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之中,有人向着邹忌禀告:“大司理,前面就是青岛邑的地界了!”
正坐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的邹忌微微点头,问道:“前面可有村庄?”
“回大司理,从舆图上来看,大约二十里外应当有一个小村庄。”
“很好,既然如此,那么我等今夜便在那村庄之中歇息吧。”
“喏!”
马车继续行驶,而马车之中的邹忌则陷入了思考之中。
作为法家之人,邹忌做什么事情,其实都是很讲究一个“法”字的。
无法,不行!
什么是法?
对于法家的士人来说,这是一件关系到了自己的信仰理论之根本的问题。
从邹忌个人的角度来说,法的含义其实有两种。
首先,“法”所指的,当然就是法律!
这里的法律,既包括了齐国自古以来的那些祖宗之法,也包括齐国这些年来陆续颁布的许多成人法,总而言之,就是齐国现行的所有法律。
有法可依,有法必依!这是邹忌、也是绝大部分法家士人的信条。
其次,“法”的含义还有另外一种,那就是——君王之法!
何谓君王之法?
简单的说,就是来自于君王的旨意、命令!
对于邹忌这样的法家士人来说,君王的命令就是法,就是天,就是一切!
当法律和君王产生冲突之时,法家士人应该如何抉择?
其实不需要抉择,因为君王既然和法律产生冲突,那么君王本身自然就会出一个新法来修改旧法。
如此一来,法家的士人们只需要遵从新法,一切就都完美无瑕了。
君法君法,君在法前!
这,就是战国时代包括邹忌在内,绝大部分法家士人们心中的信条和准则。
为何法家常出酷吏?就是因为法家士人的心中只有法,没有人情!
法,即一切。
法家既然多出酷吏,那么自然会被受害者,也就是文人官员阶层所抨击。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整个中国封建时代,法家的酷吏们一直被抨击,却又一直深得君王们的信任?
答案也便出在第二点,就是“君在法前!”
先有君,再有法。
换言之,法家士人,都是君王的脑残粉!
君王说什么,法家人就去做什么,杀人、抄家、行刑、灭族,只要是在法的范围内,在君王的命令之下,法家无所不作,无所不从,无所不为。
说难听点,法家士人,那就是君王们最忠实的狗腿子!
那个君王会放弃这种忠心耿耿,而且又和文官阶层们不对付的狗腿子?除非这君王的脑子被驴踢过。
邹忌,自认为便是齐候田因齐麾下的一条忠犬。
“既然是君候所吩咐下来的事情,若是找不到证据的话,那么便是辜负了君候的期望。”
怎么找证据?
大张旗鼓的去找吴杰?这未免也太蠢了。
所以,邹忌选择了“微服”。
这位大司理悄悄的带着几名护卫,自己一个人坐着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的进入到了青岛邑之中。
身为相邦,吴杰这个时候肯定是已经知道邹忌到来的消息了。
要是吴杰真的有鬼,比如说灾民们此刻已经冻饿而死,那么吴杰肯定会想办法掩饰。
邹忌现在就是想要通过悄悄的潜入基层,打吴杰一个措手不及!
想着想着,邹忌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能够扳倒一位封君、相邦,还真是让人激动的事情啊……”
君候君候,君者,侯也。
所谓的逍遥侯,其实,也可以叫做逍遥君!
当天黄昏时分,邹忌的马车抵达了之前所说的村落。
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村中只有几十户人口,夕阳西下,各个人家之中都冒起了袅袅炊烟。
一些顽童在村口打闹,但是见到了邹忌的马车前来之后便发一声喊,全部奔跑进村里去了。
片刻之后,几十名手持钉耙、柴刀、长矛等各种武器的村民出现在村口,警惕的注视着邹忌的马车。
邹忌一脸平和的走下马车,对着村民们道:“我乃是前往青岛邑赴任的官员,想要在此借助一宿。”
在拿出验、传以及一封名为“周忌”的官员任命书之后,邹忌很快就获得了这些村民们的信任,并且被村老毕恭毕敬的请到了村老自己的家中。
虽然是村老的家,但实际上也和村中其他人家没有太多区别,有蚕有桑,前有鸡舍后有猪笼,中间是一口小水井,院后的小片空地上还种着一些青菜。
村老杀了一只鸡来招待邹忌,邹忌很高兴,于是命人从马车上拿下了一坛酒,和村老共饮。
有了酒,就有了话。
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在几口美酒下肚之后,基本上也就通通要说出来了。
“老丈啊,本官也是初次在这逍遥侯麾下出任官员,不知道这逍遥侯为人究竟如何啊?”
村老的脸都已经红了,无意识的摆着手:“逍遥侯君上,那可是不得了的贵人啊,老丈我哪里见得到哦。”
这倒是实话,毕竟这里是青岛邑最边缘的村庄,距离青岛邑足足有六七十里。
在这个时代,除非是服兵役,不然的话绝大部分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这六七十里的范围。
区区一个村老,也不可能得到领主的召见。
但邹忌并没有放弃,他想了想之后,开始旁敲侧击的打探。
“老丈啊,听说咱们君上这一次可是迁移了好几万灾民来到青岛邑呢。”
“那倒是真的。前阵子那些灾民还从咱们村路过,好些鸡都被偷了!”村老瞪着赤红的眼睛,显然很是生气。
邹忌心中一动,继续道:“可是我听说,这些灾民去了青岛邑,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吃啊。”
村老愣了一下,然后一拍大腿,笑道:“粮食?粮食君上应该会准备好的,可不是老丈能关心的事。”
邹忌也不生气,继续循循善诱:“这么多人,粮食是肯定不够吃的,难道就没有灾民从青岛邑那边逃过来,想要回临淄寻求一条生路?”
村老愣了一下,十分疑惑的思考了半晌,摇头道:“没有,没有。”
邹忌还待再问,村老突然砰的一声后仰,居然直接醉倒在地。
片刻之后,邹忌脸色阴沉的走出房门,手里还提着剩下的半坛酒。
“明日继续前进,寻找下一个村庄!”
邹忌就不相信了,还抓不到你吴杰的马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