我想四个小时就够了。你能修完附近的三个位置吗?““绰绰有余。那么还是这儿?““还是这里。“得到李理的答复后,小野葛就开着车扬长而去。“他不和我们一起吗?“周雨问道。李理凝望着远去的车灯,隔了一会儿答道:“不,他有一个任务要办,再者即便他登上火车,于他本人也毫无意义...我们该走了。“她扶着周雨穿过马路,走入火车站中。虽然现在是工作日的深夜,站内的乘客依旧少得令周雨诧异。他从未有过去别的火车站的记忆,却在脑海中烙印着极其顽固的认知:火车站应该是喧闹、拥挤、被各种各样的旅客与行李充满的。而眼前空旷到足以办一场室内球赛的大厅,说是医院的心理门诊部还比较像些。穿过底楼大厅时,两人都顺利地通过了安保检查。这时周雨才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没带身份证。““理所当然。我想当你全副武装奔赴战场时,总不至于还想着验明正身。““这样没办法登车吧?““你为何这样想呢,周雨先生?“周雨怔了一下。在他说话以前,李理平静地说:“如果你仔细看过张贴在门口的《旅客须知》,或者登陆本地交通局网站查询,就会发现本市的火车票从未实行过实名制度。你只需要注册一个邮箱账号,就足以购买任何数量、任何时段、任何地点的车票。而倘若你对此地的管理散漫感到不满,试着在公共网络进行披露,你会发现自己所发的每一个网页、每一条信息,都无法得到任何浏览和回复。这座围城水泄不通。““...你全试过了吗?““精确地说,我指派小野葛先生代替我进行了网络测试。在过去的某个月里他每天负责在主流社交平台上发布数百条不同类型的信息,以此来甄别哪些情报是允许被泄露的。““难怪他对你没有好话呢。““我必须承认自己在行事上有些不近人情,但要了解这座城市的本质,适量牺牲是必要的——再说,我给小野葛先生开出的薪资报酬足以配得上他的服务。““既然你把这里形容为黄泉之地,弄再多的钱也没有意义吧?““从我个人的思想立场,我很赞同你的观点。但同时也请容许我指出,此地存在着一个完整的经济系统和商品市场,故而货币仍能发挥价值。况且,即便我们对阴世生活一无所知,冥币却从未因此而滞销,我们生来就和纸票绑在一起,死后也不例外。““这几句话听起来还真是很像货币拜物教呢,要是钱这么有用,我倒是希望能买到全自动的义肢。“因为腿伤严重无法登阶,周雨最后只得走入残疾人电梯。在李理跟着进来以后,尽管没有恶意,他还是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李理将双手藏在外套兜里,脸上挂着稍显愁闷的微笑。她侧目看了一眼周雨的腿,然后答道:“倘若力所能逮,我真心希望能**你康复。但是第一,我们时间紧迫;第二,诚实地说,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治愈你的手脚。当我昨晚替你取出子弹时顺便检查了你的腿,枪伤与腐蚀并非关键,重点是你的筋肉变成了某种晶状物质,我很怀疑你的腿骨也发生了类似的变异。若想探明其中的病理,我需要更专业的设备。“听到她这么说,周雨也不觉得失望。他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这个是无法治愈的。“电梯轿门向两侧打开,李理率先走出去按住开门键,在**周雨的过程中,她又说:“我不赞成你的想法,先生。在这件事上,医学能做的事远比你认为得多。““如果是别的伤,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有这个是不可逆转的,非要说的话,你就把它当成魔法好了。就像那个矮胖子能把武器凭空变出来一样。你准备用逻辑来解释那个吗?“李理的动作顿了一下,紧接着她说:“事实上,我有一套完整的理论来解释那位***的能力。““该不会是念动力、袖里乾坤之类的说法吧?““恰好相反。“周雨转头看向她,然而依旧没有得到下文。李理只是用下巴示意检票口:“我想我们该走了。““...这也是日后再谈的一部分吗?““不错,但我会尽量把这一部分放在近点的时间上,或许就在我们乘完火车以后。“看着对方领头朝检票口走去,周雨很轻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不是很擅长应对李理。那无关他是否信任对方,只是一种非常主观的感受。奇怪的是,有时候他又隐隐感到自己很欣赏这名女性,就好像有两个自我在脑海里彼此交战。不止是对李理的感受,在其他方面也是一样的。对于自己的性格的认知,以前尚且能明确地把握,就算有控制不了杀欲的时候,至少也能将理性的那部分自己切分出来。然而如今这种界限已经不再清晰了,哪一部分是自己的意志,哪一部分是身躯的本能,他已经无法再区分出来。如果常人的决策器官是脑,他简直就是字面意义地凭着“心“在行动。混乱的思绪中,他登上了火车。期间确如李理所说,根本没有检查身份证的环节。只不过是把车票递给检票员扫了一下,就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关口。整个车厢内冷清得吓人,乍眼看去似乎就只有他跟李理两名乘客。一直到火车快发动时,才上来一个银发苍苍的老者,落脚在距离两人最远的异端。“...笼城。“坐上软卧后,他读出车票上标明的目的地。那是一个他完全没有印象的地名。“不必对此太过认真。“坐在他对面的李理说,“此地的直达列车只通往三处,分别是笼城、红落和望殊。它们,在旅游局网站显示,皆为本市的佳邻良伴,但你永远不会在地图上找到它们。这是三位只在必要情况下存在的朋友。““这三个地方,你都去过吗?““可以这么说。“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无法令周雨觉得满意。当他准备询问目的地的详细,李理只是摇头说:“在这件事上言语是乏力的,你必须亲身体会才行。当你见过笼城以后,另外两处的情况亦将不言自明。““那就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周雨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然后闭上眼睛,靠着理侧的墙静静休息起来。他已连续两天未曾入眠,但没有无梦药,他却无法使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不知过去多久后,火车发出震天的轰鸣,沿着轨道奔向“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