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纸片上还画了一只小小的乌篷船和一个小人儿,船上还有一个小洞在呼啦啦地流水,笔画不多,但胜在形态生动,让人一眼就看得明白。
赵银湘有些气闷,但同时也有点激动,气的是那李书朗拿小孩子要挟人,不讲武德,激动的是他果然是打算趁今日人多事杂带走叶晓晨,这才寻了法子支开官府的人。
“怎么办,银湘?”周浩挠挠头,急吼吼地问道。
“你跟我去留仙湖找人,罗知期就让他留在和春堂。”
赵银湘果断决定,和周浩快马疾驰来到留仙湖畔。但两人一下马,看到湖面上的光景登时就蔫了。
时近黄昏,留仙湖宽阔的湖面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花船,一艘顶着一艘,在湖面上连成了一片飘摇的“陆地”,有城里的有钱人包了船在上面开宴席的,有乐师在小船上抚琴吟曲,自然也有花街柳巷的船儿夹杂其中,一派热闹的节日场面。
但落在赵银湘和周浩眼里,就只剩下了头疼。
这么多船……他们要找到几时?
“去叫贺青他们来帮忙!”
赵银湘甩下一句话给周浩便一人先行踏上了就近的船只开始检查,周浩利索地拨开人群就往捕快的守卫点跑去。
贺青正抱臂靠在街角铺子的门板上,静静地留意着街道两侧的百姓活动情况,见周浩径直冲过来,赶紧站直了作了一揖唤道:“周大人。”
“贺捕头,麻烦你带着兄弟们帮个忙。”
“何事如此着急?”贺青有些茫然。
“冯耀在湖上,不知道哪一艘,得尽快找到人!”
贺青一听冯耀找到了也是一个激灵,握着佩刀的手都紧了几分。
“我这就叫兄弟们过去!”
很快,二十多名捕快跟着贺青和周浩就加入了留仙湖上的寻人行动中,陆地上执行秩序维持任务的人手一下子少了一半。
没有人注意,一名赭色衣衫的男人从幽暗的小巷中从容走出,跟着人流融入了熙熙攘攘的百姓中。
此刻萧谨言正和纳兰栩沿着主街闲逛,眼见着天色渐沉,二人已经从东市逛到了西市,又从西市走到了南城门,马上就要走回到留仙湖畔那家二层茶馆了,依然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萧谨言站在一个卖花灯的小贩摊前,拿着一盏兔子灯细细端详,看了半晌也未觉不妥,便又淡淡扫视了一遍摊上的灯笼。
“姑娘,买一只花灯玩儿吗?”小贩眼巴巴地看萧谨言研究了好久的兔子灯,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
萧谨言腹诽,面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拒绝道:“不用了,谢谢。”
因着案犯是灯笼制造者,所以二人一遇上灯笼摊贩就格外留意,纳兰栩也在暗暗观察周遭的情况,对于萧谨言的表现便没有干涉。
“纳兰栩,你有没有觉得巡街的官兵好像少了?”萧谨言突然停下,叫住纳兰栩问道。
纳兰栩闻言脚步一顿,四下里打量一圈,对上萧谨言映着灯火的眸子点了点头。
“确实,天黑前巡查的绝不止这些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走水啦!走水啦!”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高台上已是火势窜天,本来为着节日氛围挂的七彩纱幔此刻成为了最好的燃料,火舌沿着纱幔一路蔓延到了最高点。
人们惊呼着,四散而逃,场面一下子失控了。
舞姬踩到了同伴的水袖,跌倒,推搡间也有体弱者被推倒在地,无数双布鞋从四面八方踏过来,一时间女人的惊叫、男人的呼喊、孩童的哭声、火势肆虐的噼啪声、官兵的指挥……全部都混杂在一起,混乱无比。
萧谨言和纳兰栩赶紧上去帮忙疏散人群,庭兰帮着把受伤的百姓带到开阔的地带。
就在城北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扰乱了秩序的同时,地处中心位置的和春堂也燃起了小火星。
“啪!”
随着一声脆响,一只小陶罐从墙外正正好好扔到了院角堆放的柴禾上,一个闪烁着火星的跟着飞了进来,火星瞬间沿着破碎的陶罐里流出的液体点燃了柴禾堆,顿时,半个院子都映在了火光中。
和春堂是有些年头老房子了,木头用得尤其多,火势蔓延得便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从后院蔓延到了前院。
守着炉子熬药的小苍耳闻到了焦糊味,还以为是自己熬坏了药,赶紧掀开盖子瞅了一眼,闻见浓郁的药香还觉得奇怪。
“没问题呀?”
忽地就觉得有股热浪,回头一看就是一片火光漫天,吓得小少年去了半条命。
“不好啦!走水啦!”
小苍耳嚎得撕心裂肺,刘老大夫也颤颤巍巍地跑过来去挑水救火。二人躲着火势跑去后院井口时,见罗知期已经开始挑水泼水了,身上已然沾了不少灰黑色的烟尘,两人便接过罗知期打好的水合力灭火。
在众人或忙于找冯耀,或忙于救火之时,那名赭衣男子趁着已然黑沉的夜色拆下了和春堂后院隔间的窗子,笨拙地翻窗进屋,又从窗户钻了出来,从窗口将挪到了窗边桌子上的叶晓晨拖了出来,尔后背在背上就跑。
男子背着人跑到巷口,将人小心地塞进备好的马车里,就要驾马离开,忽然就从天而降一个蓝影,如饿虎扑食一般将他扑下了马车,蓝衣男人骑在他肚子上,死死地按住,赭衣男子根本动弹不得。
赭衣男子正是明面上已经离开青州的李书朗,而那蓝衣男人,是一身颓废的萧谨洵。
城北,高台的火势基本控制住了,百姓疏散得差不多了,捕快们分批地将受伤的百姓送去就近的医馆。
萧谨言的小脸上也多了几个黑手印,长舒一口气,刚想松快松快,却灵光一闪。
“不好!调虎离山!”
女声与男声异口同声道:“和春堂!”
待到萧谨言和纳兰栩匆匆赶到和春堂时,彼时气派的大医馆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惨淡模样。
萧谨言一进屋就抓住灰头土脸的罗知期问:“那女人呢?”
罗知期眸光一动,顾不上帮刘老大夫收拾残局,一溜烟冲进后院叶晓晨的屋子。
屋子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子,只剩下大开的窗口昭示着叶晓晨已经被带走了的事实。
罗知期赶紧从窗口跳了出去,萧谨言也紧随其后,再后面还跟着纳兰栩,贵公子翻窗子也颇优雅,可惜萧谨言没看到,要不然定是要感慨的。
众人跟到巷口时,正对着一副惨烈的场面,一时间也不敢劝。
萧谨洵鬓发散乱,骑在李书朗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揍在李书朗的脸上,拳拳到肉,打出沉闷的声音。
萧谨洵双目血红,眼睛里只有面前的李书朗,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毫无波澜。
左手按在李书朗的肩膀上,右手成拳带着呼呼的拳风结结实实砸在人面庞上,那风声听得萧谨言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萧谨言觉得好似听见了鼻梁断裂的声响。
众人都是凭着受伤较轻的右半脸认出人的,李书朗另半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左眼肿得完全睁不开,这半张脸精彩得就跟个调色盘似的,人已经快没有意识了,嘴角噗噗地淌着血。
“萧明允!”
赵银湘等人也赶过来了,远远地就是一嗓子。
萧谨洵听到喊声,动作微滞了一瞬,然后那一拳依然朝着李书朗的面门而去,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一拳没有击中已然奄奄一息的李书朗,而是重重地砸在了青砖地面上。
“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哀嚎后,萧谨洵如脱力了一般向一侧倒去,与半张脸血肉模糊的李书朗并排躺着。
赵银湘赶紧让捕快们将李书朗拖起来,再看萧谨洵,男人的泪水已是不可抑制地流了满面,整个人失魂落魄得如同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萧谨洵任凭泪水翻涌,几日来的情绪爆发,厚重的悲痛将他席卷。右手因为重复捶击还有最后那一下重击地面,此刻也是血淋淋的,萧谨洵却仿佛全然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眸子里亮晶晶的,满是泪水。
萧谨洵躺着刚好能看到整个夜空,今日云层极厚,不见明月不见星光,如墨夜色,沉得能滴出墨来,那样深沉,深得像要将人吸进那无边的黑暗里。
忽地,又咧开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男人就这么躺在冷硬的地面上,看着漆黑无月的夜空,哭得撕心裂肺又笑得疯魔。
连刘老大夫见状都默默摇了摇头。
这好好一个年轻人,硬是给逼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