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来天,转眼便到了六月。纳兰栩每日都会从城郊的家中跑到城内的迎客居来陪温桐,有时是在房内闲聊,有时会去街上走走,温桐像那样突然情绪失控的情况逐渐减少了,但纳兰栩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公子每日亥时才能到家中,第二日辰时又要赶到迎客居,每天连自己的事都无暇顾及,庭兰看在眼里,也是心疼,但碍于主仆身份也不好多言。
为着让庭兰和萧谨言也能喘口气,纳兰栩派人将温桐的母亲温周氏接了过来,这几日都和温桐住在一间。
萧谨言这日送了孩子们上学后到了迎客居,照例要进温桐对面轮休用的屋子找庭兰,正要敲门时,却听得房里响起了温周氏的声音。
“纳兰啊,我同你说个好消息。”
迎客居的客房隔音一般,萧谨言站在门口听得真切,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敲门进去。
“桐桐说她可以嫁给你!”
温周氏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开心,萧谨言却是听得人愣住了,就在这时庭兰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萧小姐您来啦,一起吃着早点吧。”
屋内的对话便当即中止了,没有人知道纳兰栩是否回答了。房门被打开了,温周氏招呼着萧谨言进屋坐下吃早点,萧谨言便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神色一切如常。
直到午后萧谨言坐在楼梯围栏发呆时,纳兰栩悄悄走过来,靠在她一旁的围栏上。
“你都听见了吧?”
“嗯……”萧谨言偏头看着纳兰栩,“你会答应吗?”
纳兰栩迟疑了一下,转头遇上萧谨言亮晶晶的杏眼,便避开了那视线,然后缓缓摇了摇头,道:“不会。”
萧谨言不再看他,只是用余光观察了纳兰栩的神色,眼中空洞,好似有些茫然,便不再说话。
谁知翌日,温桐又闹起情绪来……
“纳兰栩!你会娶我的对不对?”
“你娶我!”
温桐的声音又尖又利,吓得一些迎客居正在大堂吃饭的客人都慌忙结账离开,生怕被疯婆娘殃及。
“你娶我!不然我现在就去死!”
萧谨言听得头疼,只觉无比烦躁,便独自跑到迎客居的后门吹了会儿凉风,感觉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了,这才走了回去。
一上楼梯,刚到拐角便遇上纳兰栩。
翩翩公子此刻脸色黑沉,整个人周身都萦绕着一股阴郁的气息,那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萧谨言。
萧谨言心跳忽地一滞,太阳穴处的神经突突地跳,一股凉意就从她的后脖子处蓦地升起,直冲头顶,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答应了?”
“嗯。”
纳兰栩这一个音节轻飘飘的,轻得一阵风吹过就什么也不剩下,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两人站在原地良久都没有动弹……
萧谨言不知道要如何去描述她的心情。如果说那天温桐第一次发疯要纳兰栩来见她的时候,萧谨言觉得自己像被人一把掐住了脖颈,呼吸着微薄的空气,难以畅快地吐息,脑袋嗡嗡直响的话,那么今日温桐说纳兰栩不娶她便去死的时候,萧谨言便是觉得整个人都在发麻,呼吸不畅到她几乎无法思考。
最后猜到纳兰栩答应了的那一刻,萧谨言便只觉脊背一凉,整个人如坠冰窟,从脚后跟一直凉到天灵盖,是贯穿了骨髓的冰寒之感,心脏也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耳朵里只能听到沉闷的心跳声从胸腔中传来,一声一声震荡着头颅。
“这不就是要挟吗?”
在听完萧谨言的叙述后,萧谨姝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听到这句话,萧谨言突然就明白了这些天来她的奇怪感受,整个人都通透了起来,气血不住地上涌—她一直就是在生气,极度的生气啊!
对于纳兰栩这个人的存在,萧谨言现在还不太想让萧敬扬知道,因此也避开了爷爷的贴心棉袄萧谨月,只得跑到鞠华院抓着深夜搓硝石的二姐萧谨姝吐苦水。
萧谨姝虽然不理世事,常年对着无情无感的炭灰硝石和各种金属,但并不意味着她就不谙人情世故,对这事的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点出了问题。
“她那个娘又是哪里来的脸觉得这是件好事?”萧谨姝一面配着火药,一面挑出细节来点评着,“桐桐说可以嫁给你……说得好像她这个女儿嫁给纳兰栩是天大的恩赐似的。”
萧谨姝的面瘫脸毫无表情变化却努力模拟着那个场景,有些不协调:“有病就治,拿命威胁人最让人不齿。”
是了,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凭什么要求别人来珍惜呢?
萧谨言可以理解温桐因为刘棣导致情绪失常,害怕被迫害,极度缺乏安全感而把纳兰栩当做救命稻草。但她无法认同温桐以命威胁纳兰栩,强行要求他的陪伴,要求他娶她。
纳兰栩是温桐的师弟没错,两人是关系亲近的师姐弟,也是好朋友,但温桐所遭遇的事情错不在纳兰栩,甚至与他半点干系都没有,纳兰栩并不是必须要帮助温桐的。
说白了,纳兰栩不帮温桐不犯法,至多也就是有人诟病他为人冷漠罢了,而帮了就是情分,是义。
萧谨言算是想明白了,这些天她都在生气,气温桐得寸进尺,气温桐一次次为了自己的私欲压榨纳兰栩,而纳兰栩因为害怕温桐轻生一次又一次地被迫妥协,气人世间的善良被恶意利用。
城郊别院那头,纳兰栩的感受也好不到哪里去。
温桐可以算是纳兰栩最早有过好感的女子,那时的温桐就像阳光,照亮了纳兰栩最黑暗的一段岁月。在当时纳兰栩的眼中,温桐就是神女一般不可亵渎的存在,以至于在桃花林温桐问出那句话时,纳兰栩有过一瞬间的心动,但也就是在那时,神女跌下了神坛。
本来他想着依着往日情谊帮师姐好好化解了这桩麻烦事,一直都有派人在盯着刘棣那头。
不犯病的时候温桐还有些过去那个落落大方的影子,让纳兰栩觉得开心,但温桐每次情绪失控都让他很无奈,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劳累也令他苦不堪言。尤其今日那一出逼婚让纳兰栩不禁一阵恶心,神女落入了泥潭。
他就像一只木偶,温桐在操纵着,提线就是温桐自己的命,他一旦脱离操控,就要背负温桐的死亡。
看来,得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