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质感顺着石英玻璃蔓延向了西子月,恍然之间,她已经身处一个离奇的世界里。
这里像是文明诞生之前的星球,蛮荒的大地上,焦黑色的土地上遍布岩浆支流,像是大地裸露在外的血管。
地表的岩浆如同茂盛生长的树木,交叉汇聚,一切的力量都来自于大地尽头的那座火山,一道血虹色的光芒从火山的顶端升向了天空,像是大地刺破天幕的利剑。
“那里是我诞生的地方,也是我的王座。”有人在西子月身后轻轻说。
她唰地转过头去,发现发现一个穿着素白色长袍的男孩正站在自己的后方,眼睛里倒映着金色的花纹。
西子月愣住了。
在她的好友名单中,又是正太,又能进入她侧写领域的人好像只有路鸣泽一个。
但是,眼前这个男孩不是路鸣泽。
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
西子月瞪大了眼睛。
确实是康斯坦丁,那具跪坐在水银容器中,如殉道者般神圣的男孩,他苏醒了过来。
“你没死?”西子月总觉得自己这么问不太好,但她并没从这个男孩的身上感受到生者的威严。
“死了,我真的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最后遗留下来的精神,它是固定无意识的,无法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我本来想用它和哥哥说说话,可惜哥哥也死了,真正意义上的那种死亡。”康斯坦丁的神色里闪过黯然。
他的哀悼如真空般笼罩在了这个世界上,一场酸烈的黑雨落了下来。
“你现在看到的是我诞生时的样子,我记不清它发生在多少年之前,只知道很久很久。”康斯坦丁说。
这里漆黑如夜,到处都是浓厚的水雾,唯独那道通天彻地的虹光照亮了空间。
西子月的周围几乎都是温泉,它们散发着浓烈的硫磺气息,让她联想到黑泽明的《梦》,其中那个叫做鬼哭的故事,一个阴森荒凉的地狱世界。
这里的土壤也并非真的是泥土,而是金属般光泽的岩石。
那座火山也并非是真的火山,而是。顶天立地的巨大金字塔,顶部涌出汩汩的景色岩浆。
这些黑色的金属是几千万年来凝固在塔身上的岩浆,犹如蜂窝,没一口沸泉都是蜂窝的一个眼。
这是一座烈火与金属的神殿!青铜与火之王的王座,也是它诞生的摇篮!
“你看,我就要出现了。”康斯坦丁平静地看着远方。
金字塔的顶端迎来了一阵剧烈的喷发,十字形的炎柱冲天而起,在人类的历史加载中从未有过盛烈的火山爆发,像是有一个魁梧的巨人在地底深处敲打铁锤,数千名天使为它唱着空灵的咏叹。
一只苍红色的利爪从金字塔的顶端里伸出,攀抓在了它顶边缘,凄厉雄壮的吟叫声刺破了方圆数百里的云层。
两条红色的巨龙争先恐后地从金字塔内部爬出,新生的印记在它们身上流动着,那是至高无上的密宗圣语,象征无尽的火焰权能与对金属的驾驭,它们从降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尊贵无比。
“我的名为康斯坦丁,曾至火焰的山巅,于彼处熔化青铜的海洋,铸造神的名。”康斯坦丁轻声呢喃。
“则是曾写在我身上的经文。”
“由黑王,尼德霍格写下的?”西子月问。
“没错,由我的父亲,尊贵的龙皇,尼德霍格陛下亲手在我的身上刻下的,代表它赐予我的力量。”康斯坦丁点头。
这场神迹般的降生仪式依旧在继续,西子月蓦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介乎于宗教与科幻间的一幕,那既是伟大生命的降生,浩瀚文明的开端,也是神魔从上古的封印里挣脱而出,重返世界。
西子月忽然明白了些秘密。
位于龙族顶点的四大君主们,其实都有一座诞生地,黑王并不是凭空将它们创造出来的,也需要材料和锻造炉。
青铜与火之王的诞生地就是这座金字塔,它肯定存在于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或者尼伯龙根之中。
所谓的王座,对于它们来说同样也是生命的摇篮。
“要到下一个地方了。”康斯坦丁说。
世界开始崩塌,不断地拼接重组。
烧焦的气息钻入了西子月的鼻翼里,燥热贴在了她的肌肤上。
这里是一座中式的古代宫殿,精巧的机关遍布这间屋子,木质的门窗上雕饰着朱雀与藤蔓,朱红色的大火在窗外纷飞,人形的轮廓如皮影般印在纸窗上。
孩子用惊慌的语气说:“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另一个男性青年的声音回答:“也许会死吧?但是我和你在一起,所以不要害怕。”
“不害怕,可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就再也没人能挡住哥哥。”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这么多年了,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真正的死是怎样的呢?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封在一个黑盒子你,漆黑的,一点光都没有,永远永远,无论怎么伸手,都触不到东西”孩子又说。
西子月默然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像是穿越回古代的灵魂。
那个孩子,就是康斯坦丁,与他对话的人是他哥哥,诺顿。
这一幕发生在距今两千多年前,中国四川,白帝城。
在秘党的隐秘史教材中,这一段历史被称为白帝陨落,古老的混血种家族们对青铜与火之王发起讨伐战役。
只不过西子月此刻的视角不在人类这边,而在龙那边。
透过对龙骨十字的侧写,她进入到了康斯坦丁的视角内,漫天的、如烈焰般的情绪绪汹涌而来。
那充满悲哀的离别的像是亡国之际,君主一把火烧掉了宫殿,坐在王座上等着大火吞没一切。
“我们永远不会真正死去,只是长眠,在我能够吞噬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诺顿说,他是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眉目间透着东方式的古意,与西式名字格格不入。
他接着说:“我们还会醒来,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竖起战旗,再次返回故乡。”
隐约听过类似的句子
诸神注定一死,冰火之下终有新生。
不过弃族又是什么?是龙族吗?
如果龙族都算弃族,那人类是不是弃族中的超级弃族?
“竖起战旗的那一天,哥哥会吃掉我么?”西子月以孩子的视角望着对方,澄澈的眼睛里闪动着期待。
“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一起,君临世界!”诺顿微微点头,骄傲威严。
外界的火光更甚了,骑兵们策马挥刀,攻破了城门,成千上万的箭从云层里坠落,它们无一例外都带有天狼的效果,“白帝”的牌匾燃烧着坠地,蓝色的火焰与赤红色的火焰相拥。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孩子起身,推开了门。
“再见,自己小心,人类,是不能相信的。”诺顿嘱咐道。
战争已经升温到了最高潮,因为一位白衣绝然的男孩从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走了出来,他分明那么弱不禁风,可又像个威仪的君主,平静而愤怒地看着所有人。
“烛龙,我释放了烛龙,我累了,想要结束掉这一切。”在西子月身旁的康斯坦丁说。
序列号114,灭世级言灵,烛龙,开始了。
世界开始起火了,字面意义上的起火,大地的岩浆都在沸腾,火柱破开了地面,如同冲天而起的彼岸花。
画面在一场如烟花般绚烂的光耀下终结了,视野再度清晰时,已经成了方圆万里的焦土。
身躯泛着古铜的男孩枯尸端坐在地面上,守望着第二日的天明。
长久的沉默之后。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东西?”西子月心有余悸地问。
“我不打算给你看任何东西,是你自己找到这些画面的,我没办法。”康斯坦丁摇头。
这确实符合她的侧写过程,侧写的结果仿佛抽奖,抽中什么画面是什么画面,只有在侧写达到最完美的情况下,她才能看完对方的一生。
想来她与面前这条正太龙王并没有太多共鸣,能侧写出东西已经算是幸运的。
可诡异的地方在于她能与对方留下来的精神实体对话。
她或许能与任何一个龙王级的存在用这种方式对话。
“过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康斯坦丁说。
“有东西?”西子月一愣。
同样的事路鸣泽也干过,莫非这年头,只要是个正太就热衷于发放福利。
西子月凑了上去。
康斯坦丁伸出手,抓在了西子月头上,她不禁小肩膀一抖。
“不行,无法给你烛龙,因为你没有龙躯。”康斯坦丁说。
西子月再次一抖。
这玩得有点大了吧!上来就烛龙,这谁受得了啊!
作为序列号高达114的灭世级言灵,已经远远脱离了人类所能掌握的范畴,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超级怪胎混血种掌握了这个言灵,也放不出来。
除非拥有龙躯,才能经得住言灵反噬,否则这就是个一次性的自爆技能。
“那么只好给你这个了。”康斯坦丁再次伸手。
力量如同翻滚的岩浆,如同龙蛇般飞舞的火焰在西子月的眼睛出现了。
“三次撤销特权,能够撤销一切与火元素有关的言灵。”康斯坦丁说。
这份力量同样以龙文的形式出现在西子月的脑海中,具体外形是三条沉睡的蛇,它们的皮肤是苍红色的,像是从康斯坦丁身上剥下来的鳞片。
三次撤销与火元素有关的言灵,听上去很弱,但这背后所象征的权力却是巨大的。
她可用它撤销三次很微弱的火系言灵,比如序列号22的淬火,这是最低阶的火系言灵,主要不是用来攻击,而是用于炼金术的某个步骤。
但令一方面,她也能用它撤销三个很强大的火系言灵,比如君焰,再比如天狼也有一半的火系成分。
这是独属于青铜与火之王的力量,堪称权柄,或者概念武器。
“能用它撤销烛龙吗?”西子月问。
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有资格释放这个言灵的康斯坦丁和诺顿都死了,从这个角度来说,烛龙可以被称为绝种言灵。
但有些事,西子月也不太敢确定,没准这事真就这么离谱。
“这个问题不在我预先规定的回答范围之内。”康斯坦丁摇头,说到底他也就是个固定意识,好比程序员写下的代码
想到这里,西子月脑子里浮现出了诺玛的面容。
硬要说的话,诺玛也是一个谜团,她作为人工智能而言,威力未免太过强大,简直领先世界不知道多少年。
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科技造物吗?
如果说康斯坦丁遗留下来的固定意识是一道程序,那么诺玛的工作原理很有可能与其有相似之处。
停,到此为止,不要再多想了,她这里的谜团已经多到得排队摇号了。
“给我这些权力,是希望我去做什么事吗?”西子月问。
她有点受宠若惊。
如果这是免费赠予,她只能怀疑自己的头上是不是顶着女儿光环,被光环照到的对象,不论男女种族,通通把她当成亲女儿宠爱。
康斯坦丁摇头:“这是你自己找到的东西,与我无关,我并不想把它给予你这个区区人类。”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向了一片黑暗之中。
侧写结束。
西子月猛然睁开眼睛,冷汗又浸了一身,内衣变得越来越黏。
在侧写的状态下,她的情绪会很淡,但回到现实的一刻,所有画面与记忆都清晰了起来,化成了一幕幕砸向她的红莲铁棘。
青铜与火之王的诞生。
烛龙的爆发。
撤销言灵的特权。
她好像忽然经历了整整一季的故事量,信息量大到惊人,需要很长的时间消化推演。
但这些信息依旧与解开路明非之谜没有半毛钱关系。
西子月抬起头来,重新审视着石英玻璃中的龙骨十字,总觉得对方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
这时,西子月注意到了,对方脊背上的几块关键骨骸正在褪色,像是力量被抽干了。
刚好三块骨骸,对应她的三次取消特权。
西子月缓缓地将手捂住了额头,向上撩捋起了额发,露出瞪得大大的眼睛。
她获得了龙骨中的力量,用侧写的方式。
克丽丝也说过,当时玛雅末日后的冰窖失窃案,康斯坦丁的背部就消失了几块关键骨头,刚好就是这个部位。
线索惊人又巧妙地交织了起来。
虽然西子月一时半会想不出来这个线索该如何运用,但她的确嗅到了其中的联系。
莫非对方也有侧写能力?
应该不是。
西子月侧写过后,那些骨骸只是褪色了,并没脱落,如果不走进看的话,根本发现不出它颜色掉了。
而之前那些失窃的骨骸则是切切实实地少了几块,像是掉落的门牙那样漏着风,一目了然。
这个窃贼的作案手法相较西子月而言,非常简单粗暴,自然没有侧写这么bug的作案工具。
话说自己这种行为也不能叫窃取龙骨力量吧?毕竟这可是人家康斯坦丁亲自给的嗷。
“西子月!”夏绿蒂的声音遥遥传来。
“不,我什么也没干。”西子月下意识举起高卢军礼,有点做贼心虚。
“啥?”夏绿蒂疑惑。
“不,没啥,怎么了?”西子月立刻恢复了冷淡面容,谁也看不出她刚才心中炸毛。
“我刚才忽然发现,这里居然有第五层。”夏绿蒂说,“入口非常隐蔽,而且很阴森,搞不好我们发现隐藏地图一类的东西了。”
西子月愣住了。
本该最贵重的龙骨十字存放在第四层,这理应是最后一层。
到底是什么邪门东西,能放在更深的第五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