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离散

“玉娘，你同清清今日在家歇息，带我去镇上买些好酒好肉回来，给我家清清过个热闹的生辰。”

林文元在院门口看着娇妻和幼女，此时伸着大手在小阿珏头上揉着，对着秦玉如是说。

秦玉看着林文元，伸手给他拢了拢衣领，看着夫君温声应声：“给清清带些笔墨书籍回来，好让她平日可以温习些课业。”

林清珏站在一旁，看着阿爹应着阿娘和小林清珏的要求，忽然怔住。

今日是九月八，是自己七岁生辰！

“阿爹！别去！别去！”

待反应过来后，林清珏猛然扑向林文元，伸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角，大喊出声，声音中带着颤抖。

但终究全是徒劳，指尖只能穿过那一片衣衫，反而扑过去的林清珏也整个人穿过林文元。

林清珏此刻恍然间明白，这不过是拨云台灵幕后的幻境。

一瞬间林清珏整个人都松垮下去，背对着林文元，脑袋垂下，一滴滴泪水低落在地上，将脚下的土地晕成深色。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再看一次？为什么……”

低低的呢喃哽咽声音无一人可以听见，只有一片风声吹过，传着林文元三人的欢声笑语。

等到秦玉领着小林清珏进入院落里，林文元顺着小道离开家，去往小镇。

林清珏终是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身站在院门口，看着阿娘在灶台升起炊烟，幼时的自己正围着阿娘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

忍下心中酸涩，林清珏面上便已是一片平静，转身靠在院门旁，看着林文元去时的路，等着黄昏日暮。

待到黄昏夕下，秦玉见林文元还未曾回来，心中奇怪，正拉着小林清珏站在院门处，朝着小道张望。

待最后一线夕阳落入山间，终于秦玉在那条小道上看见了一个缓慢踉跄的身影。

秦玉心中不安，将小林清珏安抚在门口等待，忙小跑上去，待近了将人看清，便惊呼出声：“元哥！”

林清珏靠在门口，虽说已对来人心知肚明，但等到真看见那一身伤的林文元时，心下还是忍不住的痛楚，但更明白。

这，只是开始。

“玉娘，快带着清清离开！快走！”林文元身上的血迹低落在小道之上，但是此刻他已经管不得许多，只希望妻女可以逃离这个地方。

秦玉见林文元一身血迹，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不住的落下，手足无措，不敢去扶林文元，颤声询问，“元哥出什么事了？你为何”

话还未曾问完，便被林文元打断，“山匪来了，你快带着清清离开！”这段话好似废了林文元诸多精力，说完林文元便倒在地上，对着秦玉摆手。

秦玉心中的恐慌痛苦只能通过断线的泪珠缓解，她明白林文元的意思，忽然可见小道下有明灭的火光，而转头则是站在院门口，正朝着这边好奇张望的小林清珏。

秦玉不敢再看林文元半眼，转身朝着院门口的小林清珏跑去。

小小的稚子被娘亲抱在怀中，不知道为何阿娘为何满身的悲怆，为何满脸泪痕，只能抬起笑笑的手擦去娘亲脸上的泪水，

可是小林清珏却发现，那泪水好似擦不尽一般。

秦玉咬牙抱着小小的林清珏往院子后跑去，不曾往身后看一眼，自后门出了院子，去敲了后家的门将人唤出来，一同逃离此处。

林清珏自始至终都在院门口，不曾挪动半步，看着阿娘离开，扫视院子，只看见院中那棵大树，枝繁叶茂，底下的石桌是一家人用膳的地方，此刻上面摆好了阿娘做好的饭食。

只是注定无人享用。

在转头去看倒在小道上的林文元，此时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大口喘着粗气，痛苦不堪，自村口跑来报信，废了他全身的精力，见妻女离开，便如同泄了气一般，再挪不动半步。

半刻不到的时间，便有火光照亮小道，一群人手拿大刀，嬉闹吆喝的往上走来，见小道上有一人横倒，嗤笑，“跑啊，跑得到哪去？”

在一片哄笑声中，林文元勉强抬起眼来，眼中只有自家一间小院，在院中，是等着自家归家的妻女，面上出现温柔的笑意。

血滴声自刀尖落在地上，好似敲打在林清珏心中，林清珏看着那个面向自己，被大刀刺穿的男人，展露着久违的笑靥，只觉得山林静止，喉咙哽塞，涕泗横流而不自知。

“阿爹......”

一行人穿过定在原处的林清珏，进了院子，却发现后门大开，不见一个人，便狠狠的吐了口口水在地上，掀了石桌，“妈的，都让那小子通知跑了！”但是林文元已死，众人也是愤恨难发，自行分开去收敛财务。

林清珏看着已经没了生气的林文元，慢慢挪动步子，坐到林文元身旁坐下。

她知道，阿娘会回来的。

秦玉和几个老弱妇孺逃到了村子后面的山上，在山林间，寻了一处洞穴躲藏。

她们所居已经是村子的后半，住户并不算多，也因此一行人数并不多，此刻强忍的哽咽哭泣从人中传来，不见一点欢喜色。

看着外面的夜色浓重，只有清冷月色散落林间，树影绰绰。秦玉将怀中的小林清珏放下，满眼温柔的看着幼女。

“清清，你阿爹和我们走散了，娘得去寻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乖乖听爷爷的话。”

后便转头朝着身边的老翁看去，眼中含泪，将林清珏托付给了老翁。老翁张嘴想要劝，但最后只是长叹一口气，对着秦玉摆手，应承下来。

秦玉见老翁应下，抬手便将女儿搂在怀中，然后便起身离开了山洞。

清清，希望你日后，别怪阿娘。

小小孩童记着娘亲的嘱咐，不发一言坐在老翁身旁，看着娘亲离开的背影。

林清珏坐在林文元身旁，看着那群山匪敛收财务，最后一把大火，烧毁了整个村庄。

屋子、树林火势冲天，映红了一片天地。

而在那一片火海中，林清珏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自山脚而来。

那人正是秦玉！

秦玉见漫天大火，焚烧村庄，心中已是死灰，待看见那躺在地上的人影之时，却诡异的平静下来。

元哥，你走得慢些，玉娘这就来陪你。

看着秦玉自戕在自己眼前，看着火光吞噬了两人的尸首，最后看着生长之地化为一片烬土，林清珏已经麻木，心中再掀不起波澜。

在火光消散后，幸存的村民从山上下来，看着一地残骸崩溃哭喊，不停的寻找着，企图找到其他的人。

“阿爹，阿娘，你们在哪。”

小童走在老翁身旁，不断哭喊的寻找爹娘的身影，回应她的，却只有旁人的哭喊声。

终于，小小的林清珏在地上看见了娘亲长带的发簪，尖端带着血迹，掉落在两具尸骸旁，小林清珏怔住，跪在尸骸前，不出一言。

林清珏只是坐在地上，盯着地面，旁边则是同样没有出声的的小林清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