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是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老人满面怒容,心痛之色尽在混浊的眼中,“坏就坏在犯病被那帮黑心肝儿的看到,上来就是一顿毒打啊!”
那年轻人好似缓过一口气来,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背,说话气息都不稳:“五叔,我没事,你别动肝火。”
“哎哟,行了,我不说了。”被年轻人唤作五叔的老人叹了一口气,偏过头来看孔明,“小伙子,你是这两天刚被他们骗进来的吧?”
骗?孔明微微皱眉,没动声色,只是道:“嗯,今儿早上进的山。”
“那个,五叔?”孔明试探性地跟着那年轻人唤,见老人没抗拒便接着说,“可否同我讲讲这里的事?我怕回头触了他们霉头又要挨打。”
五叔将那年轻人靠到山壁上,冲孔明招招手,孔明便乖巧地凑上前去。
“这儿是个黑煤窑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嗯。”
“这儿做工不分日夜,咱们呀要做到外头黑透了才能去睡觉,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一磨蹭就挨打。也尽量不要在那两个拿棍子的面前晃悠,你也看到了,他们下手不轻。”
五叔又扭头看了看进口的方向,才叮嘱孔明道:“也别想着逃跑,一旦发现会被活活打死的。”
顿了顿,五叔补了一句:“至少别毫无准备地出逃。”
孔明一怔,就想再问,忽然听见脚步声传来,赶紧闭嘴,帮着五叔把年轻人扶了起来,便各自分散拎起铁镐装作在干活的模样。
来人是守在矿道口的另一名壮汉,手上提着一只竹编筐,筐子里都是窝窝头,另一只手依旧拿着那根粗木棍。
木棍敲打在山壁上,咚咚咚地闷响。
“开饭了。”
矿洞内的众人一听齐刷刷地放下了手里的铁镐,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将竹编筐里的窝头抢了个空,那壮汉看筐子空了,就拎起竹编筐转身走了。
孔明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好五叔照顾他给多拿了一只窝头塞进他手里。
“一天就这一顿,快吃吧。”
手里的窝头冷冰冰的,孔明怔愣着送到自己嘴边,一口下去,又干又硬,在北方冬季这样冷的天气里,就像是啃了一口冰碴子,牙都嫌磕得慌。
再看周围其他人,都在狼吞虎咽地往下吞这唯一的食物,好似完全没有知觉一般。
孔明心里不是滋味,只觉口中的窝头更难下咽了,干脆用了些气力把窝头捏实了当边关筑墙的萝卜砖那么啃。
众人吃完了窝头就四散开提起镐子接着干活,孔明悄悄捅捅身边人问了一句:“兄弟,这儿尿急去哪儿啊?”
那人歪头看他,眼神空洞,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乱转,也不说话,刚刚挨了打的羊角风年轻人看见了,就伸手拍拍孔明肩膀,一指进口位置一个凹洞。
“那儿,这傻大个头脑不清醒,你问他没用。”
“啊,多谢小兄弟。”孔明道了谢,看他仍旧不舒服的样子,但年轻人哪怕白了一张脸也还是在接着干活,孔明也没说什么,毕竟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轻轻放下手里的铁镐,孔掌旗走到进口处,装作小解的样子,偷偷往口子外头张望。见矿洞里众人都忙着,外头也没有声音,孔明一闪身溜了出去。
这个矿洞处于相对靠近升降梯的位置,根据孔明的记忆,向外应当是还有一个大矿坑。矿下路线复杂,这些杂牌矿工挖起矿道来也没个章法,看得出来这煤矿主人也不善此道。
孔明借着矿道里那几盏油灯微弱的光线摸索着,无奈实在太暗,矿下情况也不明,他不敢走太远。不过运气不错,孔明误打误撞进了一个正在开凿的小矿坑,做工的都是三四十岁年纪偏大又有力气的中年人,其中一人似乎是头头的模样,跛了一条左腿,头脑是清明的,而其余四个则都是心智如同三岁小儿的。
孔明进洞就被一个面色黝黑的痴傻男人发现了,歪着脑袋就指着孔明尖声叫道:“人,有人,不认识的。”
那个领头儿模样的中年男人赶紧叫住他:“阿福,不要那么大声。”
说罢将孔明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见眼前人也是一身破落模样,不似那些煤窑管理者的凶恶,心知也是个苦命人了,便歉意地冲孔明点点头。
“抱歉,小兄弟,吓到你了吧?”
“没事。”孔明摇头,也在打量着周围的几人,“这位大哥,请问这是何处?我好像迷路了。”
“小兄弟新来的吧?”那中年人很是友善,若不是长期吃不饱饭,一定是个天圆地方的福气相,“这里不好乱走的,被抓到要挨打。”
“也不知道你是哪个矿洞的……这样,你出去左拐走大概八十步。”中年人摸着下巴思考着,一边根据脑海中的地图给孔明指路,“右手边会看到路口,沿着这条矿道再走五十步,左拐六十步有一个矿洞,不是的话就再往前走一百二十步右拐,是最大的矿洞。”
孔明听得目瞪口呆,中年人见他一脸震惊,有些不好意思:“啊,我眼睛不太好,所以认路都得靠记忆。”
孔明借着方才进洞那一会儿把洞内五人的面容都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张继丰,同时在心中记下了中年人的话,跟人道了谢就离开了。
“小心碰上巡查的守卫,给人讨个饶,别招惹他们。”
那中年人心善,多叮嘱了一句,哪知道这一句就是乌鸦嘴。
孔明刚刚出去拐了个弯儿,按着中年人说的数了八十步就要右拐,然而右边灰秃秃只有山壁,反而左边有条狭长的矿道。
孔掌旗当时就懵了,难道记错了?无奈只得左拐,刚走进去不过十几步,就听见前方有脚步声,孔明一个激灵,脚下一蹬扒住了矿道顶部,跟只壁虎似的把自己藏进了昏暗处。
其实孔明没有记错,中年人也没有说错。只是各人的步子长短不一,中年人跛足,步子也相对短,孔明却是个习武的大高个,平日里走路都是大跨步,这一步能顶中年人两步,可不就是走远了么?
矿道前方走来的确是两名虎背熊腰的守卫,不过乌漆麻黑的,孔明远远隔着大半条走道也看不清,只觉脚步声听着有些奇怪,似乎来人走路很是拖沓。
待到两人走近,孔明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情况,那两名守卫竟是抬着一个人在走。孔明皱眉,眯着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一些,被抬着的那人是个劳工,衣衫破烂,也是赤足,不同的是脚上的伤痕除了石块造成的划伤,还有灼烧造成的小伤口,嘴唇干裂,眼睛微睁,露出的都是眼白,早已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