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莺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怔怔地望着倪文慧。
倪文慧知道,那个人在通过禹莺眼睛凝视她。
不……
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东西。
因为它根本不是人。
倪文慧忘了它是何时开始出现在她身边了,当她意识到它存在时,它已经附身了她身边不少人。
它知道她所有事,有别人知道,也有别人不知道。
它告诉她,它是这个世界主意识,它需要借助别人之手完成一件事,那就是把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东西清除出去。
但它不能直接杀掉那个人,它需要维持这个世界平衡,它要是那个人在某次意外中顺理成章地死掉。
虽然它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倪文慧很容易地就猜到了。
那个人是芈陆。
身在正派却不管不顾地跟着斛律偃去了魔界芈陆。
它说,一切事情都因芈陆而起,是芈陆出现让事态朝着不可控方向发展。
若是芈陆消失,它便会恢复掌控世界力量,到时候,它可以轻松阻止即将发生劫难。
倪文慧自然没有轻信它话。
可事已至此,她再也没有选择余地。
如今云烟教和闻人家捆绑,早已成了一根绳上蚂蚱,她无法说服她娘远离这场争斗,却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云烟教像斛律家那般以卵击石。
这是她唯一可以尝试一下选择。
倪文慧整理完脑海里乱七八糟思绪,她深吸口气,抬眼看向禹莺,轻声说道:“我会按照你所说话做,你也要牢记你承诺。”
“我一直记着,你放心地去吧。”禹莺用奇怪语调回答。
倪文慧低低地嗯了一声。
禹莺没有离开,依然站在原地。
倪文慧等待片刻,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话吗?”
禹莺目光分外直白,死死定格在倪文慧脸上,仿佛透过表象看见了倪文慧内心深处真实想法。
倪文慧被她看得有些别扭,摸了摸自己脸。
然后,便见禹莺慢慢挤出一抹僵硬笑容,她说:“你无须产生负罪感,你只是在拿回属于你自己东西罢了。”
倪文慧闻言一愣。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斛律偃和芈陆本该是毫无交集两个人,而你才是斛律偃身边最亲近那个人,结果芈陆霸占了你位置,把你挤走了。”禹莺奇怪语调里充满了蛊惑味道,“芈陆就是个小偷,偷走了你东西,你赶走小偷还要顾及小偷心情吗?”
倪文慧摇了摇头:“我没有在想这个。”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只是……”倪文慧蓦地顿住,她表情纠结地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有把内心担忧说出来。
她只是担心这么做非但没有改变现状,还让事态朝着更加糟糕方向发展。
不知怎,她总有种不好预感,她总觉得这件事没有它说这么轻松。
只是她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芈陆睡了很长一觉。
他意识很沉,像是沉到了水池底部,不断有水波冲刷,在他意识上落下一层接一层重压。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阵若有似无浮力托起他意识。
往上。
往上。
再往上。
终于露出水面。
这个时候,芈陆也有了真真切切感觉,他感觉到一只手在他脸颊上缓慢游走,似乎在仔细描绘着他五官,指尖在他嘴唇上顿了好久才接着往下。
芈陆大脑还没来得及运转,身体便已出于条件反射地张口咬住了那根手指。
手指主人十分明显地愣了一下。
芈陆眼睫抖了抖,挣扎片刻,才慢吞吞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放大脸,近在咫尺,鼻尖几乎贴到他鼻尖。
四目相对。
那双黝黑瞳仁里映出芈陆苍白茫然脸,紧接着,一阵名为欢喜情绪涌上来,极快地填满了那双黑眸。
漂亮脸猛地凑近,有些凉嘴唇在芈陆脸颊上亲了亲。
芈陆愣愣松开齿关。
可方才被他咬住拇指并没有拿开意思,而是轻轻抵在了他嘴唇上,其他四指顺势往下,兜住了他下巴。
“斛律……”
芈陆才挤出两个字,就被斛律偃亲上了嘴角。
斛律偃滚烫呼吸全部洒在他脸上,宛若小鸡啄米一般,在他嘴角轻轻地、细细地啄。
只是这样状态没有持续太久。
当芈陆试图再次开口时,斛律偃拇指退了出来,随即结结实实地堵住了他嘴唇。
芈陆被亲得晕晕乎乎,口鼻间氧气全被斛律偃夺走,窒息感油然而生,他不得不抬手抵住斛律偃胸腔。
好不容易等到斛律偃拉开距离,他张着嘴巴用力喘了口气。
仿佛才活过来一般。
可由于缺氧,他眼里溢出生理泪水,使得眼前一片水汪汪,连看斛律偃脸也看不清楚。
他刚把泪水往斛律偃身上擦了下,就冷不丁地被斛律偃抱了个满怀。
斛律偃就这么不动了。
只有一双有力手紧紧地桎梏着他。
芈陆在斛律偃怀里寻了个合适位置,把脸颊贴在斛律偃胸膛上,安安静静地任由斛律偃抱着。
但抱了没多久,他忽然想到什么,伸手在自己胸口上摸了摸。
没有疼痛。
也没有摸到伤口。
被士兵用弓箭射穿胸口一点事儿都没有,好像之前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芈陆隔着衣服探了半天,还是有些不确定,便要把手从底下探进去继续查看一下之前伤口,结果手碰到衣服边缘时,被斛律偃一把抓住了。
斛律偃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在摸什么?”
芈陆说:“我伤口怎么没了。”
“已经好了。”斛律偃抱住芈陆,将脸埋进芈陆颈窝里,安抚地拍了拍芈陆背,“没事了,都没事了。”
芈陆察觉到些许不对,开始在斛律偃怀里挣扎。
斛律偃本想抱着芈陆好好休息一下,哪知道芈陆醒来后就这么不安分,一直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好了。”斛律偃翻身压到芈陆身上,搭在芈陆腰间手警告地捏了捏,“别闹了,我想睡一会儿。”
芈陆努力在斛律偃怀里扬起下巴:“让我看看你。”
斛律偃很不情愿:“我有什么好看。”
“快些!”芈陆一巴掌拍在斛律偃背上,拍得毫不客气,嘴里还在大声催促,“我想看看你!”
斛律偃被拍得闷哼一声,彻底僵住不动了。
此时此刻芈陆哪儿有一点刚从昏迷中醒来样子?不仅精神头十足,还能扒拉到斛律偃脸。
刚醒来时没注意到,这会儿定睛一看,他才发现斛律偃脸色惨白得吓人,眼下还有一层淡淡乌青,显然没有休息好过。
并且斛律偃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甚至颧骨微凸,嘴唇也泛着浅浅青色。
芈陆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般狼狈斛律偃了。
他眉心一拧,摸索到斛律偃手腕,拿到眼前,将袖口往上一捋,顿时有一条条骇人伤痕映入眼帘。
伤痕从手腕起,以极窄间距整齐排列而上,犹如一圈圈往上绕粗线,隐没在捋到臂弯袖口当中。
这些伤痕都是刀伤。
虽然早已止血,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当时模样有多么狰狞,估计每道伤口都深可见骨。
芈陆倒吸一口凉气,抓着斛律偃手腕五指隐隐发颤。
他猛地抬眸看向斛律偃。
然而斛律偃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些伤痕压根不在他身上似,他云淡风轻地把手抽走,轻轻搭上芈陆背:“都过去了。”
芈陆不是傻子,他自然能猜到斛律偃手臂上伤痕都是他自个儿割出来。
为何要割手臂?
当然是为了放血。
为何要放血?
答案更加显而易见。
芈陆嘴里没有半分血腥味,应该是被清洗过了,但他知道他喝了斛律偃血,还喝了不少。
从他生龙活虎状态就能看出来。
从斛律偃无精打采且颓靡状态也能看出来。
芈陆喉间一哽。
刹那间,一种非常陌生感觉如乌云般笼罩下来,如同一大团棉花硬生生地卡在了他心口上。
他听见自己沙哑声音响起:“你不是很惜命吗?让自己流着么多血,也不怕失血过多而亡?”
斛律偃勉强扯了下嘴角,冰凉嘴唇在芈陆额头上碰了下:“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芈陆愣住。
斛律偃重新把芈陆拥进怀里:“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顿了顿,继续说,“外面下雪了,我们睡一觉起来看雪。”
芈陆眨了眨眼:“雪有什么好看。”
“好看。”斛律偃闷声说,“小时候不觉得好看,后来失去了眼睛,才知道雪很好看。”
芈陆慢慢抿紧嘴唇。
斛律偃闭上眼,在芈陆颈窝里叹息一声:“很白,很软,摸上去很凉,和你一起看,更好看了。”
说到这里,芈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瞬。
很突兀——
泪水从他眼角滑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那团卡在他心口上棉花骤然膨胀,一下子吞没了他。
肿胀和酸涩迅速蔓延开来,刺得他胸口微微发麻。
原先禁锢了他那个黑暗、幽静且逼仄小黑屋发出啪一声脆响,无数蜿蜒交织裂缝在墙面上如花一般绽放开来。
芈陆猛吸口气,忽地翻身而上,他表情紧张,几乎是发狠地用双手按住斛律偃肩膀,声线略抖地说:“你别看雪了,看看我吧。”
说完,一只手微微松开,放在了自己衣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