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五人重新跨上马背,赶在午时之前叩开了宛城县衙的大门。
五人皆是一身便服,县衙的衙役们将人带进去时还不觉得什么,等赫连莘将玄鹤司的漆金腰牌出示给县官周程一看,小老头立马哆哆嗦嗦给众人行礼,让手底下的人赶紧泡了茶水请众人上座。
“周大人可知宛城辖内有人失踪?”赫连莘开门见山。
周程弓着背,满脸疲惫:“赫连大人说的是张小少爷的事吧?不瞒大人,本官从案发一直查到现在了,还是没有头绪啊,这人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案情大概内容萧谨言已经在途中听孔明讲了一遍。概括来说就是户部侍郎张大骞的夫人带着儿子张继丰回娘家探亲,回锦城时途经宛城歇了一日,补些路上的吃食顺便让连坐了两日马车的母子二人缓一缓。不料就这短暂的停留,张小公子说去集市逛一逛,一转身人就不见了,张夫人把整个宛城都翻了过来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宝贝儿子。
“不知张夫人何在?我想同夫人了解一下当日的状况。”赫连莘问。
周程唤了个小衙役进来:“张夫人因为这事儿不肯离开宛城,这些日子就住在城东头的悦来客栈,我让阿得带你们去。”
叫阿得的小衙役一脸机灵劲儿,弄了辆马车,领着众人就往城南去。
“会不会是拐卖幼童的团伙?”萧谨言坐在马车里,提出了一个大方向。
还不等细想,就被赫连莘无情阻断:“张家少爷今年已经二十有二。”
萧谨言尴尬,嘴角抽了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能丢?”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众人来到悦来客栈,才知张家富裕,张夫人竟是租了客栈单辟出来的小院子住着,赫连莘和孔明跟着张家的管家去找张夫人,金吾、方天昊和萧谨言则是分散开来询问其他的丫鬟小厮寻找线索。
“奴婢也不清楚,少爷一直都是碧翠姐姐贴身照顾的。”小丫头抱着托盘站在廊下很是为难。
萧谨言赶紧问:“碧翠?那可以带我去见碧翠吗?”
小丫头面露难色:“碧翠姐姐……”
萧谨言杏眼里满是疑惑。
“碧翠姐姐因为弄丢了少爷,当晚就被夫人打了好几十板子,这会儿都没醒过来呢。”小丫头眉毛都皱起来了,很是惶恐的模样,“听说等找到少爷,夫人就要把碧翠姐姐给发卖了……”
“这么严重?你家少爷都成人了,人不见了也不能全怪贴身婢子吧?”
“唔……”
萧谨言见小丫头欲言又止的,猜是有隐情:“小丫头,你不告诉我的话,你家少爷就真的找不回来了,那个叫碧翠的丫头只会更惨。”
小丫头低头绞着帕子,末了四处张望了一下,心一横就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道:“我……我家少爷,天生这儿就不太好。”
“所以这张继丰是个傻子?”
听完萧谨言的转述总结,孔明抱臂寻了个柱子靠着。
五人已经从悦来客栈回到县衙里,周程为他们备好了客房,这会儿大家都聚在赫连莘的房间里整理线索。
“那此人失踪的可能性就又多了一种。”金吾沉思,“毕竟一个痴呆之人,其实比孩童还要好拐。”
萧谨言发言:“找到失踪原因是最重要的,如果是有人故意绑走了张继丰,那么我们就需要知道此人的目的。”
“张继丰自己走失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再探一探张大人一家的仇怨情况吧。”赫连莘在纸上写下蓄意二字,“金吾跟我去找周知县。”
抬眸又望向孔明:“孔掌旗,就麻烦你带癸字班两位一起去张继丰失踪的街口仔细查探一下有无遗漏的痕迹。”
“得令。”
众人应下,便按照赫连莘的安排分头行动。萧谨言和方天昊跟着孔明赶去了宛城的中央大街,街上此时依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萧谨言左右看了看,疑惑:“这条街直接联通南北城门,是城里最宽阔的街道,居然在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动手?这人胆子倒是大得很。”
“恰恰就是人多才好动手。”方天昊背着重剑在人群中颇为显眼,不少百姓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方天昊却毫不在意,抱臂认真道,“此处人流量大,看着人多,实际上周围的人一直都在流动,声音又杂,要带走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实在是太容易了,被人留意到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
“无论如何,这么多人,我还真就不信没人看到张继丰了。”
孔明皱眉,带头去询问街边的小贩。
一个时辰后,三人俱是疲累不堪,萧谨言抱怨道:“不行,这样不是办法,我们从街最北头都问到最南边了,还是没有问到一点线索。”
“点儿背。”孔明擦去了额角的汗珠,面色忧愁,“那日居然是宛城最热闹的节日,这谁能注意到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傻子。”
“换个思路,也许这意味着带走张小少爷的人对宛城很熟悉。”萧谨言舒展了一下筋骨道。
“没准儿,可以这么想。”孔明整整衣襟,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走吧,先回县衙。”
三人结伴往县衙走,刚踏进大门没走几步,就有一群衙役推了几架板车进来,板车上拿白布盖了,也不止底下放的是什么物什。
三人本没有理会,与那些衙役们擦肩而过,顿时一股诡异的气味包围了他们。方天昊登时就皱起了眉头,孔明和萧谨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确信。
是腐尸臭!绝对死了至少一个月的那种。
萧谨言拉住一名衙役就问:“这些尸体怎么回事?”
衙役也被尸臭味熏得犯恶心,苦着一张脸答道:“大人,这些都是从城外的三姑娘山山脚拉回来的,有个大尸坑。”
萧谨言神色严肃,转头望向孔明,孔明冲她点点头,示意萧谨言看一下这边的情况,就带着方天昊先去找赫连莘了。
两人的想法一致,从张继丰失踪到宛城县衙解决不了,张侍郎上报给皇帝恳求出动青羽卫,五人接手案件赶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一个月出头了,最坏的情况就是张继丰已经遇害。
这其中是否有张继丰,萧谨言需要确认一下。
“晌午那会儿有个猎户过来报案说他发现了好多死人,我们过去一看,那三姑娘山的西边山脚,一个山沟沟里藏了个洞。”衙役回想起来当时的画面就不住地打恶心,“好家伙,大人您是没看见,一间厢房那么大的洞里全是尸体。”
萧谨言听着,脑袋里模模糊糊也描了个画面出来,脊梁骨顿时一麻,眉头越皱越紧。
“我们头儿看了一眼,就说这些尸体成色都不一样,就让我们通通拉回来给让诸葛姑娘掌掌眼。”
“成色?”萧谨言突然觉得好笑,“你们头儿挺有意思。”
“嘿嘿,这不是苦中作乐嘛。那什么,那大人您要一块儿去看看不?”衙役挠挠头,问萧谨言。
“走吧,去看一眼。”
几板车的尸体都拉进了县衙西边的一个小院儿里,这会儿院子里已经规规整整地铺了一地的尸体,粗略数数都有二三十具,本就不大的小院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小院儿里有一个白布蒙面,还套了件奇怪白色包衣的年轻人,乌黑的长发随意挽成了一个球顶在头上,有些滑稽,看身形有些瘦小,年纪应该也不大。
萧谨言甫一进院子就注意到了这人,这怪人正蹲在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旁边歪着头端详。
这人,是宛城县衙的仵作?
正在这时,几个衙役也把尸体都从板车上尽数搬了下来,走在最后的一人就拍了拍手冲那白衣人喊:“诸葛姑娘,尸体都在这儿了啊!”
诸葛姑娘?萧谨言闻言一惊,忽然想起刚刚那个衙役也跟她提起尸体是送到什么诸葛那儿去的,她彼时没在意,没成想居然是个姑娘。
宛城县衙有点意思啊,养了个女仵作。
“好,辛苦你们了。”
蹲在地上的白衣人缓缓起身,嗓音有些沉,但确是个女声,白衣人转过脸来,一双漂亮的眸子就对上了萧谨言的视线。
那一瞬间,萧谨言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那双与她全然不同的眼睛里映着与她一模一样的澄净光芒,清清亮亮的,上好的冰种翡翠似的通透。
那双眼睛的主人眨了眨眼睛,清冷的声音又问道:“姑娘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