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星期一的一早,天气很明媚,大概是这个季节最好天气的一天,我穿着一身轻便的休闲装,推开院门,却不想柏叔正等在院子口,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面容憔悴,见到我便突地扑了过来。
我下意识向后一躲,他扑了个空,也并不觉尴尬,笑嘻嘻地说道,“听说你是在电视台做鉴宝节目?我突然想起来,卖我瓶子的人我见过,就在你们节目上。”
柏叔边说边搓着手掌,又从身上掏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上,紧紧的跟在我身边。
我低头看向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土地上踩了深深两个脚印,想来这老家伙的确连窝都没挪的等了许久,我迅速的躲过他正喷出的劣质烟烟雾,快步向胡同外走去,真不明白这个柏叔为什么如此执着于一个转让古董的人,只当是他又想来蹭热乎的借口。
“都有钱了,抽点好烟吧,老爷子。”
“你说你和你姐姐真不一样,你跟个假小子似的,嗨,丫头,你慢点走,我这一大早可就是来找你的。”柏叔并不掩饰情绪,他依然延续着昨天的激动,看着他厚厚的眼袋又挂上了一层暗淡,想必这样一笔巨资让他整晚都没睡好觉。
我不知道正在阅读故事的您是否有过这样一种感受:凡事发生后去接受就好了,人们最不可控个性却总是想要探求个究竟,而那本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或人一旦被提及,与这件事或这个人有关的会慢慢向自己不可控制的聚拢而来。人们通常把这称为宇宙吸引力法则,也有人叫蝴蝶效应的改变,我倒更相信其实一些事情是早就存在的,只是一直没有引起格外的注意罢了,遇见谁,碰见什么事情,其实都会在生活中某些细节的经历相吻合,最后会画上一个完美的圈,而这个圈的大小完全取决于自己的一些执着或放下。
作为我这样一个自认为不太讲究俗套的人来说,其实也避免不了好奇心的作祟。比如我一直无法释怀的两件事,寻找家族隐藏的真相成了我的执念,或许如果我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也不会让自己做出后悔终身的事,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绝不会为了谜底的揭开,而亲手将馥兰汀一步步送到死亡的边缘。
“我老柏是贪财,但是也不太相信天上有掉馅饼的事,这个人我真的很眼熟。”
我们家的宅院坐落在市区最繁华地段,走起来却离主马路有好一段距离。我不想借助家里的任何力量,除了不得不回家住,其余时间我就只是个刚上班的小白领,所以经常为了挤公交车而拼上老命。我奔走于硕大的柏油马路上,一辆塞得快吐了的公交车从我面前驶过,喷着浓重的汽油味儿。这柏叔一直不肯罢休,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生性热情的样子,让我周一的一大早好不烦躁。
“奶糖,快上车。”
奶糖是陈思源五岁前给我起的乳名,因为小时候我总喜欢哭,他就拿着奶糖哄我,也只有他这样叫我。他正开着一辆幻影停在了我面前,操着低气压的声音让我上车。本来我一直拒绝他送我上下班,但是为了摆脱柏叔的跟随,我果断拉开了车门,长腿微微一曲,钻进了副驾驶。
推开车门的瞬间,便看到一张赏心悦目的脸,我经常开陈思源的玩笑,说他这斯文得让人无法直视的侧颜不知道能骗了多少男男女女。说起来,陈思源是馥汀兰侍女铃铛的后人,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他是个温暖的男人,对我真是好得没话说,像对亲妹妹的那种,但是总是隐约有一种说不清的距离感,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相敬如宾吧,在他的眼里,他与我的长幼关系大概跟馥汀兰一致,对于我的玩笑他从来都是轻描淡写,也从不接我开的玩笑。
“你们老板不发工资的吗?连打车的钱都没有。”陈思源眉心微皱了一下,一大清早就满头大汗等公交车的我让他有些心疼。
“嘿嘿,我刚刚攒钱准备买个宝贝。”我笑得无所顾忌,把他递过来的一张卡丢在了中控上。
“这么嘴硬,就不肯求助家里一次吗?”
“用不着你操心,我好着呢,哥,过几天跟你亮亮我的新宝贝。”
倒车镜里,柏叔的身影很快被远远的甩在了车后,那个小黑点最终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昨天馥汀兰那反常的表情,那是一种哀伤成疾的神情,我绝对没有看错。我没有任何心情揣测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于是从一个极端想到了另外的极端,那东西会不会是已经死去的爸爸的,可是这个瓶子的年代是民国时期的,这又让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假象,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存在另外的一个特殊人类,就算有也绝不可能是我的爸爸,我是个正常人,不正常的只有馥汀兰一个人而已,我在心里反复这样叨念着,想到这我感到很不安,紧张的打开了车窗。
从小到大记不得这是我们第几次搬家了,由于馥汀兰的外貌始终不变,又过于显眼,而这一次我们对外的关系竟然头大的变成了双胞胎姐妹,我无法想象有一天我被人误解为她的姐姐,甚至有一天是妈妈、奶奶的情况,每次想到这儿,我都感觉无比的恐惧。
“不要随便搭讪,尤其是邻居,准备一下,我们搬家吧。”我注意到陈思源脸色并不好看,自从昨天买了那个破瓶子,他就整个人看着都不对劲儿。果然,很快他便复读机般,那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像坨冰般劈头盖脸砸在了我头上。
想想那个时候大概我不懂如何表达爱吧,其实对于亲情早随着岁月深深的埋进了心底,只是不知道那就是爱罢了,因为万事万物的质发生改变,都需要一个触发条件,而我们一成不变的相处模式,让我缺乏了思考力,更想不出,这一起长大的人也或许是个从未了解的陌生人。我习惯了被他照拂,自然而然的没有多停留一秒的直怼回去,“可不是我招惹的,谁让那位那么喜欢炫耀?非要自己出面在鬼市跟人家杠一个不出名的礼器,她自己惹的祸,这锅我可不背。”
巴诺这座古城是历经数千年的十三朝古都,当初我们逃离般来到了这座城市,而如今似有魔力般吸引着我,我有一万个理由想要留在这里,在这里还没玩够,总觉得这里有我非常期待的未来,我可还不想这么快搬家。
我将脸伸出窗外,这里春天的风并不柔软,拂面将我的满头短发吹得起飞,我这才发觉,原来我头发松若柳丝,似乎多年来我早习惯的潇洒只是为了隐藏着什么,心不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碰了一下般难受。在记忆里,我曾也是满头长发,是在青春期大家都在向往长发及腰的少女时代,我猛然知道了那位的秘密,在那年生日我赠送了自己一头齐耳短发。我倔强的想要摆脱馥汀兰赋予的一切,她的举止优雅内敛,我便粗犷豪迈,不修边幅;她柳叶大眼,我就偏在高高的鼻梁上面架着一副大大的无镜片眼镜;她皮肤白皙无暇,我便热爱户外将皮肤晒成小麦色,甚至不介意多几颗雀斑;她每天端庄套裙傍身,我则永远一身运动休闲装,与裙装老死不相往来。说起她似乎从未正式的关心过我,那种压抑的家庭关系,我虽早就习惯,却一直是个偷偷摸摸的探究者,而她昨天的那行泪,让我深深的在意着,我收回可爱自信的表情,关上了车窗,抿着嘴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昨天她哭了?”
陈思源正在专心致志的开车,似没听到般,虽然他并没有转过头来,可我看到了他嘴角分明颤动了一下。
“‘今生即永生,今世即永世’,这么肉麻的话是她的老情人写的?”本不想说出这样的话,我并分不清那种情绪是不是想要关心她,可是无论怎样却也没有想说出如此刻薄的言语,想到连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哥都能对她更了解一些,唯独是对我为什么不能坦诚,一下子一股热辣辣的气息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毫无遮掩的皱起了眉头,用纤细的手指推了下眼镜,口气淡淡道,“我知道她的秘密,你不用替他掖着藏着,反正我习惯了,你们从未对我坦诚过,什么都瞒着我。”
“奶糖,你不要总把自己说的那么孤单,我跟馥先生都是很爱你的。”陈思源转过脸,恢复了以往的和善,微笑着,满眼疼爱的用一只手摸向我的头发,这让我更加烦躁,在他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或许真相早就被时间封存,但直觉那就像充斥谎言的海妖之歌,不知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尽管如此,他还是我能够唯一有依赖感的全部。
因为我永远忘不了那温暖如阳光的微笑。十五年前,十岁的我被邻居们说成是怪物的女儿,我捂着耳朵躲在院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才只有十五岁的陈思源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对我伸出一只手,那张干净的脸上挂着让人安心的表情,我将颤抖小手放在陈思源手中渐渐恢复平静,“哥,我怕。”。
陈思源也是像这般抚摸我的头发,“别怕,馥先生会永远保护我们的。”
我使劲儿的摇头,泪水沁湿透了衣襟,“不,妈妈从来不管我,我只有哥。”
院子门口,馥汀兰双手环在胸前,冷漠的表情甚至染了些许厌恶,转身离去。
每当回忆,都会恶寒一次,我掉过头,轻轻在嘴角飘出一声“呵呵”,强按下陈思源的方向盘,让他将车子停在了距离电视台几百米的公交车站。
“我本就孤身一人,又何谈孤单!既然我就是个累赘,对于我来说你们不过也是个摆设罢了,别搞出很想关心我的样子,不过你放心,我会履行我的义务,每天按时回家,周末陪你们共进晚餐,其他时候,离我远一点,至于搬家的事,你们可以搬,我好不容易找了份喜欢的工作,免谈!”
我唱大戏般的说完这番话的同时摔上了车门,而我听到的是陈思源按部就班的嘱咐了一句,“下班后,我会在这里接你,注意安全啊。”他再次启动了汽车引擎,波澜不惊的驶离了我的身后。
没有对白的争吵,大概是我这个孤独人类最悲催的时刻吧,我的心里极度痛苦,却不知道这痛苦的源头是什么,那根很痛的线,我拼命去抓,抓到了心里最深处,却也不是她,线的底端空空如也,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她的谁,或者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