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齐国之谋

    楚国，方城，联军大营之外。

    在接到两万燕军即将抵达的消息之后，作为齐军主将的触子以及身为赵军主将的赵成，便分别带着各自的亲卫前来大营之外迎接。

    注视了前方许久之后，触子将自己的视线从根本没有半点大军行进踪迹的景象缓缓收回。

    这名齐国名将目光凝重，眼神之中夹杂着几许复杂莫名, 似乎他的心中有着什么别样的思绪。

    就在触子心中思绪翻飞的时候，跟随在他左右的齐军副将脸上却是浮现了几道不解的神情。

    只见他先是看了看身旁不远处的赵成一行人，然后脚下步伐轻轻迈动，悄然凑到主将触子的身边。

    一道警惕意味的目光打量了周围一番之后，就听这名齐军副将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向着触子轻声说道：“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解惑。”

    听到这名副将的询问, 触子的思绪被逐渐拉回了现实之中, 紧接着他的视线转向了身旁的这名副将。

    “有什么事就说, 不必如此。”

    “诺。”

    轻轻一诺，又向着触子行了一个军礼之后，就听这名副将看着前方轻声问道：“末将不解的是，将军为何如此重视燕军？”

    “论及国力，我齐国超出燕国多矣；论及军力，燕国也远不是我齐国的对手。”

    “先不说十年之前，若不是诸侯联合起来，我齐国早已经将燕国一口吞下。就说这场伐楚之战，我齐国出兵十万，而燕国派出的兵力不过区区两万。”

    一番话语将心中对于燕国的不屑与蔑视展现得淋漓尽致，之后就听这名齐军副将再次躬身问道：“末将不解的是，面对如此国小兵弱的燕国，将军却显得如此重视，不怕丢了将军的颜面，也让齐国……”

    “不必说了。”对于这名副将的质问，触子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怒意，其神情之中更是生出了几分不满。

    一句话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之后, 就听触子带着一丝冷意的话语出现在了这名副将耳畔, “此番伐楚之战，燕国和我齐国乃是盟国。就算燕军人数不及我军，那也是我军的盟军，刚刚的话本将不想疑惑再听到。”

    “退下”

    “末将遵命。”听到触子如此厉声的呵斥，站在他身旁的副将只得灰溜溜地退到了一旁。

    眼见着这名副将退到自己身后数步之外，触子的视线却是有意的看向了不远处的赵成一行人。

    很少有人看到，此刻触子的目光之中却是带上了几分警惕之色。

    其实此番齐王田辟彊之所以派出触子为将，除了是因为要讨伐楚国这个强敌之外，还交给了他一个重要的任务。

    这便是在大战之时，尽可能地拉拢魏国、韩国以及即将抵达的燕国一行人。

    就像是后人所说的那样：“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一点早在距离后世两千多年的这个春秋战国时代，天下诸侯早已经是了然于胸了。

    君不见昔日强大的霸主魏国在衰落之后，不断地在秦国、齐国这两大仇敌之间跳转；

    君不见商鞅变法之后逐渐崛起的秦国，时而和楚国一起打压齐国，时而又和齐国一起压制楚国。

    其余诸侯都把合纵连横玩得是眼花缭乱，身为当今天下顶尖大国的齐国同样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对于日渐强盛，甚至快要与自己比肩的秦国, 齐国从来都没有放弃遏制其扩张的努力。

    远的不说, 就说十数年之前齐国就曾经联合楚国，企图阻挡秦国东出中原的脚

步。

    只可惜楚王芈槐贪图秦国许下的承诺，从而导致齐楚同盟出现裂隙，也为今日秦国会盟诸侯埋下了伏笔。

    失去了楚国这一个盟友之后，齐国依旧没有放弃限制秦国的行动，这一次齐国所选定的乃是地处中原之地的魏国与韩国。

    当然，除了限制秦国这一个大敌之外，齐国还在忌惮着如今已然有了崛起之势的另外一个大国。

    这便是赵国！

    自当今赵侯赵雍继位以来，朝局便一改往日的混乱与衰颓，赵国国势逐渐有了恢复的迹象。

    而经过胡服骑射的改革、北伐戎狄等一系列行动之后，赵国无论是国力还是军力都有了长足的发展。

    等到赵国与燕国联合，一同发兵覆灭中山国、夺占了中山国五百里土地，赵国的崛起已然无人可以阻挡。

    赵国的崛起自然会引起其他国家的忌惮，而其中反应最大的无疑是赵国东方的齐国。

    齐国与赵国之间的龃龉由来已久，为了遏制赵国，齐国曾经扶持过的心腹大患中山国。

    若非之后中山国在犀首公孙衍的提议之下参与五国相王，引起了盟友齐国的不满，那么赵国想要覆灭中山国还要多耗费一些气力。

    齐国曾经扶持中山国，用来限制赵国的扩张；赵国同样也对齐国实行了一些反制措施，而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赵国联合诸侯逼迫齐国退出燕国。

    可以说，对于赵国这个邻国的崛起，齐国甚至比对秦国还要忌惮三分。

    为了遏制秦国，齐国选择了魏国、韩国，而为了牵制赵国，齐国准备拉拢的对象则是地处赵国以东、齐国以北的燕国。

    不过虽然是选定了用燕国来牵制赵国，但是齐国君臣的心中还是存在着几分顾虑。

    这份顾虑的来源不是别处，正是十数年前齐国趁着子之之乱入侵燕国，而造成了齐燕两国之间的仇恨。

    即使那一场入侵已经过去了十年，即使十年以来燕国一直对于齐国保持着恭敬，作为当年加害者的齐国君臣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为了确定燕国能否襄助自己牵制赵国，齐国决定以此次与燕国大军并肩作战为契机，试探燕国对于齐国的态度。

    没有意外的是，这次试探的人选被齐王田辟彊交到了此战齐军的主将触子的身上。

    默默站在原地，触子的脑海之中不断浮现着率军离开齐国前夕，靖郭君单独向自己面授机宜的场景。

    思绪在心中流转了许久，触子前方的视野渐渐清晰，此刻他的目光之中已然是一片肃然之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渐渐流逝，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前方的地平线之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骑着战马的身影。

    “启禀将军，燕军已至。”

    “本将知道了。”

    一句回应落下，等着这名齐军斥候退下之后，触子的视线再次看向了前往前方的平野。

    远处那一条地平线之上，此刻已然出现了一根长杆，长杆之上一面蓝色的燕国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

    伴随着这一面旗帜，伴随着地面之上那一阵阵震动，两万燕国的蓝色军团却是缓缓展现在了触子以及赵成两拨人的面前。

    不同于齐国技击之士身上特有的凶悍气质，也不像赵国边军骑兵所携带的粗犷，这一支燕国精锐身上却有着一股别样的风貌。

    燕国乃是昔日武王的弟弟召公的封国，这就导致了燕国数百年以来始终坚持着周室曾经的作战风格。

    放眼前方那一支蓝色的军团，你便会发现占据方阵，最重要位置的依旧是那一架架的战车。


    是的，当中原诸侯们逐渐用大规模的步兵集团取代笨重的战车部队的时候，燕国一直恪守着自己继承下来的传统。

    不过这并不是说如今这支燕国军队，比之数百年前来说，没有一丝半点的变化。

    如果你再次打量眼前这支两万人的大军，你还会发现除了数目庞大的战车部队之外，数量排在第二位的乃是燕国的骑兵军团。

    没错，就是骑兵。

    和秦国、赵国这两个地处华夏北疆的大国一样，燕国的北境同样存在着强大的戎狄部落。

    在与这些部落一次次的交锋之中，在与这戎族一次次的交往之下，燕国也逐渐形成了一支数目庞大的骑兵军团。

    时至今日，燕国的骑兵军团虽然在战力之上无法与胡服骑射之后的赵国边骑相比，却也成为了燕国战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遥望那一驾驾战车逐渐逼近，你仿佛能够感受到一座座猛兽逐渐向你袭来；聆听着那一匹匹战马的嘶鸣之声，你仿佛能够预感到自己之后的命运究竟会如何？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触子与赵成却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关系有些复杂的两人眼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抹复杂的神情。

    许久之后，当这一支燕军精锐逐渐抵达两人面前的时候，只见触子与赵成同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一前一后，两人就这么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另外一边，看着对面联军大营之前有两人向自己走来，作为主将的剧辛与作为军师的苏秦同样互相对视了一眼，只不过这两人的目光之中却是满满的默契。

    ……

    “剧辛将军、苏秦军师，快请入座。”

    伴随着身为齐军主将的触子的一番爽朗的邀请之声在主帐之中响起，一场为远道而来的苏秦、剧辛两人而准备的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向着主座之上的触子一番拜见之后，苏秦和剧辛两人便在主帐左侧的坐席之上坐了下来。

    看着大帐之内几名身着紫色服袍、端着酒食不断走动的齐军士卒，看着对面坐席之上两位身披甲胄同样不发一语的赵国之人，苏秦和剧辛两人的神情之中都显出了几分错愕。

    就在刚刚他们与齐国、赵国两军主将一番见礼之后还未多说什么，便被身为齐军主将的触子拉到了这里，参与这一场专门为他们所准备的宴会。

    对于齐国所表现出来的这份不同寻常的热情，苏秦和剧辛却是有些始料未及，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这一次齐国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对于苏秦、剧辛脸上的错愕，对于赵成脸上的平静，身为此番齐军主将的触子心中则是充满了欣喜。

    他之所以对于燕国一行人表现出如此热情的态度，就是希望看到如今燕国、赵国之间的这一番景象。

    如果赵军主将赵成和燕军统帅苏秦、剧辛来往过密的话，那么他这个东线联军主将又有什么权威可言？

    同样的道理，如果赵国和燕国之间越走越近，齐国这一个东方霸主又哪里能够坐得稳当呢？

    所以于己于国，触子都要尽可能地拉拢住燕国，并让燕国和赵国保持好足够的距离。

    脸上的一抹笑容一闪而逝，触子缓缓从身前的几案之上端起了一爵美酒，先是对着一边的赵国众人遥遥一礼，然后分别敬向了燕国一方的剧辛与苏秦。

    “剧辛将军、苏秦军师远道而来，这一路之上可是辛苦了。来让我们以此爵敬剧辛将军，敬苏秦军师。”

    听到触子的这一番话语之后，下方燕军主将剧辛却是没有立刻举起酒爵来回应，而是不经意地将目光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军师苏秦。


    等到苏秦用着几乎微不可查的动作轻轻点了点头之后，剧辛这才和他一起举起了手中酒爵。

    “苏秦（剧辛）多谢将军盛情，请。”

    两人的话语落下之后，大帐之内的众人同时举起手中酒爵，下一刻数道带着几分甘爽味道的酒水缓缓进入了众人口中。

    伴随着几道酒爵砸落在几案之上的声音，将一爵饮下的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笑容。

    只是在这几道笑容之中，主座之上的触子看向了苏秦、剧辛一方的笑容却是有那么几分不同的意味。

    而触子之所以会表现如此，乃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其实从刚刚开始触子便注意到，虽然此番燕国是以剧辛作为统帅，而苏秦担任的乃是辅助的军师。

    但是两人之间似乎还是以苏秦为主，不仅如此每次行动之前，剧辛都会下意识地去征求苏秦的同意。

    有了这一个发现的触子心中便不由生出了一个想法，自己应该去多多接触下方这一位入燕不久、声名不显的燕国客卿。

    或许从他的身上自己能够了解到燕国对于齐国的真正态度，又或许他能够成为齐国与燕国之间的一道纽带。

    而就在齐国主将触子看着苏秦，心中的思绪流转之时，同样在关注他的苏秦脸上却也生出了一道别样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