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树与海

“你，准备好了吗？”看着眼前的灰发男孩，符华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素来平静的脸上也布满了凝重。

“当然。”眉头微挑，明羽的语气却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随意，“我只需要放开防护，让你能够进入我的意识之中就够了吧？”

见到明羽这毫不在乎的样子，一旁的温蒂不禁揉了揉眉心，脸上有些无奈。

当听完了符华的计划后，她终于是明白当初对方为何会要求明羽的配合了。放下自身防备，容忍另一个人进入自己的意识之中，哪怕不用过多解释她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之处。

如果符华心存恶意的话，卸下防备的明羽无疑是将自己推到了对方的刀口之下。

第一次，温蒂对于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她虽然希望明羽能够恢复记忆，但倘若代价却是要将其置于险地的话，那就是她所不能接受的了。

她此前只知道符华掌握着与意识有关的力量，却从不了解施展这份力量需要借由这个途径。

但在她犹豫的时候，明羽却是毫不在意地一笑，道：“神明的巨木，又岂是一只蝼蚁能够轻易撼动的？”

看着男孩眸中的坚定和从容，少女动摇的内心也不自觉地安定了下来，最终同意了这个方案。

“那么，我就开始了……”看出了明羽的高傲，对方显然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到什么，符华不由暗暗一叹，但素来不喜争斗的她却也没有如何辩解，只是在掌心中唤出了一根缓缓燃烧的赤红翎羽。

哪怕解释再多，终究是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有说服力。

直视着羽渡尘的羽毛，明羽耸了耸肩膀，渐渐控制灵魂放下了本能的戒备，神态始终保持着从容自若，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但那被赤红翎羽映得火红一片的眸子里却泛起星星点点的银色光华来，宛若黎明时分仍遥挂天际的星辰一样。

而在符华的视野中，她只觉得笼罩在明羽身上的迷雾在蔓延与收缩之间几经重复，然后就是骤然一淡，隐约露出几分迷雾之后的些许景象来。

没有来得及细看迷雾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符华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急忙控制着自己的意识突入了迷雾之中。

意识甫一陷入了迷雾之中，符华顿觉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瞬间倾泻到了自己身上，好像包裹着她的不是什么雾气，而是铜铁浇筑的围笼一般，如山般的恐怖压力均匀施加在她意识的每一处，像是要将她彻底碾碎似的。

放眼望去，视野之内全是目光所无法穿透的混沌迷雾，像是自天地初生之时就亘古长存一样，仅是用视线触及，她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古老与苍茫。

一边被如山般的恐怖压力碾压着，一边又被混沌与苍茫的气息侵蚀感染，符华只觉得自己的存在都在逐渐破碎消失，简直要被这片迷雾给彻底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一般。

以凡人之躯妄图窥视神明的领域，自然不可能是毫无代价。

紧紧攥住了手里缓慢燃烧的赤色翎羽，符华只能凭借着羽渡尘的光芒来抵御混沌迷雾的侵蚀。在这片迷雾之中，这已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但用律者核心制成的武器纵然能够抵抗时光的腐蚀，可在这片迷雾面前却终究只是徒劳，羽渡尘的光芒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

感受着羽渡尘的力量逐渐微弱，迷雾对自己的侵蚀也越来越强，符华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消沉来。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明羽的高傲到底从何而来。口口声声说要帮助他恢复记忆，但自己却连对方的意识空间都无法进入。

而这，还是对方放松了防备的结果！

依靠这种渺小的力量，她真的能够做到什么吗？

羽渡尘的光芒越发黯淡，符华内心的信念也不禁动摇了起来。

就在羽渡尘的火焰即将彻底熄灭之际，符华顿觉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包裹着她的迷雾也须臾消散。

“你没事吧？”

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明羽关切中带着几分距离感的声音将少女拉回了现实。

“没事。”纵然那片迷雾带来的影响还未完全褪去，但符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好，如果你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会很难向温蒂交代的。”微微颔首，明羽心底略松了口气。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符华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但若对方自己面前出了什么事的话，他心里还是会过意不去的。

“刚刚那团迷雾……到底是什么？”回味着心底残存的消沉，那种连意识都要完全腐蚀殆尽的恐怖，符华忍不住地问道。

“唔……”右手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斟酌措辞一般，明羽犹豫了半晌，才给出了一个答案，“你，听说过量子之海吗？”

“量子之海？”轻声重复道，符华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嗯，量子之海。”抬眸望天，明羽的声音悠远而深邃，仿佛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那是每一个世界最终的归宿。一旦从虚数之树脱离，世界就会沉入量子之海中，并在量子之海的力量下分解、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而你遇到的那团迷雾，大抵也是类似的东西，算是它规则的具现吧。”

“量子之海规则的具现？”低声沉吟道，符华顺着明羽的目光望去，脸上的沉静瞬间被惊讶打破。

率先映入少女眼帘的，赫然正是一株遮天蔽日的巨树，它的顶端目不能视，盘虬卧龙的枝干粗壮而有力，无法计数的绿叶密布其上，洒落的阴影足以遮蔽万物。

“这是……”从巨树上感受到了某种令人神魂震颤的力量，符华禁不住地倒吸了口凉气。

“这……大概能算是虚数之树规则的具现化吧。”将符华的惊骇收入眼底，明羽平静地解释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良久，符华终于从巨树上收回目光，看向明羽的眼神里已是凝重万分。

一般而言，人的意识空间都会是其主人最熟悉的地方。如果贸然进入，难免会窥探到对方的秘密，这才是她说需要明羽配合的原因。

可她没有想到，单单是进入对方的意识空间，就几乎耗尽了她的全力。而且在这个明羽的意识空间里，一边是量子之海的具现，一边又是虚数之树的具现，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能够理解的东西。

而如果说，这就是对方最熟悉的地方，那他的来历又会是什么！？

虽然她早就能猜到对方不是人类，但当事实真的向她揭开冰山一角的时候，符华才发现自己窥见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恐怖！

“现在，你还认为自己能做到什么吗？”没有回答符华的问题，明羽只是冷冷一笑，目光睥睨地审视着眼前的灰发少女。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符华掌握的力量已经算是相当强大了，但在他眼里，终究是太过弱小了。

即便他也明白此时的自己并不完整，不单单灵魂缺损了大半，连仅剩的力量也无法完全掌握。可纵然如此，他也不是一个蝼蚁般的人类可以随意逾越的。

沉吟着，符华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用目光向着这处意识空间细细看去。

高耸入云的巨树并不是处于一个完好无损的状态，近大半的树干和枝条都已缺损不见，残留的伤疤狰狞而丑陋，还在不住往外渗着血般的红色液体。

血般的液体滴滴下落，坠落在巨树盘根生长的幽邃海洋之中，须臾间便被吞噬分解，没有对这片深不可测的幽海造成丝毫的影响。

然而，纵然海洋能够分解消化一切，可它却处理不了自身的残缺。

透过不起波澜的海面，符华可以清晰看到海中的一个个黑色漩涡。像是世间最为幽邃阴暗之物都聚集在了一起似的，漩涡之中没有丝毫的光亮，宛若一个个黑洞般吞噬着它能捕捉到的一切。

仅仅只是视线接触片刻，符华就感到了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仿佛她的意识也要被拉扯吞噬进漩涡之中一样。

急忙移开视线，符华揉了揉眉心，不禁有些头疼。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明羽的问题有多么棘手！

连意识空间都残缺至此，这个明羽能够活着就是个奇迹了，更不要说他看上去还活蹦乱跳的。若不是看到眼前这一幕，她根本想象不到对方竟然会是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不试一试的话，谁也无法知道最后结果。”长叹口气，符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张开的掌心中飘荡着一枚赤红色的翎羽，羽毛尾端正燃烧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赤色火焰。

纵然她也明白问题的棘手程度，但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她又怎么能甘心就此放弃呢？

更何况，既然她已经和温蒂立下了约定，对方也答应了帮助神州对抗崩坏，她又怎么会连一点尝试没有就借口自己能力不足而推脱呢？

就算真的力不能及，那也是努力过后才能做出的判断。

只是因为高山巍峨就停下脚步，这不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

“随你！”见到了少女眸中的坚定，明羽冷哼一声也不再劝阻。

看着符华向最近的一个漩涡走去，明羽顿了一顿才补充道：“坚持不住的话，就赶紧停下。如果你在外面的身体变成了植物人的话，会很麻烦的！”

听出男孩话语中潜藏的关心，符华不禁摇摇头暗自一笑，掌心中的赤色火焰更加炽烈了些许。

火光照耀下，海中漩涡的幽黑愈发明显，连海水旋转搅动的波纹都清晰可见。

感受着漩涡的吞噬侵蚀之力猛然增强了几分，符华额头不觉沁出几滴汗珠来，却还是竭力驱动着羽渡尘的力量，抚平着空缺所造成的黑色漩涡。

看着幽邃漩涡在赤红火光的映照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明羽眸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惊色来。

单从力量的强度上来说，符华手中的神之键简直弱小得可怜，但他却也不曾料到，对方竟然还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

“意识之键的力量吗……”注视着那枚在少女掌心中缓缓燃烧的赤红翎羽，明羽眼中升起几分敬意。

能以如此孱弱之躯做到这种事情，不管这是因为意识的权柄中还有他未能探明的东西，还是由于符华对于力量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掌握，都值得他表示尊敬。

轻叹口气，明羽将视线从符华处收回，目光看向了巨树与海洋交界处的一截枝干。

在那里，一枚卵状的树叶正半浸没在了海洋之中，可顶端却牢牢与巨树相连。

海面波纹顿生，起伏的海水在叶面上贪婪舔舐而过，像是要将其彻底拉入海洋之中一般。但纵然在海水的牵扯下不断震颤，绿叶却始终没有脱离与巨树的联系，反而叶脉中泛起一阵淡淡的银光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孕育其中。

…………

“怎么样？”见到相对而坐的两人先后睁开了眼睛，温蒂急忙问道，大睁着的眸子里尽是关切。

噗～

还不等明羽开口，符华樱口一张，大摊的黑色血液瞬间喷吐而出，旋即便是面色苍白如纸地向后仰倒而去。

“发生什么了？”慌忙扶住了少女瘫倒下去的娇躯，温蒂神色紧张地问道，目光看向房内唯一可能知情的第三人。

“没什么，她只是心力耗损过度了而已，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没事的。”摇了摇头道，明羽右手轻轻一挥，空中一道水流忽然涌现，将地板上溅落水的黑色血污冲刷干净后又迅速化作气雾从窗户中飘散而出。

视线落在符华那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温蒂觉得明羽对于“没事”的理解或许和她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注意到了温蒂的表情，明羽不由感到了几分好笑，手上亮起一团圣洁无比的莹白光华来。

看着符华的脸色在莹白光华的照耀下飞快好转，温蒂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的力量……”

虽然在失去记忆前，明羽也确实掌握了部分死之律者的权能。但她可是清楚记得，失去记忆后的明羽却是从来不曾使用过这份力量的！

“嗯，我的力量又恢复了一些。”迎着少女满是惊喜的目光，明羽微笑着点了下头。

“而且……”深深地看了处在昏迷状态的符华一眼，明羽看向温蒂的目光兀然复杂了许多，“关于以前的事情，我也能记起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