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煌焰和破军厮杀在一起之时,他还漫无目的的在其它流岛上漂泊,等他得到消息姗姗来迟,整座大陆宛如人间炼狱,上天界本是为了阻止北斗大阵继续吞噬无辜的生命才破例插手破军之祸,然而杀红眼的煌焰比起传说中的魔神煞星更加恐怖,亡魂在他的手中死灰复燃,然后再次被剥夺生命,如此反复直到彻底失控爆发又被一剑斩灭,被誉为“神之领域”的上天界,第一次在流岛众生面前展露了自己最为恐怖的一面,比杀戮、毁坏的化身破军更加心狠手辣,宛如真正的恶魔降临。
他加入战局的时候,破军失去死灵之力的支持已经必不可免的呈现出颓败之势,但那一战依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上天界遭逢过的最强劲的对手之一,他根本不记得搏斗到底持续了多久,只有余光里交迭反复的日月在无声的铭记着这场恶战,直到古尘最后一刀砍落头颅,赤麟同时从腰部横切而过,随后蓬山牵引着星辰之力强行让北斗七星重回原位,璀璨的星光将分裂成三份的魔神重新封入虚无,耗时百年的北斗大阵终于彻底消失,而散落各地被视为圣物的修罗骨也风化成粉末,幡然醒悟的人们面对满目疮痍的国家,露出的却是迷惘而呆滞的神情。
那样失去一切希望的眼神,和死灵也没有太大区别了,百年征战一朝结束,他们的灵魂和理智也好像随着血与火一起消失了。
当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武器之后,他们在这座巨型流岛最大一个国家的皇都里,在一座人类一手建立的高塔顶端找到了关于召唤魔神的残页,虽然只是一些看起来像天方夜谭般只言片语的记载,也让王座上的皇者不惜一切代价决定反复尝试,原来早在四百多座流岛撞击在一起之前,这附近只不过是一处较为罕见的六岛平行地势,相互之间隔得不算太远,最近的两座流岛甚至可以遥遥相望,但这样特殊的环境并没有让这六座岛和平共处,反而是处处提防着对方,并在暗中较劲,试图将其它五座吞并,建立更强大、更统一的帝国。
单单是这样的尝试就持续了三百年,直到第一根修罗骨从献祭的法阵中破空而出,欣喜若狂的法师们将其视为圣物供奉起来,在之后的一百年时间里,他们在自己的国家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终于在某一天将虚无中沉睡的魔神煞星唤醒,当破军的呢喃之语第一次响彻这座高塔之时,六座流岛被巨大的力量牵引撞击在一起,从此成为完整的大陆。
然而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意外发生了,第一次撞击发生之后,第二次、第三次的撞击持续不断的传来,越来越多的流岛被破军牵扯而来,他像一个饥渴难耐的困兽,渴望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厮杀。
原来这一切灾难的初始,也是出自人心的贪婪。
坦白说,类似修罗骨这样的残页之卷散落在万千流岛上,就算是拥有点苍穹之术可以快速观察到流岛情况的上天界也没有办法彻底将其毁掉,但这一次的破军之灾显然超出了预料,迫使他们在之后的百年时间里费尽心机的在所有管辖的流岛范围内仔细检查了一番,将类似的禁术全部毁去,这一举动是上天界第一次打破不插手流岛内政的惯例,并且前所未有的坚决。
想到这里,萧千夜抬手下意识的揉了揉眉头,好像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因为那一场恶战而变得有些疲倦,很快他的眼前再次浮现起当年的景象,他也在那座高塔上,看着夜空下北斗七星的位置慢慢恢复,所有的星辰褪去血腥雾霾重现光辉,然后和身边的同修一样,不约而同的低头俯视着脚下荒凉一片的土地,他们的目光可以穿过高山和大河,一眼将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然而哪怕是最为偏僻的小村落也被卷入了这场百年的战乱中,寸草不生。
许久,鬼王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签,凝视着签象上呈现出来的占卜之语,面无表情的开口:“日隐、月沉、星坠,是大凶之兆,战乱让经济崩溃,百年之内的物资产出远远满足不了普通人的需求,瘟疫、贫困会接肘而至让他们雪上加霜,生存面前没有人性可言,新一轮的战火不日就会卷起。”
即使不用鬼王签的预言,他们也明白祸不单行的道理,毕竟这是四百多座流岛撞击在一起产生的巨型大陆,原本风土人情就各不相同,再经历一场百年厮杀之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敌视和戒备,什么杀子之仇、夺妻之恨、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事情比比皆是,上天界能终止破军之灾,终止不了种在人们心底的仇恨,除非他们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帮助重建,但很显然,上天界没有这样的义务,更没有这样的耐心。
鬼王一手晃着白玉签,嘴角微抿,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眼眸里极快掠过一丝阴郁,然后咧嘴笑了起来:“哎……行了,我来处理吧,你们回去歇着,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去紫苏那住几天。”
那时候的帝仲根本无心理会沉轩口中的“处理”指的是什么方法,他一直看着靠窗静默发呆的煌焰,当旷日持久的恶战结束之后,从亢奋状态回归平静的冥王就一直这么一言不发的拖着脸颊看着远方,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情绪让他不由心里微微一动,直觉敏锐的察觉到一抹暗沉的黑焰似乎从他赤橙的眼底一闪而逝,随即耳畔响起陌生的轻笑,就在他蹙眉疑惑的想要找寻声音的来源之时,煌焰站了起来,仿佛方才的那声笑只是错觉,他冷着脸走过来,声音也像砸进死水的石子让人不寒而栗:“帝仲,我们好久不见了,你来的这么迟,下次干脆不来也罢。”
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走远,只留下沉默不语的帝仲凝重的看着他之前坐着的位置,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一刻他嘴角微扬的弧度已经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他竟然看到那里还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冲他微笑。
萧千夜豁然回神,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烦躁情绪,时隔这么久他终于清晰的想起来当年靠窗而笑那个影子的面容,那不就是如今阴魂不散时不时冒出来的那条黑龙的脸?
一万五千年前……早在一万五千年前那家伙就已经试图影响煌焰的理智了吗?
不对,或许应该还要更早一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心一下子被揪紧,煌焰的笑在他眼前反反复复的摇曳起来,像迷雾中一朵恍若隔世的花,从最初的明朗纯粹到一点点染上阴霾,曾几何时他们并肩而战走过万千流岛,身边那个风采神俊的少年会咧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将累瘫在地的他强行拽起来,也会在遭遇强敌之时信任的将背后空门留给自己守护,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们之间的交谈越来越少,越来越平淡,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眼神互换,然后各奔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问题突兀的横在萧千夜的脑中,甚至让他有了一瞬间的迷惘,迫不及待的想要从更遥远的记忆里挖寻蛛丝马迹。
“千夜……”云潇担心的扶着墙努力往前靠近,轻轻抓着他冰凉的手喊了一句,他心神不宁的转过来,反而让云潇心里“咯噔”一下,这一瞬间他的脸庞显得有些陌生,好像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即使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但云潇还是立刻就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挥散不去,她不知不觉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稍微松开就会失去,低声道,“千夜,你怎么了?”
他还没回答,破军那束看不见的目光却是如刀剑一般的望过来,但凌厉声音里似乎又带了一丝遮掩不住的嘲笑:“你喊他什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你好歹只是同一个人的两份经历和记忆,他才是完完全全两个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身份,难怪你们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难怪上天界迟迟不敢对他下手,原来是真的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吗?我倒是很好奇,到最后你们谁会吞噬了谁,成为真正的一个人……”
“你闭嘴!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说三道四的!”云潇的脸色一沉,眼眸中流动着潋潋火光,听着这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心里不由窝火上头,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毫不犹豫的打断怒骂了回去,破军不气也不恼,那束看不见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然后重新落在面色复杂的萧千夜身上,魔刃在掌下重新汇聚,挑衅一般的指着对方低低笑起:“来,继续,让我看你有他多少能耐,能不能保下眼前这座城市。”
他微微提力,古尘的刀锋也随之偏转,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黑龙破开昏暗的云层呼啸着盘旋而至,龙尾从中间横扫而过将两人分散,他飞速瞄了一眼萧千夜和云潇,然后立刻挪步来到破军面前,在他身边低语着什么,然后两束身影同时散去,见他们想走,萧千夜毫不犹豫的追出,但魔刃搅动雪城的天际又是一道虚空裂缝划破夜幕,眼见着灰白色的死灵又将倾巢而出,他只能顿步转身冲向裂缝,再回首,风停雪止,一片死寂。
云潇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还是被腰上的伤疼的龇了一下牙,对他招手示意不必再追,破军也好黑龙也罢,哪怕都是曾经被上天界斩杀过一次的魔物,但修行之深也是难忘其背,眼下忽然撤退无疑是得到了夜王的指示,更何况萧千夜这幅状态冒然追出去未必是好事,九婴已除,雪城危机已解,眼下还是尽快联系上大哥他们了解情况更为重要。
他在高空中略一思忖,将古尘翻掌收回手心间隙,然后直接掠下回到云潇身边,小心的搀扶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