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银湘一行人抵达锦城当日也是唐宁下葬的日子。
萧家的祖坟位于连峰山东侧的山脚,秋意渐凉,冷风呼呼地从山谷里狂啸而出,刮得人脸生疼,从升麻丧服的豁口处灌进去,冻得人打哆嗦。
萧谨洵一袭粗麻衣裳,牙白的麻布衬得人脸愈加苍白,手上牵着同样是一身粗麻衣衫的萧行楷,甚至萧行楷的丧服比之更加粗糙,连袖口都是没有缝线的毛边,小奶包被冻得小脸发红,却也执拗地昂首站着,一点也不肯放松。
男人的面色依旧不好,眼窝深陷,眼下也一片乌青,但比起前几日要好多了,至少萧谨洵出门前清洗过了面部,修理了一直无心打理的胡茬。父子二人互相依靠着,静静地看着四名师傅将一口金丝楠木棺缓缓放进早已挖好的深坑中。
萧家三姐妹齐齐换了熟麻衣衫,簪了白花候在一旁,萧敬扬与萧律弘皆是深色便装,连颜家老太爷都带着颜舒良来送唐宁最后一程。
随着师傅们一铲接一铲地将泥土填上,唐宁就在此长眠了。萧谨洵领着萧行楷走到爱妻的墓碑前,拿过三支香递给萧行楷,给唐宁上香叩拜。萧行楷脸颊红扑扑的,眼眶也是红通通的,小奶包很努力地憋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娘亲说过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随便掉眼泪!
萧谨洵心疼地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行楷,你娘是大英雄,我们要为她骄傲。”
萧行楷才三岁出头,他其实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但他知道他的娘亲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大人们说他的娘亲是为了抓一个很凶很凶的犯人才死的,娘亲保护了好多好多人。
可是……他再也不能和娘亲撒娇了。
小奶包没憋住,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掉了出来,萧行楷赶紧伸出小手抹掉,生怕旁人看见。
该做的祭拜都结束了,萧府一行人便要浩浩荡荡地回城,萧谨洵却道:“我想再陪她一会儿。”
萧敬扬点点头,只是叮嘱他早点回家吃饭。
萧谨言站在原地没有动,萧谨月拽了拽她示意她该回去了,让堂兄一个人呆会儿,萧谨言只是摆摆手催促两个姐姐赶紧走,萧谨月无法,只得暗暗瞪了她一眼,拉着萧谨姝跟上大部队。
目送众人离开,萧谨言上前一步,静静地站在萧谨洵身后,男人无言地抚摸着石碑上的刻字。
爱妻唐宁之墓。
“洵哥哥,杀害姐姐的另有其人吧?”
萧谨言的声音蓦地响起,隐隐有些寒凉,周遭一片寂静,许久都没有听到萧谨洵的回答,只是抚着石碑的手顿住了。
“我明日便回锦城了。”
萧谨洵答非所问。
萧谨言再上前一步,在萧谨洵身侧跪下,转头正好能看到同样跪坐在地的萧谨洵的眼眸。
“李书朗做不到!他一个普通人要怎么杀死一个训练有素的青羽卫?我都能看明白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萧谨言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乌黑的瞳仁微微颤动,就听萧谨洵沉声道:“言儿,到此为止吧。”
“哥!”萧谨言有些气急,萧谨洵这模样分明就是知道什么,可就是不愿意告诉她。
萧谨洵无奈起身,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沧桑,拍了拍依旧跪着的萧谨言的脑袋,柔声道:“宁儿给你留了生辰礼物,放在君兰院小书房的博物架上了,记得自己去取。”
说完,萧谨洵深深地看了一眼唐宁的碑文,转身离去,萧谨言给唐宁又磕了个头,忙不迭地就爬起来跟在萧谨洵的屁股后面追问凶手的事。萧谨洵全当没有听到,回青州城的路上只觉耳边有只小苍蝇嗡嗡嗡地烦人,一到萧府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任凭萧谨言怎么敲门也不开。
萧谨言泄了气,只得愤愤离开,快要踏出君兰院的大门时,她忽然想起来萧谨洵说唐宁留了东西给她,便又拐了个弯转头去君兰院的小书房。
打开门,萧谨言一眼就看到书案后面的博物架上有个明显格格不入的黑色木匣子,便小心翼翼地端出来。
匣子像是紫檀木的,颇有些沉,还有一股香气。打开一看,里头有一张纸条和一根银亮亮的软鞭。软鞭看着就价值不菲,做工很是细致,连把手都做了花样,鞭身流畅,并没有时下流行的倒刺设计。
萧谨言向来觉得这种倒刺太过残忍,颇为不喜,唐宁了解得很,有了刺杀伤力强,但萧谨言这丫头指定不乐意用,所以干脆就定了最基础的软鞭。
萧谨言都能想象到唐宁跟做鞭子的师傅絮絮叨叨说要求的模样,这么想着,不由嘴角带笑,眼眶却是越来越红。
还有一张纸条,是唐宁姐姐的寄语吗?
萧谨言放下软鞭,拿起纸条打开一看,这一看直看得萧谨言杏眼圆睁,才刚翘起的嘴角又耷拉下来,眉头也越锁越紧。
“官渡军遗属下落已有线索,另有他方势力亦在搜寻,吾恐生变,万望小心行事。”
这是什么意思?官渡军?多年前叛国的官渡守军?唐宁姐姐在调查这宗旧案?
萧谨言回忆着关于官渡军叛国一案,只觉周身冰凉。
十四年前,广威将军武擒风奉命镇守阳山关,麾下守军名官渡军。官渡军素来以骁勇善战著称,有官渡军镇守阳山关,外族不敢来犯。
然而就在那年冬天,广威将军带着官渡军叛国,大开阳山关汾阳城的城门,导致瓦剌人长驱直入,当晚屠城,汾阳城内无一活口,钱财物资被尽数劫走,官渡军也不见踪影,待到康定侯携凤山关守军赶往汾阳城时,汾阳已是一座死城。
帝公孙弘毅大怒,当即下令诛杀官渡军众兵士九族,其将领武擒风的妻儿更是判了凌迟处死,武家稚子不过六岁。
若是官渡军叛国案有问题,只怕牵连甚广,牵扯的无辜性命也不计其数。
萧谨言想着,指尖冰凉,唐宁莫不是因为调查此事才遭人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