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清早青州城内稀稀拉拉开始有小贩出摊,因着最近的杀人案闹得全城是人心惶惶,各式店铺或多或少都减了客人,好不容易盼到了个重要的大节庆,大家都盼着能多挣一点补贴补贴。
赵银湘一早就叫醒了周浩,两人一起到和春堂换唐宁的班,好心想让当了娘亲的唐掌旗早些回家陪小奶包。
赵银湘打开隔间门的时候,苍耳正跪在榻边,小小的人儿把半个身子支在榻上,一手托着碗,一手拿勺子,一口一口地给榻上沉睡的女子灌着薄粥。
“小苍耳,怎么就你一个人呀?”赵银湘大大咧咧地进屋,不见唐宁便问道,“我们唐大人呢?”
榻边的小人儿别过脑袋,满脸都是疲惫,眼下的乌青昭示着这孩子一夜无觉的事实。
“唐大人昨晚子夜时分出去了就没回来。”少年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没说出去做什么?”
“没。”
赵银湘听出了苍耳的疲惫,看他一脸菜色,便轻轻摸了少年的脑袋,道:“你起来吧,我喂她,你回去歇会儿吧。”
苍耳也撑不住了,没有推辞,软软地点点头便要支着榻沿借力站起身,哪知少年一宿没睡又在榻边喂粥跪了好一会儿,这会儿起身双腿就麻了,整个人朝着榻上跌去,还剩下的半碗粥水也洒在了被褥上,还有一小部分顺着榻沿落在了地上。
给昏迷不醒的病人准备的饭食为着好咽下,本就很稀,这下半碗粥水直接就把刚换过没多久的新棉被褥浸湿了大片。
赵银湘赶紧把苍耳扶了起来,接过少年手里的碗勺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吩咐着还没缓过神来的小苍耳:“小苍耳,没事儿,快去拿条新褥子来,这儿我先收拾着。”
苍耳窘迫得涨红了脸,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拿换洗褥子,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浩哥,你进来帮我抱一下这姑娘。”
周浩闻言进屋帮忙,将榻上的女子小心地抱开,好让赵银湘撤走下层被浸湿了的褥子。赵银湘掀起软乎乎的褥子,三两下折起来放在一旁,又拿过搁在桌角的抹布蹲下身来要擦掉地上的水迹。
抹布还没触地,赵银湘忽觉有些奇怪,光源来自于她侧前方的门和身后的窗,但她拿着抹布的手上却有一片来自侧边的光面。一把抹过地上的水迹,赵银湘非常干脆地把抹布一扔,整个人匍匐在了地面上,转头向榻下望去,那一瞬间瞳孔放大。
她看到塌下,女子躺卧姿势头部位置的正下方,赫然是一盏小号的仿宫灯灯笼,比之先前两盏高度减了一半,灰黄色的人皮上画着一对鸳鸯,隔着薄如蝉翼的人皮,烛火透出了暗淡的黄光。
赵银湘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地面的寒凉透过她按在地上的双手、跪着的膝盖传导到她的全身,赵银湘不由得一个哆嗦。
周浩看赵银湘半天没动弹,觉得不对劲,正欲开口询问,苍耳便抱着褥子回来了。
“赵姐姐,褥子!”
这一嗓子把赵银湘喊回魂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然看不出异样,赵银湘爬起来拍了拍手上和膝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接过苍耳递过来的褥子,笑眯眯道:“好,谢谢你,剩下的我们来就好,你快去补觉。”
“那,赵姐姐你们有事就到隔壁叫我呀。”苍耳乖巧道,出去时顺便还带上了门。
赵银湘沉默地完成了褥子的铺整,摆好了枕头,拍了拍小榻示意周浩把人放下来,周浩轻轻地放下女子,和赵银湘一起给人盖好被子,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银湘,你怎么了?”
赵银湘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指了指塌下,周浩一脸狐疑地按照赵银湘刚才的动作,趴下,然后转头看向榻底。
肉眼所见永远比单纯听闻要震撼得多,他们将人带出来,日夜看顾,以为万无一失,只等对方沉不住气,哪料人家根本进出畅通无阻,在他们乙字班的眼皮子底下继续他的作为,按照山中小屋的布局将人皮灯笼放在了同样的位置,这简直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周浩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盏小号人皮灯笼,不过赵银湘只是让他自己看,并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就听赵银湘冷冷道:“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掌旗回来汇报给她,我去找刘老,这里你先守着。”
周浩自然没有异议,搬过椅子便坐下来,如老僧入定一般。赵银湘拿了弄脏的褥子,顺路放在了杂物间外,便径直去到外堂找到了刘老大夫,将人请到了僻静处。
“赵大人不知有何事啊?”小老头慈眉善目的,一身衣裳洗得泛白,看着便让人觉着是个勤俭的。
“刘老先生,我想问您关于和春堂里所有雇工的情况。”
赵银湘的面色有些沉,这姑娘自打刘老大夫认识她以来就一直乐乐呵呵的,这一下子就让刘老大夫愣住了。
“这和春堂,就小老儿和侄儿刘仁,再加一个学徒苍耳,都是青州府本地人,小仁他母亲,也就是我姐姐,去得早,小仁就从十来岁开始跟着我过日子啦,真说起来,也算不上是雇工,小老儿归西了以后这医馆就是留给他的。”刘老大夫也不知该说什么,想到的便都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苍耳那孩子是他父母送来当学徒的,得有两年了,是个刻苦孩子。”
“那李书朗呢?”
刘老大夫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但还是接着说道:“李大夫已经自请离去了,说是最近青州太危险了,他要带着夫人找个清静地方过日子,这孩子平日里待人接物都很得体,医术也不错,看得出来底子很好。”
“他是何时到和春堂的您还记得吗?”赵银湘仔细观察着刘老大夫的面部表情,老头表现很自然,应当没有说谎。
“容小老儿想一想……约莫是……今年年初。”刘老皱眉回忆了片刻道,“一月末,带着妻子逃荒到此,当时小老儿看他人不错,医术也不错,便把人留下了,这些日子也算半个师徒了。”刘老大夫越说越觉得可惜,还叹了一口气。
赵银湘品了品这几句简单的叙述,揪住了一个点,为了验证自己的怀疑,问道:“刘老先生,您,可曾见过他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