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眸子里满含戒备,审视的目光将萧谨言上下打量了一番。但这双眼睛很漂亮,眼尾微扬,本就勾人的桃花眼里像是镶嵌了最上乘的黑曜石,从破败的窗户缝隙中透出的阳光碎屑落在那颗晶亮的黑曜石上时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萧谨言落在那眼神里呆愣了一瞬,立刻回过神来冲着那人竖起左手食指靠在樱唇前做出噤声的动作,一面放轻脚步向他靠近。
约莫离那人还有一步时萧谨言低声说:“是庭兰让我来的。”那粉衣少女的话果然有用,只见那人眼中的戒备放松了大半,萧谨言便上前一步替他取下了口中的布团。
正解着那人手上的麻绳,萧谨言忽闻他轻声问:“庭兰可无恙?”
萧谨言露出宽慰的面容,转头同他说:“庭兰姑娘很好,除了没什么力气,倒是……”方才没有仔细看这人的模样,这下猛地看了个清楚,此人面白胜雪,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上方是如墨勾画的剑眉,左眼尾下一点朱砂小痣更是点睛之笔,鼻如玉琢,薄唇轻抿,因着缺水有些苍白起皮,倒是更添一分病弱之美。寥寥几缕阳光正好,将人面庞笼得朦胧,仿佛是山中精怪化了人形惑了人心。
萧谨言一时看呆,结结巴巴地续上话:“倒……倒是……没有受伤……”
“姑娘是官府的人?”那叶薄唇轻启。
萧谨言收拾好了心绪,换上微笑继续替那人解绳,一面回答说:“算是吧,不用担心,府衙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双手重获自由,那人便自己动手解了脚上的绳套,站起身冲萧谨言拱手道:“小生纳兰栩谢过姑娘。”
“别谢了,我还有事得拜托你。”萧谨言摆摆手,“纳兰公子可还能跑得动?”
纳兰栩一头雾水,老老实实答:“可。”
萧谨言咧嘴一笑,笑呵呵道:“那就成了!就麻烦纳兰公子一会儿出去,制造些动静尽量帮我引开门口那三人,在官兵到之前,我们也不能干等着。”
“姑娘是打算先转移那些被绑来的女孩子?”
“嗯,她们跑不动路,要是被当做筹码要挟官兵就不好了。”萧谨言想着这好看的年轻公子还挺通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废劲儿,“若是可以的话,公子你把他们甩开,然后往青州城的方向跑,应当能遇上府衙的官兵。”
纳兰栩那双瞳如点漆般的眼眸看着萧谨言的眼睛,沉声问道:“那你呢?”
萧谨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拍拍小胸脯说:“放心,我应付得来。”
纳兰栩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说话,末了,绕过萧谨言走向被撬开的窗架子。萧谨言见他准备跳窗了,便靠到西厢房的木门边,透过门缝监视院中三人。纳兰栩回头看了一眼萧谨言笔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萧谨言只听见一记轻巧的落地声,身后便没了人影,而那人清冽的嗓音幽幽飘来:“自己小心。”
闻言,紧绷着神经的萧谨言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微笑,握着匕首的右手都多了分力气。也不知纳兰栩是做了什么,那络腮胡子突然大叫:“那臭小子跑了!”说着,手中的酒囊随手一扔就站起身来,冲出了门。
刀疤脸和中年男子并没有动,刀疤脸依旧抱臂,但睁开的鹰眸看向了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又喝了一口酒,道:“阿虎也去吧。”得到命令,刀疤脸立即转身跟上络腮胡子,加入了追捕行列。
萧谨言啧了一声,歪头思考着。
三人留了一人守被拐姑娘,虽然这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她本以为留下的会是那个刀疤脸或是那个络腮胡,偏偏真正留下的是看起来武力值最低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看样子是他们的头儿,要是没点本事她可不信,萧谨言不敢轻敌。
那中年男子喝完了酒,放下酒盏,竟朝着关了少女的东厢房走去。萧谨言不敢犹豫,直接推开木门飞身袭向中年男子的后背,不料那中年男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脚下步法诡异,生生躲开了萧谨言的攻击。
“居然还有朵带刺的花。”中年男子淡淡一笑,探出右手抓向萧谨言手中的匕首,企图缴械。萧谨言勉强看清中年男子的身法,侧身避过了中年男子的攻势,随即手腕一翻,倒持着匕首向中年男子的腹部划去,却被拿住了右肩。
“哎呀,要是伤到了可就卖不了好价钱了呢。”
中年男子抓住萧谨言的右臂用劲向后一折,萧谨言吃痛松了手,匕首飞了出去,那中年男子趁机将她按在了地上。萧谨言吃了一嘴沙土,不甘示弱,顺着中年男子的力道旋过身子,左脚在空中划了一道曲线狠狠踹在中年男子的脊骨上。
突然一个清冽的声音大喊:“姑娘!接住!”
萧谨言闻言腾出右手接住了飞来之物,正是她方才被打落在不远处的匕首,便立刻将其抵住了正欲起身的中年男子的喉咙,单膝跪压在中年男子背部。
“不想死就别动。”
“我去取绳子。”只看见一个削肩细腰的背影飞速进了西厢房,不多时纳兰栩便取了那捆原是绑他的麻绳交给了萧谨言。二人将那中年男子五花大绑,随便扔在了小院一角,萧谨言还恶趣味地松了他的腰带团成一团堵住了嘴。
干完这事儿,萧谨言才有机会看向纳兰栩,却见这年轻公子的脸上满是对她这种行为的无奈。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直接往城里走的吗?”萧谨言语气里有些微的责怪,以及一分担心。
纳兰栩温柔道:“怎么好留下女孩子自己一个人跑掉呢?”
二人相视一笑,就在此时,小院外传来了络腮胡的声音:“头儿!那小子真能跑!一拐进林子里就没影儿……头儿?”
“头儿!”络腮胡一眼就看见中年男子狼狈地倒在小院一角,顿时面露凶光,“你们两个小崽子!”
不止络腮胡,刀疤脸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院内的情形,紧蹙着眉头与络腮胡一前一后袭向了萧谨言和纳兰栩。络腮胡一把揪起纳兰栩,掐着纳兰栩的脖子将人按在了东厢房的外墙上,另一边萧谨言与刀疤脸已经过了数招。虽然刀疤脸没有中年男子那么诡异的步法和出招,但胜在力气够大,把萧谨言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刀疤脸顺手从院中一角堆放的柴草堆中摸出了一把砍柴刀,在被萧谨言的扫堂腿绊倒在地之时也用砍柴刀在她的右小腿上制造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萧谨言仿佛不知道疼,飞身上前,一刀捅进刀疤脸的胸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疤脸便一时没了动静。
此时纳兰栩的脸色已经几近透明,隐隐有发青之相,萧谨言见状欲上前帮忙,却从东厢房内窜出一名粉衣女子,手举银簪猛地扎进了络腮胡的左眼。络腮胡痛呼一声,松开了纳兰栩,也将那女子,也就是庭兰甩了出去,趁此机会,萧谨言一个手刀劈晕了捂着眼睛惨叫的络腮胡,绑了手脚同中年男子扔在一处。末了,萧谨言走向纳兰栩跌坐在一旁,问道:“纳兰公子你没事吧?”
“咳咳……无妨。”纳兰栩顺着气,回答得有些吃力。
萧谨言见他确实并无外伤便不再多嘴。庭兰倒在地上呼吸沉重,但索性没有受伤,只是用尽力气后的脱力表现。
三人都只是大喘着气,没有人打破这安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贺青终于带着人找到了小院,只是这些衙役们多多少少看起来都有几分狼狈。
“上!抓活的!”萧谨言听出了捕头贺青的声音。
贺青一见院内的景象便愣住了,再一看一旁席地而坐的萧谨言顿时就明白了:“见过萧三小姐,多谢小姐出手帮忙!”同萧谨言行过礼后大骂,“我来晚了,这帮混蛋居然在林子里布了陷阱!我们费了好大劲才穿过来。”
“贺大哥客气,回头让王大人记得把他许诺给我的银子备好就行。”萧谨言摆摆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庭兰和东厢房,“这位和屋里几个都是被拐的姑娘,都没受伤,你快让人把她们带出去。”
贺青嘴上答应着,眼神却瞥向了萧谨言身旁的纳兰栩,萧谨言注意到了贺青的目光,赶在贺大捕头开口询问之前抢先解释说:“这是纳兰公子,帮了我大忙。”
贺青便又谢过纳兰栩,指挥着众衙役将人贩拖走,被拐的少女们互相搀扶着随着一起走了。不多时,小院里便只剩下了萧谨言、纳兰栩和贺青,连庭兰都得了纳兰栩授意跟着官府的马车去作证人。
天色渐晚,转眼已是落日昏黄。萧谨言见贺青还在等她,便开口道:“贺大哥你先带人回去吧,那些姑娘家里人都等着呢。给我留一匹马就成。”
“啊?”贺青有些犹豫,悄悄又撇了一眼纳兰栩,萧谨言没看见,以为贺青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只得露出一个笑容,又道:“我什么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成,马我给你留在林子外头,这林子不好走,马没进来。”说罢,贺青便依言跑出去跟上了大部队。
萧谨言又坐了会儿,缓过劲儿来打算站起来,却扯到了小腿上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痛立马就支配了萧谨言的感官。
“嗷!好痛!痛死了!”
“噗嗤。”萧谨言突然反应过来纳兰栩也并没有走,别过头就见那张如玉雕琢的俊脸上正笑得灿烂,“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说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到了萧谨言面前。
萧谨言也不推辞,抓着纳兰栩的手站了起来,纳兰栩却又蹲下身子。萧谨言疑惑:“纳兰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上来,我背你出去。”
萧谨言的脸瞬间就红了,连连拒绝:“那不行,那不行……我可以走的。”为了展示自己确实可以,萧谨言大步往前跨去,却是痛得一个踉跄,正好落在纳兰栩的怀里。
萧谨言的脸更红了,好在夕阳余晖下看不真切,要不然可真是丢死人了。
纳兰栩又一次蹲了下来,清冽的声音揶揄道:“再不走,照你这走路的速度,是想跟我孤男寡女在树林里过一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