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入冬之后,地处北方的青州越发寒冷,凛冽的风像刀子似的割在脸上,曹文曦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狐裘。雪白又蓬松的狐狸毛衬得曹文曦本就不过巴掌大小的脸蛋儿愈发小巧,因着刚从室内出来,曹文曦的面颊上犹可见桃花一般的红晕,蝶翼似的睫毛轻颤。轻轻呼出一口白汽,曹文曦搓了搓手,一旁的婢女赶忙将手炉塞进她的手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双层水榭,门口的中年女子向她福了福身便进了屋,曹文曦抿唇轻笑,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早已描摹了千万遍的容颜。
还有两个月,再有两个月就可以再次见到他了!两个月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欺侮爹爹了!
“小姐,今日下课又晚了半个时辰,咱们得赶紧回府了,要不然老爷又该念叨您了。”
“我省的了!就数你最唠叨!”曹文曦笑着伸出食指轻点了婢女的额头,“回府前去一趟和春堂,娘亲下个月的药还没有取呢。”
“是,咱们家小姐最孝顺了!”说着,婢女便扶着曹文曦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转了不多会儿,就把曹文曦送到了和春堂门口。曹文曦下了马车径直走到抓药的小药童身后,熟稔地叫了一声“小苍耳”。听到这声,正爬在木梯上够药材的小药童回头一看,嘿嘿一笑:“是曹姐姐来了啊!师父正忙,你稍等一会儿,我把这副药抓好了就帮你拿曹夫人的药。”
“不急,你小心着些,可莫要摔着了。”
“并无大碍,只要按着方子喝上半月药,清了余毒,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医馆后间的门帘被掀开了,一名年轻女子牵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和春堂的坐诊郎中,“药我已经让苍耳抓好了。”
“多谢李大夫。”
“小宝,听到大夫说的了吗?姐姐就说你不会有事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哭鼻子了。”女子牵着孩子往曹文曦这里走来,目光一直停留在病怏怏的小男孩脸上,未曾注意到曹文曦,猛地一抬头看到她,女子很明显地慌乱了一下,又迅速地避开了与曹文曦的眼神交流,只伸出空闲的右手来,问道:“小药童,我的药抓好了吗?”
“哎呀,好了好了。”苍耳手忙脚乱地把药包扎好,双手递给女子。
曹文曦本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方才那女子眼中明显闪过的惊慌让她有些疑惑,便多看了那女子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倒让曹文曦瞅见了接药包时那女子露出的右手手腕内侧,赫然是一道索状的褐色陈年伤疤。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曹文曦眼中与面前的年轻女子逐渐重合,她立刻脱口而出:“你是小玉!”
那年轻女子瞬间动作,将手中的药包狠狠地砸向曹文曦的面门,一把抱起小男孩就往大街上冲去。曹文曦躲避不及,被药包砸了个正着,大呼:“阿延快抓住那个女人!”
候在和春堂门口的车夫听到曹文曦的呼喊,第一时间拦住了她的去路。女子几次想要绕开阿延,奈何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实在力不从心。就在这时,从旁窜出一个粉衣少女趁其不备成功抢过了女子怀中的孩子,女子顿时如同被定身了一般不敢再出手,唤作阿延的车夫随即将她制住。
“呜呜呜,你们不要抓我姐姐……”
“拿孩子威胁,真不要脸!”女子愤愤道,“把小宝放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曹文曦和婢女拿来了问李大夫借来的绳索,阿延便用绳索将那女子五花大绑了起来,曹文曦赶忙冲粉衣女子道谢。那粉衣女子却是淡淡一笑,道:“我家公子急着抓药,这才让奴婢搭把手罢了,想来小姐与这位姑娘之间有些恩怨,还是快些解决了的好。”
曹文曦点了点头,牵过粉衣女子手中的小男孩,矮下身子耐心地同他解释:“你叫小宝是不是?我们找你姐姐有些事,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姐姐的。小宝先陪着姐姐去一趟府衙好不好?府衙那个胖乎乎的官老爷不是坏人吧?”
小宝看了看被绑着的女子,眼眶通红,见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小宝这才哽咽着应声:“好。”
曹文曦主仆将那女子和小宝塞进马车,阿延马鞭一挥,马车便向着青州府衙而去。临走前曹文曦回头多看了一眼,只见那粉衣女子跟在一名身形瘦削的素衣公子身后,那公子半踏进和春堂,面容已看不真切。
曹府此时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曹显夫妇正在正厅等着学艺的女儿回府一起用午膳,忽见小厮来报:“老爷!府衙的官差要见您!”
话音未落,萧谨洵已经进了跨院,大步向着曹显夫妇而来,后头还跟着一队官兵。曹夫人与曹显俱是一愣,任凭萧谨洵径直走到饭桌前,执起一双筷子,拨拉了两下桌上的小炒,嫌弃道:“堂堂从三品的关北盐运使,午膳就用这些吗?这可是个肥差,曹大人怎么连个肉菜都没吃上?”
曹显看着这个陌生男子的阵势,约莫有了猜想,心已是凉了半截,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谨洵唇角一勾,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对上曹显防备的目光一拱手又道:“还没有自我介绍,下官萧谨洵,御史台监察御史,见过曹大人。”
闻言,曹显瞳孔一震,一旁的曹夫人不由抓紧了丈夫的胳膊,亦是一脸担忧,隐隐又有一丝悲戚之色。萧谨洵面上不甚在意,以余光观察着曹显夫妇的表情变化,自顾自接着说道:“前日深夜,西大街突燃大火,青州知府王大人已查明系荣昌粮铺管事周兴财所为,周兴财借柳氏之名倒卖私盐,雀占鸠巢大肆敛财,为掩盖罪行放火烧铺,如今已不知所踪,荣昌的伙计可为证。”
曹显几不可察地咽了口口水,萧谨洵仍是不打算停下:“萧某听闻曹大人与漕帮的郑堂主有些交情,不知曹大人可知道漕帮上一批运往云台的是何人的镖?”
“说来郑堂主倒是个有意思的,只要有钱,不问货主不问货物,漕帮弟兄一定完整将货送到指定的地点。”
曹显长叹一口气,苦笑一声,宽慰似的拍了拍曹夫人的柔荑,夫妇二人视线交汇,眸中悲戚更甚。
“萧大人所谓何事,本官明白。”曹显喃喃道,“吾知有此一日,不过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