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宫人将这个消息禀报给楚王芈槐的时候,此刻正坐在床榻之上满脸疲惫的他,脸上立时显出了几分不悦。
如今,伴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楚王芈槐早已经不复当初那个雄姿英发的年纪。
头上黑发之间的根根白丝,是时代在这个楚国君主身上留下印记。
伴随着年龄一天天地增长,楚王芈槐的精力也是大不如从前, 每每处理一段时间的政务,都会感觉十分地疲惫。
而上官大夫所觐见的时间,正是楚王芈槐刚刚处理完日常的政务,准备小憩片刻之时。
不过饶是心中有百般的不满,但是想到对方可能是有要事觐见,楚王芈槐还是强撑着疲惫看向了禀报的宫人。
“请他进来吧。”
“诺。”
楚王芈槐这一道命令声落下之后,这一名宫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没过多久, 这名宫人便再次来到了楚王芈槐面前,而这一次他的身后还跟随着一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
此人,便是如今楚国的上官大夫。
当看到此刻正坐在床榻之上的楚王芈槐的时候,上官大夫赶忙上前拜见道:“臣拜见王上。”
听着耳畔这一声拜见,楚王芈槐轻轻抬眼瞥了他一眼,然后强打着精神说道:“起来吧。”
“多谢王上。”
看着上官大夫起身之后,楚王芈槐微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双目之中一阵清明闪过。
“不知上官大夫今日此来,所为何事?”
面对楚王芈槐这一句询问,对面的上官大夫却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向着前方又走了几步。
轻轻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就听上官大夫向着楚王芈槐轻声反问道:“王上,可曾听说过近日以来,市井之间流传的传言?”
“近日以来,寡人倒是听到了一些市井传闻。”轻声说完了这一句之后,楚王芈槐抬眼看向对方问了一句:“不知上官大夫所说的是哪一件啊?”
“此事事关前线战局……”
楚王芈槐的问题抛出之后,上官大夫一边沉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一边却是在用目光悄悄打量前方。
原本在上官大夫的预想之中, 楚王芈槐在听到事关前线战事之后,势必会浮现关切之色。
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楚王芈槐脸上不仅没有关切,反倒是有几分的不悦。
先是一阵疑惑从上官大夫的心底浮现,然后又是微微思索之后,他便明白了楚王芈槐心中的想法。
唐昧是楚王芈槐亲自任命的大军主将,甚至为了体现对其的重视,楚王芈槐更是将前线战事全权委托给了对方。
身为楚国的君主,楚王芈槐可以对大军主将产生怀疑,甚至严重得可以到达猜忌的地步。
可是楚王芈槐可以怀疑,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对于大军主将唐昧有什么指责。
用通俗一些的话来说,我自己的狗只有我自己能打,你来打我的狗是不是看不起我?
其实上官大夫不知道的是,楚王芈槐此刻之所以脸上会呈现不悦的神情,还有一个原因是数日之前那与左徒屈原之间的对话。
那一场谈话之中,楚王芈槐向屈原提到了市井之间的流言,上官大夫今日再次重复当日的内容,不是直直地撞上了对方的枪口了吗?
如此种种楚王芈槐能够有一个好脸色来面对上官大夫,那才是真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楚王芈槐脸上的不悦被上官大夫一点不差地看在了眼底,而上官大夫也不是愚笨之辈。
若是没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领,他在原时空之中又如何能够与令尹子兰、大臣靳尚以及楚王宠妃郑袖一起,通过谗言让屈原失去了楚王芈槐的宠幸。
从屈原被贬蛮荒、自溺于汨罗江的悲惨结局之中, 我们更是可以看出这位上官大夫的不简单。
在看到了楚王芈槐脸上那一丝明显的不悦神情之后,上官大夫立刻向着对方躬身一拜。
带着几分惶恐的语气,就听上官大夫对着楚王芈槐疾声说道:“臣当然知道,唐昧将军乃是王上亲自挑选的主将人选,是绝对不会干出市井之上那些人所说的事情的。”
“臣也以为唐昧将军为人谨慎,从不轻敌冒进,实在是此番大战主将的不二人选。”
“如今我楚国能够将数倍于我的联军牢牢地阻挡在沘水北岸,足以显示唐昧将军用兵之能,也能显示大王识人之明。”
说完了这一番话语之后,上官大夫轻轻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当看到楚王芈槐脸上的那一丝不悦缓缓消散之后,上官大夫的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
然后只听上官大夫话锋一转,对着楚王芈槐说出一段有些迟疑的话语。
“只不过……”
上官大夫刚刚的一番话语,确实是让楚王芈槐心中的不满消散了大半,如今又听到对方有些迟疑的语气,楚王芈槐连忙追问。
“只不过什么?”
楚王芈槐没有看到的是,就在他问出这一句话语的时候,对面微微低着头的上官大夫的嘴角突然浮现了一丝笑容。
一丝笑容转瞬而逝之后,上官大夫换上了一脸的担忧神情,对着楚王芈槐轻声说道:“只不过臣以为,唐昧将军沉稳有余,但在进取之上却有些不足。”
“如今大军固守沘水防线,保我楚军沉稳不败,确实是唐昧将军之功。”
“不过臣以为唐昧将军过于沉稳,恐怕会失去很多绝佳的战机,更会使得对岸的联军小视我楚国。”
听完了上官大夫的担忧之后,楚王芈槐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已经被对方的理由说服了。
在他看来,主将唐昧确实是足够沉稳,但是在进取之上也确实是有所欠缺。
虽然唐昧能够指挥着楚军将联军抵挡在沘水一线,但是对于一些小的战机确实也会有所忽视。
如果能够在保住沘水防线不失的前提下,利用那些小的战机打出一些反击,必然能够大大地增长楚国的威势。
一念至此,楚王芈槐轻轻抬起头来,目光之中浮现了一道肃然,“你待如何?”
“启禀王上臣请命前往前线,作为唐昧将军的辅助、为唐昧将军查漏补缺。”
面对着楚王芈槐的询问,上官大夫当即躬身一拜,将今日前来觐见的目的吐露了出来。
不过在听完了上官大夫的请求之后,楚王芈槐却是没有立刻答应对方的要求,眼中一阵迟疑之色闪过。
对于唐昧在此次大战之中的表现,楚王芈槐可以说是十分满意。
虽然大战之初难免的丢城失地,让楚王芈槐心中生出过几分不甘,但是能够用敌人二分之一的兵力,将联军牢牢抵挡在沘水北岸。
从这一点上看,就足以可见唐昧的用兵之能。
今日上官大夫能够主动请缨前往前线,说实话,楚王芈槐的心中还是十分欣赏的。
但是楚王芈槐担心他这一去,可能对唐昧产生影响,从而影响整个前线战局。
这也是楚王芈槐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的原因。
将楚王芈槐脸上的神情清晰地看在眼中,
上官大夫也从其中看出了楚王芈槐的担忧。
心下思绪微动,就见上官大夫再次上前一步,向着楚王芈槐躬身一拜:“启禀王上,臣此去前线一定会以唐昧将军马首之瞻,臣会做的只是为唐昧将军查漏补缺。”
“还请王上看在臣拳拳报国之心上,应允臣前往前线,助唐昧将军一臂之力的要求。”
听到上官大夫说出如此话语,楚王芈槐的脸上充满了动容,此刻的他已经被对方的话语所深深地触动了。
轻轻从床榻之上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对方身前,楚王芈槐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有臣如此,联军又有何惧,我楚国又何愁不兴。”
神情真挚地对着上官大夫说完了这一句话之后,楚王芈槐对他说道:“你的请求,寡人答应了。”
眼见楚王芈槐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上官大夫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
不过虽然心中已然是一片欣喜之情,但是表面之上上官大夫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脸色肃然,躬身退了半步,就见上官大夫向着楚王芈槐躬身一礼,“臣多谢王上成全。”
就这样,上官大夫被楚王芈槐用为主将唐昧查漏补缺的名义,派往了此刻联军与楚军对峙的沘水前线。
可是,上官大夫如此苦心积虑地要前往前线,真的只是为了要辅助主将唐昧吗?
这个答案已然显而易见,当然不是。
在抵达前线的一开始,这位上官大夫还能做到谨言慎行,对于主将唐昧的命令也并没有过多的指责。
可是时间一久,这位上官大夫就显现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他不仅依仗着自己是奉了楚王芈槐的命令前来前线,而对楚军的各级军士颐指气使。
甚至当主将唐昧发布的命令不合他的心意的时候,他更是会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和唐昧打擂台。
可以说,此刻的上官大夫已然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的话语,更没有半点辅助主将唐昧的样子。
就比如现在,依旧是一身华服的上官大夫气势汹汹地就要冲进唐昧的主帐,丝毫没有将屹立在大帐之前楚军亲卫放在眼中。
“来人止步。”
用着冰冷的神情看了看面前将他拦下了两名楚军亲卫,就听上官大夫对着两人大声呵斥了起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我可是奉了王上的命令前来前线的,你们此刻将我拦住,不怕我将来禀奏王上处罚你们吗?”
“给我把手放下。”
说着上官大夫一手握住了身前的一只手,然后用力一分,立时之间挡在他面前的障碍便消失了。
感受着刚刚那并没有多少阻力的双手,再次瞥了瞥身前两位楚军亲卫脸上的畏惧神情,上官大夫的嘴角一丝笑容闪过。
“算你们识相。”
说完这一句之后,上官大夫头也不回地向着大帐之内,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唐昧将军,我想问为何数月之间,我军连一次进攻都没有发起过?”
此刻,正在大帐之中商议近来战事的主将唐昧还有一干楚军将领耳畔,都出现了一道有些刺耳的声响。
下一刻,伴随着众人的视线齐齐汇聚,伴随着脚步声渐渐清晰,上官大夫已然出现在了唐昧前方不远处。
“唐昧将军,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看着上官大夫这一番明显是来者不善的架势,唐昧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不悦之色。
只见他先是看了看周围的一干楚
军将领,然后对着众人说道:“你等先下去吧,命令将士们务必坚守营寨,不得擅自出击。”
“遵命。”
唐昧一声令下,一干楚军将领躬身领命,片刻之间大帐之中已然只剩下了唐昧、一名楚军副将以及上官大夫三人。
看着对于自己熟视无睹的众人,听着唐昧那明显就是在针对自己的命令,这一刻上官大夫胸中的怒火一下子便冲到了头顶。
“唐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大夫怎么了?本将不过是在下达军令而已。”
面对上官大夫的询问,唐昧先是摆出了一副无辜的模样,随后只见他面容一肃,身上的气质之中也带上了几分寒意。
感受到唐昧身上的那股气势,上官大夫胸中的怒火一下子便被扑灭了不少。
不过他依旧还是冷声对着唐昧说道:“唐昧将军身为大军主将,下达军令自然是理所当然。”
“只是令我有些不明白的是,我楚军为何数月之间不发一兵、不经一战,难道唐昧将军真的如同郢都市井之间所传言的那样,是在与联军媾和……”
“呸……”
上官大夫这一番话语还没有说完,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那名楚军副将却是直接站了出来。
一个动作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对于上官大夫的不屑之后,就听这名楚军副将沉声说道:“你莫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了。”
“若是我家将军真的有何联军媾和的打算,哪里还需要什么数月不出?”
“数月之前,当联军直抵沘水防线之时我军只要让开道路,联军早就直抵郢都城下,哪里还会有今日这般沘水两岸的僵持?”
“我楚国为何数年以来屡战屡败,我看都是毁在你们这些谄媚小人的手中了。我……”
“庄蹻,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