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很烦躁,是强忍了一口气才没对两人出手,继续一步步往黄昏之海踏去。
凶兽被黑焰的力量吓退,又忌惮统领万兽的能力,此时也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帝仲借机缓了口气,眼见着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重,他依然是那副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只是眼眸变得狠辣锋利,收敛了标志性的扬唇嬉笑,面无表情的走过来。
黄昏之海很大很大,但他一步一步走到帝仲面前,似乎也只用了短短一瞬。
帝仲默默看着他手中那柄燃烧着黑焰的赤鳞剑,似乎能在剑身深处听到某种不甘的悲鸣,但那种声音紧紧持续了一秒又被煌焰无声无息的镇压下去,两人相对而立,反倒是情绪濒临失控的煌焰率先按住眉头用力闭眼,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还没有恢复,现在这幅样子不值得我动手,胜之不武的胜利,我懒得要。”
“煌焰!”帝仲微微震惊,心中百感交集,他都这幅神心入魔难以自拔的模样了,怎么还对击败自己这件事如此执着?
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光明正大。
煌焰冷笑了一下,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似警告般提醒:“火种我一定要得到,你愿不愿意不重要,等你恢复身体,我先去杀了那对碍事的兄弟,再去杀了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女人,你还有什么其他的留念不舍吗?我可以帮你一并铲除,让你毫无牵挂的回来。”
帝仲冷定看着他,也在快速分析着他的话,纵使恢复身体,他的力量一分为三,萧千夜和萧奕白会首当其中成为煌焰的目标,萧千夜暂且还能借着协助奚辉为借口拖延,但是他那个本就被夜咒束缚的大哥,无疑会遭遇无法预估的危险。
想到这里,帝仲烦躁的转过脸莫名看了一眼远方的帝星图,忽然目光一凛,倒吸一口寒气——那颗白星的位置极其危险,四面都是凶险之象。
当他再望向另一侧的红星之时,又是另一种惊慌错愕,原本暗沉无光的红星此刻隐隐透着血色,好像某种危险即将爆发的前兆。
正中心的帝星看着依旧如初,但被两颗辅星牵引,变得扑朔迷离。
帝仲一时分心,赫然察觉鼻尖掠过一缕黑焰,煌焰那张脸立即出现在他眼前,几乎要和他紧贴在一起,压低声音讥笑道:“我随口一说你就担心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到底是长时间的共存被他影响,还是莫名动了心被那个女人影响?”
“煌焰,他们对我很重要。”帝仲直视同修的双眼,即使知道多说无益,还是认真的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心声吐露,“我不想伤害他们,复生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一定要做到的事情,如果你、你们执意强求,我宁可远离上天界,放弃这里的一切。”
他的话清清楚楚,此时也像风一般传遍上天界的每个角落,隐匿在黄昏之海的凶兽得知战神早已身死,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喝,开始蠢蠢欲动。
奚辉暗暗捏了把汗,刚才那一瞬间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悸动,让他统领万兽的能力都险些失效。
这群家伙如果真的兴奋起来要对上天界群起而攻之,失去帝仲的他们或许真的要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下一刻,煌焰手中赤鳞微微往下方做了一个“切”的手势,顿时黑焰如光如电,像一种严厉的警告逼着汹涌的凶兽安分了许多。
煌焰紧盯着他,慢慢问道:“他们真的如此重要,让你甘愿放弃上天界?”
帝仲也一直看着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退步,这样的沉默越持续,煌焰的心就越暴躁,终于是忍不住怒喝一声,赤鳞剑抬手带动自身神力横切整个黄昏之海,顿时,中层持续数万年一成不变的夕阳开始慢慢湮没,上层的日光和下层的皓月倾泻而下,映照着整个黄昏之海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连接上下双层的阶梯出现裂痕,正在一点点崩塌覆灭。
这一剑让所有凶兽栖息的巢穴瞬间暴露,但察觉到黄昏之海的异常,长久在此修行的凶兽也避之不及纷纷向外逃窜,一时间整个上天界悲鸣与哀嚎齐发,煌焰顺势再落一剑,眼见着黑焰往上下双层急速飞去,帝仲情不自禁的纵身跃起,掌下幻化的长刀奋力拦住攻向上层的剑气,这一剑让他本就残影的身体出现剧烈的震动,数秒之后才重新凝聚,再等他想要飞身拦住下方剑气的时候,煌焰窜至身前,冷笑一声:“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要走吗?那你还出手相救?”
下层永夜殿,琅江迎着赤鳞的剑气挥刀阻击,竟感觉手臂出现长久的痉挛,这一剑不仅仅附带着冥王之力,还有远古龙凤遗骸的神力掺杂其中,就在他独臂难支之际,身后赫然刺出一道黑金色刀气,古尘搅动赤鳞的剑气,拼尽全力的将其彻底散去。
琅江诧异的看了一眼出手相助的年轻人,他艰难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但竟然还能稳稳站立,毫不示弱的抬着头。
他为何要出手?他应该趁着现在上天界一团混战,赶紧带着凤姬离开才是吧,难道是因为和帝仲的关系,本能战胜了理智?
萧千夜回过神来,自己也是僵了一瞬,半晌才懊恼的蹙紧眉头,刚才那一下的确不是他想做的事,是真的身体不受控制主动出手,甚至古尘也在强行带动手臂极力阻止。
禺疆和琅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禺疆看了看三人,漫不经心的对身旁同修淡淡说道:“黄昏之海的情况好像要失控了,要是煌焰真的疯起来,恐怕整个上天界都要受到影响,好友,看来你我也不能继续跟他们耗着了。”
琅江不动声色的扫过禺疆,再看现在上天界,整个空间被赤鳞的剑气层层环绕,就算他们想走,恐怕也不容易。
想到这些,军神的心中豁然有一丝奇怪的期待,咧嘴笑了笑,竟然主动收起军刀插回腰间刀鞘,顺着禺疆的话淡淡回道:“说的也是,眼下还是先阻止煌焰更为重要,黄昏之海还有蓬山能重建,极昼永夜要是没了……那可就是真的没了。”
两人同时面容微微失神,上天界的雏形本就是东皇、曦玉和蓬山三人联手创建,再加上后期所有人齐心稳固,方才形成如今这般浩瀚壮观之景,可眼下东皇曦玉早已无影无踪,蓬山也是另有所图的一直袖手旁观,一旦他们自己人打起来造成损毁,再想修复就是不可能的事。
原来遭遇外力仍坚不可摧的上天界,会在如此内乱中轰然破损。
眼见着两人离开,凤九卿也终于压下胸腔里的冲动,低道:“夜王的能力虽是统领万兽,但是对于它们栖息的空间之术并无法细查内部情况,你们现在去和潇儿会和,等冥王情绪稳定一点再想办法离开。”
“阿潇?”萧千夜惊得双瞳瞪大,一把按住凤九卿的肩膀厉声问道,“她怎么会来?你带来的?你疯了你要把她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我没疯。”凤九卿甩开他越来越用力的手,认真的解释,“现在的帝仲面对冥王和夜王根本无暇分心,他不可能亲自来永夜殿找你,你更不可能去黄昏之海插手他们之间的战斗,你现在去找到潇儿她们,黄昏之海的凶兽都在往外逃窜,你们混进去赶紧走!”
萧千夜一时无法理解他此言的真正含义,凤九卿将凤姬推给他,自己却独自往永夜殿外走去,嘱咐道:“他们动起手来是没有分寸的,既然风神和军神主动退步,你可千万别节外生枝,你是来救人的,目的既然达到就赶紧走吧,我掩护你。”
话音未落,凤九卿纵身离开永夜殿,凤姬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坛。
“走。”隔了一会,凤姬稍稍用力拉住萧千夜,不死鸟展开羽翼载起两人,一步踏出永夜殿,不死鸟特殊的火光立即就吸引了数道锋芒的目光,凤九卿紧咬牙关,将自身的灵凤之息催动至极限掩饰住那片更加耀眼的火,好在现在的黄昏之海一片混战,这才让他勉强掩人耳目护着两人迅速躲进凶兽的巢穴。
萧千夜进入空间之术的一刹那,看见云潇从远方大步奔来扑进他怀中,他微微失神,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熟悉的火焰,还有那种让他无法自制的温暖,都好像恍若隔世般不真实。
他颤颤伸出手,本能的抱紧,脑子一片空白,多久了……到底多久了?原来蚩王的话是真的,他真的好像经历了漫长的三百年,对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都有了淡淡的陌生。
云潇看着他的眼睛,捧着他的脸颊凑过去,在他耳根慢慢、低低的说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萧千夜倏然回神,一句好久不见将他的思绪瞬间拉回当下,心中泛起酸苦和沉闷,只能默默用力不敢再松手,无声的点头。
飞渡瘪瘪嘴,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嘀咕,也就走了三天罢了,干嘛摆出一副久别重逢的姿态,这家伙也太会装了吧!难怪小殿下被他骗的团团转,一门心思只想着他。
龙吟也才从水中缓了口气,她探出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感觉心中有着淡淡的哀伤,也不敢冒然上前搭话。
片刻之后,凤九卿紧随其后,他步伐紊乱随手扶了一把旁边的巨石,方才勉强站稳。
“云潇。”凤姬轻轻喊了她一句,云潇这才惊喜的转过来,一把抱住她,又惊又喜。
萧千夜看了看眼前的几人,已经明白了大半,再看现在黄昏之海四处逃窜的凶兽,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们趁乱先走,混在凶兽群中,应该不会被发现。”
云潇担心的看着他,他的目光正在盯着远方和冥王激战的残影,透出深深的不安。
没等他们多想,空间被一股凶悍的神力搅动,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眼见着就要将其整个撕裂!
在另一边,帝仲的半边身体被赤鳞剑一击打碎,千钧一发之际,琅江和禺疆同时出手拦住煌焰,三人混战之际,风冥和沉轩也从极昼殿掠下。
凤九卿已经无暇顾忌他们的混战,厉声命令几人赶紧走,龙吟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重新恢复成银蛟的原身,飞渡也顺势继续附着在她身上,萧千夜吃惊的看着眼前这条莫名其妙的“火龙”,没等他回过神就被凤九卿一把抓着拉入一个奇怪的泡泡中,龙吟虽然心中羞涩不已,眼下也只能心一横将几人吞入口中。
再次进入黄昏之海,四处都是乱窜的神力,让本就举步维艰的龙吟更是寸步难行。
她的身边是前所未见的凶兽,被她身上的火光吸引,也是一齐转头望过来。
龙吟的心砰砰直跳,她一只百年银蛟混在万年凶兽群中,真的是连呼吸都带着颤抖,丝毫不敢有半点分神。
要不是有飞渡万年修行的火焰护着,只怕她早就成为巨兽的口中餐了吧?
龙吟情不自禁的往深处望去,那里有几个光一样的身影在激战,速度快到她无法直视,同时神力掀起无形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
他们竟然自己人大打出手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嘛,若非如此,他们想要脱身也不会如此轻易吧?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煌焰一击逼退琅江,转身抬手将缠绕的烈风散去,赤鳞的黑焰带着黑龙低沉的笑,在眨眼的刹那已经逼近帝仲仅剩的半边残影,就在赤鳞不顾一切想要刺穿他的身体之际,煌焰面容剧烈的变化,竟是一瞬咬破自己的嘴唇,强行收手低头怒骂:“谁让你现在杀他的!我说了,他不恢复,我不要他做对手!”
话音未落,那本该刺向帝仲的剑刃骤然偏转方向,黄昏之海炸起一束雪亮的白光,赤鳞剑被主人突如其来的怒气震退终于心虚的安分了一些,这反常的一幕倒是让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煌焰在半空中深吸一口气,烦躁的情绪一哄而上,让他脑袋嗡嗡作响。
帝仲借着上天界特殊的神力缓慢的凝聚起残影,他没有古尘在手,强行和煌焰对抗早已经是力不从心。
永夜殿似乎已经恢复平静了,禺疆和琅江出现在黄昏之海,是否意味着萧千夜已经成功救走了凤姬?
帝仲奇怪的扫了一眼,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果他已经脱身,现在又是藏到了哪里,竟然连自己一时都无法察觉到气息?
煌焰看着心神不宁的帝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分神想别人的事情!
他越生气,越无法控制情绪,赤鳞察觉到一闪而逝的怒意,趁机再次带动冥王不断进攻。
“煌焰!够了!”眼见着同修的动作越来越狠辣,琅江拦在两人之间越感快要支撑不住,但煌焰非但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反而是越战越猛,黄昏之海的星辰从刚才开始就已经经受不住这样剧烈的撞击开始坠落,眼下这一带空无一物,像一处平坦的虚空,一切都被无形的力量搅碎。
“让开。”煌焰低低警告,虽然还能勉强保持着神志,但手上的力道早已失控,他的每一次斩击都带着致命的杀气,逼着琅江也不敢轻易靠近。
赤鳞的状态不对劲,似乎是被黑龙影响,也让主人的情绪濒临崩溃。
萧千夜是在龙吟口中,但也能察觉到外围毁天灭地的力量,他紧握着古尘,不知在做什么剧烈的挣扎。
“千夜……”云潇担心的握住他的手,不经意碰了一下古尘,瞬时心头咯噔一下似乎察觉到了另一股至纯至净的力量,耳边忽然荡起龙啸之声,却不是之前黑龙影爆发出的恐怖嘶鸣,反而是一种淡淡的、让人舒适的低语,让她情不自禁的分了神。
萧千夜闭了一下眼,他转了转手里的刀,终于冷定的开口:“你们走,我去帮他。”
“你疯了!”凤九卿一口回绝,骂道,“他们三个人都拦不住暴走的冥王,你去送死吗?”
“冥王手里的剑被黑龙影响,只有古尘能敌。”萧千夜镇定的回话,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波澜不惊,比他之前沉稳了许多,他想了一瞬,好像想起了什么很久以前答应过的承诺,慢慢垂目低头,轻声说道:“赤鳞本是溯皇遗骨,如今被心魔缠绕无法挣脱,我答应了古尘要救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答应了……古尘?”凤九卿愣住半晌,好像能明白,又好像完全听不明白。
“你们走。”萧千夜嘱咐一声,轻轻摸了摸云潇的脸颊,然后纵身跳入黄昏之海。
古尘加入战局的一瞬,局势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赤鳞察觉到故友之气近在咫尺,本就极力反抗的情绪更加汹涌,逼着煌焰不得不收手先稳住手下长剑,他用力皱着眉,一双眼睛迸射出烦躁又凶狠的黑焰,直视着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迟疑了一瞬。
“你……”帝仲心惊肉跳,这家伙疯了吧!自己只在间隙中教了他三百年,他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做煌焰的对手吧?
“你回来。”萧千夜冷定的开口,已经发现帝仲被打碎的半边身体无法自行恢复,帝仲错愕的看着他,见他大步朝自己靠近,慢慢撘住肩膀认真重复了一遍,“你回来,回我身体里来。”
帝仲微微失神,随即轻笑,神裂之术散去。
“哦……我想起来了,现在的你们本来就是这种形态的共存。”煌焰也立即缓过来,咧嘴大笑,“我现在是不是还不能杀你,你死了他一样要死,是这么一回事吧?你是想以这种方法逼我妥协吗?”
“不是。”萧千夜淡淡接话,回道,“我不想他出事,仅此而已。”
“哼。”煌焰冷声回应,心有不快,赤鳞剑再次砍下之时,古尘顺势回击,时隔万年,当龙凤遗骸再次交手之时,古尘的刀锋里窜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白光,瞬间将赤鳞剑刃上缠绕的瘴气搅碎,黑龙影低喝一声,但立即察觉到这股力量的根源,双方僵持不下,难解难分。
萧千夜握刀的手是无法抗衡冥王之力的,他的皮肤在这一刹被撕裂,即使有帝仲暗中相助,骨骼也还是发出了咔咔的恐怖声响。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体力也在以更快的速度被消耗殆尽。
就在他即将溃败的一瞬间,赤鳞的剑刃重新闪现出耀眼的赤色火光,几乎是在同时灼伤黑龙之影!
煌焰惊讶的看着手中长剑惊人的变化,就像在东冥初遇云潇那时候一样,火焰自剑刃呈火舌状喷溅,将整个黄昏之海燃烧成夺目的赤色!
在火光中,一只神鸟展开羽翼,她的火焰遮天蔽日,尾羽轻动如流星陨落。
“溯皇!”飞渡惊呼脱口,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他也清晰的感觉到了那一抹消失许久的火焰之息,正是源自于他曾经的旧主,浮世屿初代溯皇!
煌焰冷眼看着二度出现的皇鸟幻影,低喝一声:“你想挣脱我?哈哈……来吧,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冥王以自身神力凝聚成剑,对着赤鳞就是毫不留情的斩落!千钧一发之际,萧千夜手中古尘精准的拦截在中间,奋力挑开冥王的手,然而煌焰毫不退让,被激起心中愤慨的他愈见癫狂,眼见着下一剑避无可避的时候,又是一抹矫健的身影不知从何处掠入战局。
萧千夜眼眸一晃,似乎看见他最为熟悉的那个人冲入了赤鳞的火焰中,以自己白骨之手强行握住冥王砍落的剑,又以自己的身体死死护着赤鳞。
白骨之手一点点被摧毁,散成粉末,溯皇的残影轻笑着,感慨着后裔如此奋不顾身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