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萧谨言到迎客居的时候,正遇上庭兰换府衙捕快的班,从对门的房间里出来。萧谨言有些惊讶:“庭兰姑娘?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庭兰显然挺累的,小脸上明晃晃地挂着两个黑眼圈,指了指紧闭的房门道:“萧小姐早,我们不是才来,是昨夜就没离开。”
萧谨言呼吸一滞,胸口有些闷,怔怔地望着那扇门,却见那扇门吱嘎一声打开了,男子的面容看起来有些颓废,眼睛有些熬夜导致的泛红,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一身苍青色的袍子皱皱巴巴的,但还算工整,只有网巾拢着的头发最为齐整。看到萧谨言,纳兰栩拱了拱手苦笑道:“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真是失礼。”
“这……”
看萧谨言欲言又止的样子,纳兰栩轻叹一口气。
“昨晚陪她喝了些酒,喝大了就非不让我走,抓着我的袖子睡了一宿,看她睡得安稳我便靠着床榻没敢动弹,她现在还睡着,我倒是一宿没睡。”
萧谨言摸了摸鼻子,偏头避开纳兰栩的视线,心说这好像倒也不必同她解释……但看纳兰栩也是一脸疲惫的样子,萧谨言也不多说什么了,拉着人就下楼在一楼大堂里寻了个角落,把人按在凳子上坐好,转头吩咐小二道:“小二哥,来碗热乎的粥。”
说着,便也坐在一旁的条凳上,关心了一下纳兰栩:“一宿没睡,吃过粥赶紧回去休息,这儿我盯着,放心。”
“嗯。”纳兰栩闷闷的。
“来嘞客官。”小二拿来了一碗鸡丝粥。
时辰尚早,迎客居的大堂里还没有客人,只有萧谨言和纳兰栩。纳兰栩捧着粥碗感受到陶碗散发出来的灼人的热意,低声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萧谨言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温桐和凤陵的权贵有些牵扯,遇上了康定侯的孙子,一路纠缠追到青州了。”
萧谨言皱眉想了想:“康定侯……刘家人啊。”
“嗯,刘棣。”纳兰栩简要地将情况叙述给了萧谨言。
五年前纳兰栩离开流云山庄后,师弟张怀仁不久后也下山回乡,师父在寒潭闭关终年不会客,温桐便也独自下山闯荡。待她回到萍乡的家中时才知道她的父母生了一个弟弟,都已经三岁了,而她毫不知情,即便身在家中,父母也视若无睹,温桐觉得无趣就干脆道别离开回到凤陵。
温桐在凤陵的茶馆时而唱唱小曲,时而给人讲些江湖异事,她声音清亮又好听,讲的故事也跌宕起伏,颇受欢迎,挣得一些小钱供她在凤陵过着平淡的小日子,慢慢攒着钱等一个机遇去看看更远的世界。
可有一天一个贵公子突然闯进了她的生活,每日都来听她唱曲、讲故事,每每都会给丰厚的打赏,那人便是刘棣。
刘棣天天来,日复一日二人也熟络起来,刘棣开始约温桐四处游玩,时常给她讲他听过的奇闻异事。时间久了,温桐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刘棣也干脆言明他心悦温桐,二人就这样有了一段情缘,可以说离私定终生不远了。
刘棣买了一个小院子,带着温桐去看,让她搬了进去,说这是他们以后的家。刘棣也时不时会住在小宅里,可是对温桐的态度却判若两人,非打即骂,说她是个身份卑贱的平民女,他给她的这些都是恩德。终于有一日,温桐被一巴掌扇晕在地再次醒来之后就决定离开这个男人,她看出来了,这个人不会娶她,这个人觉得她这样卑贱的人不配成为他的妻。于是她留了一封信算作告别,斩断了这一段情缘,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刘棣不允许她走,或者说刘棣不允许她违背自己的意愿离开,他,还没玩够。
众多的府兵将温桐一次次抓回去,温桐一次次遍体鳞伤地逃出来,她的身体早在与刘棣相恋的这一年里因为陪着他服用五石散而被掏空了,费尽力气才踏进了青州的地界。
“刘棣那孙子跟郑家小姐定亲了还抓着温师姐不放?”萧谨言听得火冒三丈。
“温桐就是他的玩物,他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得死。”纳兰栩机械地喝着粥,一面说着,语气凉薄。
“就治不了那孙子了吗?”萧谨言愤愤地捏紧了拳头,大脑飞速运转着,“康定侯……”
等等,康定侯那个老匹夫手里是掌着凤山关守军的将令的,颇得皇帝宠信,地方官素来不敢动,就像王闻山对萧颜两家永远恭恭敬敬一样,有权势的家族就仿佛是一棵食人花,一旦试图触碰就会被整个吞没。
“王大人作为青州知府是管不了的,手伸太长只会引来祸端。”纳兰栩沉声道,“凤陵那位只怕是唯刘氏马首是瞻吧。”
“权贵便是如此,在他们眼里,这些人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人命不过草芥,有权有势有钱就能无法无天。”
纳兰栩已经喝完了粥水,优雅地擦过嘴角,眸色清冷地说完了这句话,末了,冲庭兰招招手,和萧谨言告别:“我先行回府了,一夜未归,家父定然心忧了,今日这粥,下回我用芳菲斋的点心还你。”
萧谨言摆摆手:“不用客气,你快回去歇着吧,温师姐这边我会看着的,那孙子敢来我就敢让他横着回去。”
纳兰栩被逗笑了,站在门口顿了顿又道:“前天那事就不麻烦王大人操劳了,我得空会亲自去府衙同他说的,师姐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好。”
“嗯,我知道了。”萧谨言无奈点头,目送纳兰栩离开。
纳兰栩踏出迎客居,眸中闪过一道寒芒。
权贵又如何?吃人的畜牲自然要用更恶的野兽来对付。
而此时的萧谨言还不知道,昨日傍晚她随口一句话,竟是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