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栩接过那张纸,上好的卢陵宣纸触感与寻常纸张区别很是明显,手感细腻,看似用料扎实,拿在手中却轻若鸿毛,半生半熟刚好适合写字。
“哦?那李兄为何没有交上去呢?”纳兰栩轻轻托着那张卢陵宣纸,抬眸问道。
李兰舟咬着嘴唇,盯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愣了好半晌,小兔子一样水汪汪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掩不住眼瞳深处的倔强。
“我不想。”
纳兰栩略一挑眉,颇感兴趣的样子。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想冒名顶替,也不想……按着他们给我的路走。”
纳兰栩嘴角一勾,笑得开心,心说这小少爷还挺可爱的,伸手拍拍李兰舟的肩膀,道:“那不如自己作一首?我有个办法,虽然不能保证让你拔得头筹,但艳惊四座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啊,什么,什么办法?”李兰舟懵懵地看着身侧看起来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一时不知纳兰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兄,我且问你,你可知这天镜湖的来历?”纳兰栩一脸神秘。
“天镜湖,是人工开凿的。”李兰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回答着纳兰栩的问题。
“锦城原本没有水流经过的,明德年间先帝为了方便帝都一带的百姓用水便拨款命工部开凿一条水路,耗费三年才有了天镜湖,一直通到千里外的青江。”
纳兰栩微微点头,表示认可,李兰舟更加不解了,皱着眉头看纳兰栩。
“众人皆道天镜湖如琉璃镜,水天一色美轮美奂,但大家都忽略了一点。”纳兰栩晃了晃手里的宣纸,“天镜湖的景致背后是我万千晋国百姓的辛劳。”
李兰舟听得唇瓣微张,眼睛也睁圆了,亮晶晶的,看纳兰栩的眼神很是热切。
“在更远的地方,那些色目人信奉他们的真神,他们相信是真神创造了他们,并且掌控着世间的一切。”纳兰栩往李兰舟身边凑了凑,视线却穿过画舫的窗口望着天边,好似在注视着什么,“但我们华夏族人不一样,我们信奉的神明是我们的先辈,我们信奉人定胜天,是愚公移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兰舟顺着纳兰栩的视线望去,是天镜湖与碧蓝的天空交汇的地平线,不知为何,李兰舟觉得眼眶有点酸,胸腔里烫得灼人,以及,他好像知道这诗该怎么写了。
午后,萧谨言坐在玄鹤司的小学堂里昏昏欲睡,前方一名身着白袍的中年男子正举着一棵平平无奇的草给众人展示。
“诸位知道这是何物吗?”
新入玄鹤司的众人都鹌鹑似的,连看起来最为实在的方天昊和朱珠都装作不经意地避开了教习的目光。
危险的视线落在了窗边正无意识点着头的萧谨言身上,教习眉头一皱,径直走到萧谨言面前,抖出袖中的戒尺敲了敲桌面,惊得萧谨言一个激灵,就看到面前一个白影,顿时后背一凉。
“这位学生,你来说说看。”
听出了教习语气里的风雨欲来,萧谨言默默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看向教习手中的那株草药。
青绿的药草看起来很是新鲜,枝顶来了一丛黄绿色的小花,稻穗似的,还有个稍大些的圆球,半青半红的。
萧谨言心跳擂鼓似的,只觉这小破草眼熟,忽地福至心灵:“庞教习,我知道!这是……接骨莲!”
一双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庞教习面上的神情变化,就见庞教习似乎是失算了,眉头微颤,一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拿戒尺轻轻敲了敲萧谨言的脑袋。
“哎呀!”
“就算知道,也得好好听课。”
庞教习收了戒尺,踱着步往前走了。
“没错啊,这株就是接骨莲,味苦性平,主治跌打骨折,应急时可用鲜品捣烂调酒敷于患处……”
萧谨言坐下,长舒一口气,暗自感慨唐宁真不愧为玄鹤司当红青羽卫。
早几年前唐宁带着年幼的萧谨言出门玩,狗都嫌的年纪,萧谨言自然闲不住,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崴伤了,唐宁就随手揪了一把这小破草嚼了嚼给她敷上了。
这么想着,萧谨言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长空万里,偶尔飞过几只南飞的雁。
若是唐宁姐姐还活着,没准就是她来讲课了吧?
萧谨言打小就不喜欢背书,论记性她比不过萧谨姝,那是看一遍就能背的主,论悟性她比不得萧谨月,大小姐唯一的缺陷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长这么大,萧谨言也算出挑的,奈何家中同辈都惊才艳艳,她只有花费加倍的努力才能赶上,这也是萧谨言的特质,永远都在鞭策自己向前跑。
一节医理课后,萧谨言揉着发胀的肩颈往外走,刚巧遇上邹远在告示牌上换课业表,眼骨碌一转就想起件事来。
“远哥,贴课表呢啊?”
邹远压了压纸张,转头就见是萧谨言:“哟,萧丫头,下课啦?头一节课,感觉还不赖吧?”
“咳咳,还行还行,庞教习挺照顾人的。”萧谨言扁了扁嘴,“远哥,你知道玄鹤司存放案卷的地方在哪儿吗?”
“打听这个做甚?”邹远皱眉,“老大在校场,他说让新人多找他切磋,一起练练,你无事可以去那边。”
萧谨言搓了搓手:“是这样啊远哥,我之前在家里就喜欢看策论什么的,也经常去衙门听知府大人审案子,所以我也想找点卷宗看看。”
看邹远皱眉,萧谨言生怕被拒绝,赶紧又补了一句:“孔掌旗不是说回头我们得自己写结案书嘛?我想先熟悉一下……”
邹远轻轻摇了摇头道:“萧丫头,不是不给你看卷宗,而是咱们普通的青羽卫是没有资格查阅卷宗的。”
萧谨言瞪大了眼睛,嘴角也耷拉下来,沮丧得不行:“那什么时候才能看啊?”
“至少要是老大那样的掌旗才可以。”邹远正色道,“即便是上头的其他班旗内的成员,也需要拿了他们掌旗的手信才可以去借调查阅案卷的。”
萧谨言抿了抿唇,跟邹远道谢:“唔,这样啊,谢谢远哥,那我还是去掌旗那边吧。”
“嗯。”
萧谨言同邹远道了别,扁着嘴往校场走,心中思忖,照这规矩,要看到当年顾氏灭门的卷宗有些麻烦,至少目前短期内是不可能自由出入库房查阅案卷的。
啧,那就先定一个小目标,接替孔明成为癸字班的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