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锦城崇义坊的乔家小院外,乔锦之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背着一只有半人高的背篓,满面春风地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一股极具特色的肉香跟着清风就涌了出来,劈头盖脸地包裹住了乔锦之,男人只觉得整个人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贪婪地吐纳起这份香气。
“庭兰!你是不是煮了牛肉?”
男人心急火燎地大跨步进了院子,一双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小院里石桌上的饭菜,饿狼似的冒出了绿光。
庭兰正拿了酒壶温着酒,听见乔锦之的声音便转头看去。
“乔公子?你今日不是去仁心堂帮忙,不回来吃饭吗?”
卸下背篓随手放在石桌旁,乔锦之一撩衣袍坐了下来,拿过搁在小碟子上的筷子就开始打量桌上的菜色。
“别提了,我以为老头子会留我吃饭的,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宝贝徒弟吧?结果给他干了活儿还没捞着好,也不知道他这抠搜劲儿是怎么当上神医的。”乔锦之嘴上抱怨着,面上却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大而有神的凤眸盯上了香气的源头—桌上的白切牛肉,筷子一提就要夹。
筷子头将将要落下,冷不防庭兰唰地一下将筷子抽了去,一张明艳的小脸上微微泛红,秀眉微挑,隐隐有些愠怒,一手叉腰,一手捏着筷子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道:“乔锦之!这是我的筷子!你要吃就自己再去拿一双。”
乔锦之砸吧砸吧嘴,又看了一眼香气四溢的白切牛肉,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去厨房取双新筷子,一面腹诽小丫头脾气见长,越来越会凶他了。
等乔锦之拿了碗筷过来,庭兰摸了摸酒壶的温度,顺手给乔锦之的杯子里也斟了一满杯,坐在乔锦之对面自顾自抿着小酒吃菜。
本来今日应是只有庭兰一人用晚饭的,谁能想到乔锦之突然就杀了回来,桌上的菜色就显得有些寒酸,一碟白切牛肉加一海碗白菜炒年糕便是全部了。
菜色是简单了些,耐不住庭兰厨艺极佳,乔锦之迅速地夹了一片牛肉送入口中。
片牛肉的刀工极好,几乎可以说是薄如蝉翼,入口时只觉能闻见牛肉香,然而并无什么味道,寡淡得像是没放盐。
乔锦之不觉有些疑惑,这不应当是庭兰的水准,这口味也对不上这牛肉极致的气味。
惊喜却在咀嚼之后来临,一股醇厚的牛肉鲜香从牛肉破碎的纤维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由淡到浓,逐渐充斥在整个口腔中,乔锦之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牛肉原始的香气。
淡而非无味,鲜而非后生,薄薄一片白切牛肉,明明没有花里胡哨的调料调味,却完美地保留了牛肉的风味,淡淡的咸味不会喧宾夺主,再加上庭兰的好刀工,牛肉这种甚为结实的肉质也能轻易地咀嚼,堪称一绝。
“这个牛肉。”好吃就两个字,乔锦之几乎感动得要哭出来,“太好吃了!珍馐美味!”
庭兰无语地看着对面戏很足的乔锦之,一脸嫌弃。
乔锦之边吃,一双筷子耍得虎虎生风,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诶,说起来,你家公子呢?自打萧姑娘出门办差,他也好几天没见了,去哪儿啦?”
“公子自然有他自己的事要做。”庭兰小口嚼着牛肉,又一大口烈酒下肚,只觉自肚腹间升起的热意渐渐暖遍全身,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庭兰这话算是明着告诉乔锦之莫要多问了,乔锦之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招人嫌,面不改色,如同方才什么也没问一样,乐呵呵地一口肉一口酒,好不快活。
日头西斜,宛城的衙门则是迎来了一个小姑娘。
“诸葛姐姐!老板娘说对门掌柜的抱着衣裳出去了,让我赶紧过来报信。”
众人面前这个绑了个双丫髻的绿袄小丫头就是康氏成衣铺斜对门的脂粉铺子里的打杂丫头,小姑娘笑吟吟的,小脸儿又圆,很是可爱。
“秀宝真能干,这个你拿着回去的路上买糖葫芦吃。”诸葛子玉笑眯了眼睛,摸出两文钱塞进小姑娘软软的小手里,“回去帮姐姐也跟你们老板娘道个谢。”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剩下玄鹤司众人和周程、诸葛子玉相视一笑。
诸葛子玉留在县衙就不出门了,周程带了六名衙役和玄鹤司四人一道出城寻康游。
脂粉铺子的老板娘眼睛尖行动快,第一时间就让人送了口信,康游又多去了一遭纸扎店买了一篮叠纸元宝,以至于众人还不等出城门就撞见了康游。
周程和县衙的人假装是同守城士兵交班以及嘱咐一些杂事,等康游走远了才跟上,玄鹤司几人则是四散开,暗中咬着康游的尾巴一路上了三姑娘山二姐岭。
等康游哼哧哼哧爬上二姐岭的至高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山尖上听寒风呼啸还有几分像是鬼哭狼嚎,配着夜色瘆人得很,更不要提康游本身就心里有鬼。
这会儿独自一人,康游哆哆嗦嗦地把雪白的长袄叠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从怀里掏了火折子点上袄子,顿时照亮了小半个山尖。
“少爷啊,您要的衣服我给您捎来了。”康游从竹篮里摸了几锭纸元宝来扔进了火中,火舌一卷就将那元宝吞了去,只余下灰烬消散在寒风中,“当年的事儿,您也莫怪,小的是没办法,一大家子人都是奴籍,小的要是不按老爷的吩咐办事,小的一家人就得被发卖,您要怪,就怪老爷心狠啊!”
康游一把一把地往火里扔着元宝,火光映照着他年轻的脸庞,满脸都是惶恐不安和浓浓的愧疚,还有几分恐惧,双眼无神地看着纸元宝的灰烬随风飘摇,仿佛自己的罪孽也能随着这一切化为尘埃消散在风中。
“康远程是怪不了你,不过这怪来怪去的,不如回县衙同周大人说说吧?”
冷不丁听到一道女声,吓得高度紧张的康游一激灵,后脖子一冷,险些吓晕过去,扭头一看,上山的路已经被玄鹤司的几位堵了个严实,开口的正是一身深色胡服的萧谨言。
不远处正爬着山路的周程也听了个大概,这下康游是脱不干净谋害康远程的罪名了。
康游起先被众人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后被衙役们押着下山送去县衙大牢,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人在做,天在看,该还的终究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