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很浓,直直往鼻子里钻。
透过几个大夫忙碌的身影可以看到大片的血迹。
旁边一个托盘上,刺目的红色纱布几乎堆成小山。
软榻的地面上也有不少血,那是顺着白色的单子滴下去的。
路恬看着,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只一眼她就知道,人很有可能救不回来了!
也正如她所料想的那般,发现路恬进来,刘正转身,脸上是那种无力加无奈的沉肃。
刘正的脸上满是汗,软榻边几个大夫也是同样的脸色。
可能他们是第一次见到病人这样死在眼前,神情都有几分说不上的叹息与无力。
“路姑娘”
“人已经没了吗?”路恬嘴唇动了几下,没有上前,声音很轻。
“是。”刘正实在不想点头,但不得不面对事实,确实如此。
“姑娘,这要怎么办?”
一个大夫有些慌乱的问出这句话。
以前他们遇到难治的病人,或者那些根本治不好的,就让他们回去。
如今,人就在他们医馆没了,外面那些百姓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闲言碎语还是其次,杜老爷出事的时候有不少病人就在大堂,也都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有些不想面对的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原本会治愈的病人倒在面前。
那种感觉,从未有过。
可能有些人遇到过,但是,这样全都是血,止都止不住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把脉开药是他们每日做的事情,遇到紧急情况就有些手忙脚乱了。
路恬没说话,抬脚走到软榻边,转身戴上手套,查看了一下杜老爷的瞳孔,脖子处磕破的伤口,以及裂开的气管,眼底带上几分感叹与惋惜。
这个脓包虽然比她想象的严重一些,但只要手术切掉,杜老爷可以完全好起来。
如今,可惜了
“让杜夫人进来看看吧。”
没办法,人绝对救不回来了。
刘正看了一眼软榻上的人,轻叹一声,而后转身去开门。
门响,杜夫人脸色有些惶惶然的走进来。
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也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
刚刚的情况她看的清清楚楚,也吓的腿软了,几乎要昏厥过去。
可,现在不是昏过去的时候。
杜夫人的脚步很慢,眼帘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入目的红色刺眼至极!
她走到距离软榻两步的地方,看着那个熟悉的人毫无声息的躺在软榻上,腿一软,身子踉跄。
跟进来的玄晴在后面扶住杜夫人,什么都没说。
“抱歉。”路恬声音非常轻的说了这两个字。
杜夫人摇头,“路姑娘,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你,更不是你的责任。”
“我们老爷自己不小心摔下台阶,你来的已经很及时了。”
杜夫人眼底的伤感满溢。但她也非常坚强,不让自己倒下去。
今日这件事不仅不怪路恬,她也很自责。
路恬之前交代过,让老爷在楼上走动一下便可,一切等手术后再说。
只是,今日老爷感觉好一些了,非要吵着下楼来看看。
她拗不过老爷,便点头同意,自己也在后面跟着。
由于老爷脖子上长了东西,不能低头下台阶,她便在旁边扶着,然后提醒。
下楼梯的时候是她被大堂的声音吸引,走了一下神,老爷便摔下去了。
是她,都是她!
她不应该同意老爷下楼,更不应该走神。
如今老爷这般突然的离开,她要怎么办呢?
“杜夫人,刘大夫他们真的尽力了。只是,杜老爷摔下来的时候可能撞到了台阶上,脓包本就挨着气管,气管一直有影响,裂开之后便往里面进了不少脓水。”
“咱们呼吸是用肺,而气管是连着肺的。您应该能明白,人若是长时间不呼吸,自然救不回来。”
杜夫人这会儿脑子一片混乱,她努力的想要理解路恬说的。
但是,这些东西根本不能进入她的心中。
她理解不了,也根本无所谓。
老爷就是她害死的,是她亲手害死的!
杜夫人胡乱的点点头,视线看向躺在床上的人,直接扑到杜老爷身上。
“老爷,老爷”
杜夫人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看着死状凄惨的杜老爷,痛哭声不受控制的从口中溢出。
路恬抿唇,微微低了一下头,转身,随手把手套拿掉,出门。
诊室里回荡着杜夫人的哭声,有两个杜家的下人进去了,所有大夫都出来。
路恬看了一眼虚掩的门,转脚往楼梯处走去。
此时的大堂有些乱糟糟的,看到路恬,那些病人停下议论声,视线跟着路恬。
楼梯处已经封上,暂时还没有清扫出来。
竟凯在上面守着,竟凡在下面守着。
“姑娘,现在要收拾出来吗?”
他们没收拾是刘大夫吩咐的,说等姑娘来了再决定。
大堂那些病人都被拦在稍远的位置,伸着头往这边看。
“别着急,我先看看。”
楼梯上还有血在,其中三四个台阶上的血迹特别多,有一处很明显是杜老爷碰上去的,可能也是导致伤口撞开的位置。
路恬顺着台阶往上走,“可知道杜老爷从什么地方摔下来的?”
“姑娘,我们都没注意。听到动静的时候,杜老爷已经滚到一楼了。而杜夫人站在这个位置,像是被吓住了。”
上面的竟凯回着话,并且走到一个台阶处站着。
路恬避开血迹往上走,站在竟凯的位置看着,缓缓点头。
“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路恬摇头,“没什么问题。”
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有没有问题,只是觉得杜夫人也太粗心了。
当然,这些事情她懒的去追究,她在意的是不要影响到铺子里其他病人,以及医馆的名声就好。
“让人把这里收拾出来吧。”路恬又仔细的看了一眼楼梯,吩咐道。
她没那么多忌讳,以前在医院工作那么多年,血液在她眼里已经稀松平常。
“姑娘,那个,咱们要不要停几日?”
路恬眼帘轻动,扫了一眼大厅里的人,缓缓颔首,“也可以。”
她是不在意,但不代表这里的人也介意。尤其是那些来看诊的人。
具体的事情路恬没有吩咐,刘正应该比她更懂如何处理。
医馆这边出了事,路恬暂时也不能走开,便让玄夜带着那个男子先回去,让玄开待人出城去查。
转身上楼,路恬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往里面看,是想看看原来杜老爷住的那边有没有人。
很多住在医馆里的病人都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路恬转身的时候看到云可缨脸上带着讥讽的笑。
想要上三楼的脚步停住,路恬直接朝云可缨走去。
云可缨看了路恬一眼,缓缓退回房间,门却没有关。
“有话跟我说?”
她看着意思像,但具体是不是就不确定了。
“那个杜老爷很可能是被故意推下去的。当然,我只是这么觉得,具体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路恬挑眉,看着站在窗边的云可缨,“为什么这么说?”
“我半夜听到过他们吵架。”
“吵架?”
那杜夫人各自不算很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对杜老爷的病也是非常紧张。怎么会吵架呢?
“你确定吗?没有搞错?”
路恬问这句话倒不是在怀疑,更多的是不想相信杜夫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杜夫人故意把杜老爷推下去的,这就是一桩命案了。
她不希望自己的医馆发生这样的事情。
“随你信不信,杜夫人半夜在外面哭,相信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了。他们吵的内容与杜家家产有关系。”
云可缨一脸漠不关心,声音也是淡漠的,“我只是提醒你一声,具体他们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更说不清。”
路恬颔首,“好,我知道了,多谢。”
说完,路恬朝云可缨走了两步,语调微微上扬,“你这是准备接受我上次的提议了?”
云可缨抿唇,缓缓低头,沉默。
“默认?或者还没想好?”
路恬不知道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多问了一句。
“还没想好。”云可缨说的也很直接。
“既然没想好,我不逼你,想清楚了跟我说吧。”
说完,路恬打算转身离开。
“路恬。”
“恩。”
“你真的会相信我吗?”
另外一边是她的母亲和哥哥,而路恬一直是她讨厌的人。
说实话,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路恬又凭什么相信她。
“只要你决定了,我就相信你。”路恬很明确。
云可缨心口微动,抿唇,没有再说话。
大约是没想到路恬会这般说,云可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路恬看了一眼沉默的云可缨,转身离开。
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让云可缨自己好好想想吧。
经历了这么多诗,相信云可缨也了解她的性子。
云可缨若是答应下来,就必须做到。
不然,反而不如什么都不应。
出了这边房间,外面那些病人已经离开走廊,各自回自己的房间。
路恬看了玄晴一眼,自己往三楼的书房走。
刚刚玄晴站在门口,肯定听到了她和云可缨的谈话。
进书房没多久,一个暗卫出现。
“姑娘。”
“杜老爷和杜夫人吵架可是真的?”
“回姑娘,是真的。”
路恬食指缓缓点着桌子,“他们为什么吵架?”
暗卫低着头,声音平平稳稳,“杜家现在的长子好像不是杜夫人所生。杜夫人想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管着杜家,还说就算有一半的权力也可以。”
“不过,杜老爷嫌杜夫人生的儿子不会做生意,拒绝了。两人就因为这个争吵。”
“杜老爷还说,若是这次手术没有成功,他会把家业交给杜家的大公子。至于杜夫人生的儿子,会给足够的金银,让他们锦衣玉食一生。”
“不过,听两人话中的意思,杜夫人生的儿子经常赌博,恐怕给再多银子都不够花。”
暗卫说完,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已经说了出来。
“你们可有人看到杜夫人是不是做了什么?”
意思是,杜老爷到底是不是杜夫人推下来的。
“回姑娘,属下们都守在外面,医馆白日是正常的,属下们就很少盯着。”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摆手让暗卫离开,路恬眸色深了深。
玄晴把书房门关好,转身给路恬倒茶,“姑娘,这事要不要报官?”
路恬接过杯子,脸上带着思索,斟酌着开口。
“没有证据,若是报官,到时候杜夫人反咬一口,让咱们赔偿他们,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玄晴拧眉,“要不,属下暗中把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只要她承认了,咱们再报官。”
“你报官的目的是什么?抓杜夫人还是证明咱们医馆什么?”
这次的事情肯定会对医馆有一定的影响。
但是,大家都知道杜老爷是自己摔下楼梯的,所以,就算议论,也不会说他们的大夫有问题。
“这么说,姑娘不打算报官喽?”
“是,不打算报官。”路恬点头,“让杜夫人带着杜老爷的尸身离开。那个杜家的大儿子若是有任何疑虑,直接告诉他便是。”
相信杜家的矛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杜老爷到底是怎么从楼梯上滚下来的,谁都没有证据,也说不清楚。
既然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能证明,若是她或者她的人把猜测的说出来,就不合适了。
玄晴点头,“是,那就按照姑娘说的来办。那杜夫人看上去很伤心,让她带着杜老爷回去,真的能行吗?”
就怕那杜夫人一个人不行,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再怪到医馆。
路恬站起身,缓缓朝窗边走,“如今天气渐暖,尸身肯定放不了六日。”
从明枫城到京城需要三日时间,如果等杜老爷的儿子过来再回去,估计尸身已经臭了,定然是不行的。
若杜夫人真的为杜老爷好,相信她明白越早回去越好。
“属下会告诉刘大夫,让刘大夫隐晦的提醒一下杜夫人,希望她能明白。”
路恬端着杯子,淡淡嗯了一声,而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去吧,这件事让刘正处理吧,刚好也算是一种锻炼。”
往后医馆扩大,这样的事情恐怕不会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