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陆不知道那个叫仰容姑娘找他所为何事,自然也就不可能二话不说地跟着这个叫阿简车夫上车。
他犹豫片刻,正想向阿简打听一番,忽然有一条长鞭破空而来。
斛律偃挥动长鞭力道更大、速度更快,带着凛冽杀气,几乎是用了七八分力气往阿简身上抽去。
结果阿简早就料到斛律偃动作,蓦地往旁一闪,只留下一道虚影,竟然轻松避开了斛律偃鞭子。
鞭尾抽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下一瞬又被斛律偃收了回去。
斛律偃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芈陆面前,将芈陆护在身后,摆出一副老鹰护小鸡姿态,狭长眼眸里尽是警惕冷光。
阿简已经退到四五步以外,略显惊讶地看了眼斛律偃手里长鞭:“这不是明少宗主……”
说到一半,他猛然意识到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便硬生生地把剩下话咽了回去,转而在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弧度。
阿简似笑非笑地说:“小兄弟,我看你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斛律偃眼里冷意几乎凝为实质,他脸色阴沉地吐出一个字:“滚。”
“小兄弟可能误会了,我家小姐没有别意思,只是想和公子叙叙旧罢了。”说着,阿简目光绕过斛律偃投向芈陆,“公子,我家小姐问你屋前荷花照料得还好吗?”
“荷花?”芈陆怔愣之余,脑海中冷不丁浮现出一个人面容,他霎时一喜,忙不迭问道,“你家小姐可是喜欢粉色?”
“正是。”
“原来是她!”芈陆赶紧从斛律偃身后走出来,对阿简道,“方才是我们误会了,还要有劳阿简大哥引路。”
阿简又做了个请手势:“公子这边请。”
芈陆拉起斛律偃手就要走。
谁知斛律偃不仅寸步不动,还反手握住芈陆手腕,手上稍作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芈陆拽了回去。
芈陆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撞到了斛律偃胸膛上。
斛律偃顺手搂住他腰。
阿简转身瞧见这一幕,眼神微动,表情也慢慢变得莫测起来,但他只是沉默地往边上一站,并未多说什么。
倒是挤在周围看热闹人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呼。
“他们是一对吧?他们是一对吧?他们是一对吧?”
“绝对是一对!”
“我瞧着那个白衣服小哥长得不错,可能是仰容姑娘看上他了,才请他上马车一叙,黑衣服小哥作为他伴侣,肯定不能让阿简把他带走。”
“你确定不是仰容姑娘为了替岑喜讨个说法才请他们上车?”
“嗐,岑喜算老几?有那么大面子让仰容姑娘替他讨说法?”
“话说回来,那个黑衣服小哥也长得不错啊!我猜他是上面那个。”
“可我觉得白衣服小哥更像上面那个。”
众人嘀嘀咕咕,话题越说越偏。
芈陆简直服了那些人想象力,他算是明白为何那个白发男人能在短短几杯茶功夫里把八卦传开了。
因为这里人都好八卦!
至少在京城,人们不会见到两个男人就怀疑他们是一对。
芈陆脸上覆了一层急色,试图从斛律偃怀里挣脱出来,无奈斛律偃五指指尖狠狠按在他腰侧。
他根本挣脱不了。
“你、你先放开。”芈陆从未经历过如此尴尬事,哪怕之前在桃花阵目睹了斛律偃春/梦内容,他也没像此时这么臊得慌。
可斛律偃对周围窃窃私语声音置若罔闻,凉飕飕眼神专注地盯着阿简,他道:“不要跟他走。”
芈陆脸颊发烫,不得不在斛律偃耳边低声解释:“马车里仰容姑娘可能是我以前认识一个人,我们过去看看,倘若不是,我们再走也不迟。”
斛律偃飞快地垂眸瞥了眼芈陆脸,许是距离太近了,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随后挪开视线。
“不要。”斛律偃言简意赅。
“……”芈陆语塞片刻,选择退让一步,“不然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就回。”
闻言,斛律偃按在他腰侧五指不由得加重几分,连好看眉头也蹙了起来,却依然是那两个字:“不要。”
芈陆顿了下,只好换一种说法:“那个仰容姑娘应该就是齐城里人,若是我们搭上她话,说不定能够顺利混入齐城。”
他话音未落,斛律偃又是那两个字堵过来:“不要。”
芈陆:“……”
斛律偃低头看他:“你喜欢她?”
“啊?”芈陆一脸茫然。
斛律偃郑重其事地问:“你喜欢那个仰容?”
“……”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芈陆发现斛律偃在感情认知上有着很大问题,似乎觉得在一个异性身上多分出一些注意力就是喜欢对方,即便他连那个异性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个习惯不好!
得改!
但不是现在改。
“我不喜欢她,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喜欢她?”芈陆小声说,“我只是想去看看她是不是我认识人而已,是话,我们便可以找她帮个忙。”
见斛律偃始终板着脸一声不吭,芈陆好气又好笑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斛律偃脸颊,“都长大四岁了,怎么还是这么任性?跟个小孩子似。”
斛律偃浑身一僵,一时间仿佛芈陆手指有电一般,竟然急忙松开抓着芈陆手,并迅速往后退去。
芈陆两眼困惑地看着斛律偃,两只手都呆呆地举在半空中。
只见斛律偃气息不稳,胸膛起伏,好像刚刚经历了什么事似,他看了看芈陆,又看了看芈陆方才捏他脸颊手。
下一刻,他整张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芈陆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原地问:“你没事吧?”
斛律偃立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好一会儿,他情绪才趋于稳定,勉强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走吧。”
他将长鞭一收,放进百锦囊里,大步流星地走到阿简面前,冷声开口:“带路。”
阿简也不介意斛律偃无礼,客客气气地把他们引上马车。
马车看着不大,但由于里面布置了阵法缘故,面积足抵一间书房,甚至连桌椅、矮榻、茶几和书架都一应俱全。
仰容无视了岑喜在耳边叽叽喳喳声音,忐忑不安地端着茶盏,听见有人走上马车声音,她有些慌乱地将茶盏放到旁侧桌上,紧张地抬眸看去——
她看见了一张冷若冰霜脸。
就在这时,原本在她耳边说话岑喜愤怒地尖叫起来:“仰容姑娘,我说就是他,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鞭子抽到我脸上,要不是仰容姑娘出现得及时,我怕是就要毁容了,仰容姑娘可要为我做主啊!”
说话间,岑喜眼睛和鼻头同时一酸,再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表情冷若冰霜少年似乎被岑喜哭声吵着了耳朵,眉心一拧,声音发寒地说:“脸被治好了?若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再抽你一鞭子。”
“……”岑喜如同被人掐住脖子公鸡,哭声戛然而止。
他悄悄伸手拽了下仰容裙摆。
仰容:“……”
她略微一怔,随即跟只胆小鹌鹑一样,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缩在椅子上。
那个青年进来后便往门边一站,冰冷目光毫不客气地把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
仰容战战兢兢,吓得一张漂亮小脸惨白无比。
直到余光中瞥见阿简领着另一个人走上马车,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赶忙起身喊道:“阿简,把人请来了吗?”
“小姐,已经请来了。”阿简往旁一让。
方才堆积在仰容脸上惧色瞬间烟消云散,她满脸欢喜地看向芈陆:“少爷!”
与此同时,芈陆也认出了仰容:“明月?”
听见这个熟悉名字,仰容瞬间哽咽了,小鸡啄米地点头:“正是奴婢!”
芈陆又惊又喜,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魔界遇到认识人,还是他小时候玩伴!
时隔七八年不见,明月也就是仰容容貌和以前变化不大,却是犹如一朵长开了牡丹花一般,整个人脱胎换骨,气质和以前大不相同。
若非脸还是那张脸,芈陆险些没把眼前穿金戴银、浓妆艳抹仰容认出来。
“少爷快坐!”仰容高兴地让出位置,又吩咐阿简,“阿简,快些给少爷倒茶。”
阿简颔首道:“是,小姐。”
“哦,对了。”仰容对阿简说,“阿简,你还不知道吧?他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少爷,和我一起长大,一直都很照顾我。”
阿简站在桌前,手里端着茶壶,闻言和蔼地笑了笑:“奴才猜到了,能让小姐如此开心之人,除了芈家少爷,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仰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芈陆在仰容热情招呼下坐到椅子上,回头发现斛律偃还脸色发黑地杵在门边,于是走过去拉着斛律偃一起坐下。
显然仰容有些害怕斛律偃,见斛律偃坐到芈陆身旁,便在芈陆对面坐下。
至于不久前还哭天抢地要仰容帮忙做主岑喜,已经一脸懵逼地被阿简赶下马车了。
虽然阿简没在外面,但是拉车马似乎知道路,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往前走。
不多时,整辆马车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齐城结界。
芈陆和仰容聊了许久,才知道七八年前仰容离开芈家后不久就被闻人家人追捕,她逃出京城,躲躲藏藏了两年之久,不得已之下逃到了魔界。
可魔界野外妖兽何其多,又何其凶残,她一个才引气入体不到半年初学者如何招架得住?
好在她走运遇到了星月阁阁主严扶,严扶看她可怜,又觉得她年龄和自己失踪女儿年龄相仿,便救下并收留了她。
她跟着严扶来到齐城,从此在齐城扎根。
要说仰容离开芈家原因,直到现在仍旧令人气愤。
仰容是芈何峰已故下属独女,因为她身份特殊,所以从小也被芈家特殊对待,懂事时就被芈何峰和古秋安排在芈陆身边照顾他生活起居。
仰容长相随了她那个生下她后难产而死娘,很小时候就足以窥见长大后风华绝代,可惜她十四岁那年被闻人家少爷闻人晓遇见,从此开始了接二连三被骚扰日子。
当时她年纪尚小,不懂得向他人求助,某天又一次被闻人晓以武力强逼就范时,她冲动之下用匕首划破了闻人晓手腕。
那件事惊动了很多人。
连闻人家许久不曾对外露面家主闻人正也亲自带着儿子前来讨要说法。
芈家自是全力维护仰容。
然而芈家还是抵不过闻人家明里暗里地使绊子,为了保护仰容,他们不得不悄悄把仰容送出去。
本来芈何峰和古秋已经为仰容安排好了去处,谁能想到仰容居然半路失踪,从此了无音讯。
不过如今能在魔界遇到安全长大仰容,芈陆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对于芈陆经历了什么事,仰容在魔界还是听得了不少,再听芈陆长话短说地描述了一下这四年来生活,她也算是放下了一颗悬着心。
仰容问:“那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过来魔界,是想去醉城看看,顺便打听一个人。”芈陆顿了顿,才道,“你可知道一个叫翟凤人?”
“翟凤?”仰容托着下巴想了想,“若是我想得没错话,翟凤不是天命山那个犯错后被逐出师门弟子吗?”
芈陆点头:“正是他。”
“可翟凤是正派弟子,少爷你为何来魔界打听呢?”
“自从翟凤被天命山驱逐后,我就从未再听说过有关于他消息,正派之人那般好面子,不可能不关注翟凤,我想唯一可能性便是翟凤没再出现过了,换而言之,翟凤应该来了魔界。”
芈陆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猜测罢了。”
斛律偃坐在芈陆身旁,他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芈陆身上。
见芈陆对仰容笑,他眸色暗沉,嘴角明显拉扯下去。
正在和芈陆说话仰容浑然不觉,她见芈陆笑,自个儿也忍不住捂着嘴乐起来,下意识地附和芈陆话:“少爷想得没错,既然正派那边找不到,那来魔界这边试试运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了呢。”
说完,她转头吩咐阿简,“阿简,你带人帮少爷留意一下那个叫翟凤人,有任何消息都随时告知我们。”
阿简还在留意斛律偃,冷不丁听见仰容声音,立马颔首道了声是。
吩咐完后,仰容接着对芈陆说:“少爷,左右你们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不如跟我一起回星月阁吧,阁主有事外出了,按照以往经历,估计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回来,只要有我在,你们尽管把星月阁当成自己家就是了。”
本来芈陆还在愁落脚地,听仰容这么一说,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马车在人来人往街道上穿行,路边接连不断地传来呼唤仰容名字声音。
甚至还有人爬上马车试图从门外钻进来,被在外面看着马车阿简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下去。
马车里,仰容颇为难为情地对芈陆说:“少爷莫见怪,魔界之人就是这样,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从不顾及其他,想法也很奇怪。”
说起这个,芈陆深表赞同:“我也觉得。”
“对了,少爷——”仰容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看向芈陆身旁斛律偃,“魔界里很多人都在传,斛律少爷和晚姬姐姐在外面成亲了,这件事可是真?”
芈陆:“……”
他看向斛律偃,只见斛律偃表情阴晴不定,尽管脸上在努力维持平静,可眼里已经积起一层怒气。
仰容被斛律偃模样吓到了,赶紧缩了缩脖子。
芈陆生怕斛律偃又会像对待白发男人那样一言不合就抽鞭,他悄无声息地按住了斛律偃放在膝盖上手。
“没那回事。”芈陆代替斛律偃回答,“魔界也传得太夸张了吧。”
“是啊……”仰容被斛律偃瞥上一眼,脑门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她可怜兮兮地拿起手帕擦了擦冷汗,小声说,“传得更甚都有。”
芈陆好奇道:“还有什么?”
仰容缩着脖子说:“有人说斛律少爷和晚姬姐姐早就看对眼了,万蛇坑那场比赛不过是晚姬姐姐对斛律少爷试探罢了。”
“……”
“有人说斛律少爷和晚姬姐姐成亲后不久,斛律少爷就另结新欢甩了晚姬姐姐,晚姬姐姐苦苦哀求不成,只得独自伤悲。”
“……”
“还有人说斛律少爷和晚姬姐姐生了一个孩子……”
芈陆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仰容话:“简直越传越离谱了!”
如今亲眼见了当事人反应,谣言也不攻自破,仰容脸上写满了尴尬,挠着头,讪讪道:“这些话都是我听别人说,我一个字都没敢往外面说。”
芈陆被谣言传播力量震惊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为斛律偃解释道:“所有都是假,只有我们穿过万蛇坑是真,当时我们也没想过参与晚姬事,纯粹是歪打正着,再说了,那年斛律偃只有十四岁,他连男女之事是什么都不清楚呢。”
芈陆还想说斛律偃是在晚姬之后才开了窍,可这话怎么想都有些怪。
他一个大男人为何要对斛律偃开不开窍这么清楚?
再想到之前茶摊上那些人议论内容,他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话题刚结束,马车也停了下来。
外面阿简为他们打开车门。
芈陆拉着斛律偃跟在仰容后面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了星月阁那两扇高端洋气上档次大门。
这里是星月阁主宅,位于齐城最为繁华热闹街道上,光是装修得阔绰大门就吸引了无数路人注意。
走进大门后,才发现里面别有一番洞天。
阵法无限扩大了星月阁面积,在这即使是大白天也灯红酒绿齐城里,星月阁里建筑居然颇有水乡柔调风情,蜿蜒长廊遍布在分裂成不同形状池塘上,仿佛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湿润气味。
在魔界这片干涸缺水土地上,星月阁环境真是像极了魔界里桃花源。
仰容刚回来,还有些事要办,便让阿简负责安排芈陆和斛律偃住处。
同仰容告完别后,芈陆和斛律偃跟着阿简朝另一个方向走。
在看不见尽头水上长廊里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阿简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别致院落外。
院落外四面有三面都是大小不一池塘,并且里面铺满了碧绿荷叶。
这会儿还不是荷花绽放时候,只有数不清荷叶几乎铺满整个池塘。
阿简注意到芈陆目光在池塘中多停留了片刻,笑着解释道:“小姐说曾经在芈家除了照顾芈公子生活起居外,还会照顾芈公子屋前池塘,那个池塘里种满了荷花,初夏一到,荷花盛开,很是养眼。”
“难为她还记得了。”芈陆叹了口气,“仔细想来,我也有四年没见到我家荷花了。”
“有朝一日会见到。”阿简道。
走进院落,阿简先领着他们去了芈陆屋子,随后才领着斛律偃一个人去了斛律偃屋子。
在屋门外,阿简叮嘱斛律偃:“小姐有事要忙,估计要晚点才能与你们相见,这是我传音符,要是有事捏碎传音符即可。”
说完,阿简递给斛律偃几张传音符。
斛律偃面无表情地收起传音符:“我知道了。”
阿简嗯了一声,犹豫了下,再次开口:“斛律少爷,我不太清楚你对芈少爷是什么样感情,但我能看出你很重视芈少爷,同样,芈少爷也是小姐最珍重人,她喜爱芈少爷和你喜爱芈少爷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