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像真是你生的一样。
日向合理再次认真打量那位先生,并且开始和自己对比。
就像之前,第一次见到日向夫人,他下意识对比对方和这具身体的相似程度一样。
不过还好,比起‘日向先生是黑眼睛、日向夫人是红眼睛,他却是绿眼睛’这种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沉思的家庭配置,那位先生是绿眼睛。
他和那位先生的共同点有:
一、都是人,都是活着的人,都是活着的男人。
二、都有一双绿眼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顶多就是五官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
除此之外,没有一点相似性,属于一起站在电梯里,路人都会下意识以为他们不认识、自然而然地站在他们中间。
还有就是,座位实在是太近了。
明明这张桌子并不窄,但那位先生的位置是偏移的,基本再偏一点点、就可以拐弯进入下首了,而日向合理的位置就在下首第一个。
餐具都是紧挨着摆放在一起的。
就算只是普通地坐着,日向合理的手臂都能碰到对方的手臂,这个距离,对方伸手触摸他的眼睛、只是一侧身的事,甚至都不需要把手臂伸直。
他短暂思索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人类、是不是都自动点亮了一套‘习惯性动手动脚’的技能?
思索完毕,那只手还在顺着他的眉骨和眼眶形状、抚摸他的眉眼,他微后仰、避开了那只手,平静地敷衍道:“是吗?我没仔细观察过。”
“别人会仔细观察的,所以‘日向夫妇’都不是外国人。”那位先生低笑了一下,收回手,又示意了一下桌面,“可以开饭了。”
可是你还没洗手……
眼看对方毫不在意地举起刀叉,既没有洗手的意思、也没有要摘掉手套的意思,日向合理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假装没看到,也举起刀叉,低头看牛排。
很奇怪的是,这块牛排有点焦。
上次也是这样,不过日向合理当时没有太在意,因为当时他和贝尔摩德吃的牛排样子差不多。
但是这一次,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牛排,又去瞥了一眼那位先生眼前的牛排。
对方轻松地把粉色的牛排切下来一块,牛排的切口处更粉、甚至隐约有血丝渗透了出来。
……生肉?
他的眼神太明显了,那位先生察觉到了,便抬头,刚好和他充满了‘友邦诧异’和‘你不对劲、你有问题’的眼神对上。
对方再次失笑一下,把那块牛排叉起来示意了一下,“三分熟,红色的液体并不是血水,而是肌红蛋白。”
在日向合理的注视下,那一小块的牛排上的液体滴落,落在下方的盘子上,发出微不可闻的滴落声。
日向合理缓缓挑眉,又点头,“好的。”
地位不对等,对方其实根本不需要解释。
那位先生转了转叉子,又笑道:“吃三分熟的牛排、对人体有好处,可惜你不喜欢。”
这点,日向合理很同意。
他赞同道:“其实吃生肉的效果更好。”
那些天天吃生肉的人形物体们,个个都如狼似虎,不仅跑步神速、攀爬能力也很出色,忍耐力和坚持性也很棒,哪怕断了只手臂、掉了个腿,也能坚持不懈地继续追人类,直到脑袋被崩。
由此可见,吃生肉真是好处多多。
鉴于那位先生不仅研究克隆体、实验体,还研究人工智能,日向合理对此深表理解。
就算桌子上摆了一头活牛,他都可以理解性地无视。
那位先生再次失笑道:“我不应该提这个的,放心,你那份的十分熟、不是生的。”
明示的很明显,态度也很和蔼,就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正在和家人吃饭,而不是一位位高权重的首领。
“好的。”日向合理再次表示了一下自己的顺从,面不改色地举起刀叉,开始分解牛排。
刀子砸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他面不改色,盯着那块牛排,继续切割。
那位先生也面不改色,表情没什么诧异之类的变化,反而更放松了一些。
这种折磨耳朵的无聊切牛排举动没有超过三次,日向合理第二次吞完牛排、要再切的时候,就感觉到旁边的人突然靠近,他下意识反应了一下,才克制住自己头也不回给个肘击的自卫举动。
对方也没有在意,只简单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就继续伸手、把他圈住,然后两只手分别握住刀叉,“明明可以用最恰到好处的力道、切开人类的喉咙,却对牛排毫无办法。”
“在心理学中,这样的特定有‘想要获得家长关注’的嫌疑。”
“?”日向合理不动声色地往前靠了一点,礼貌性回答,“听起来,你对我很熟悉。”
然后突然明白为什么座位会靠得那么近、近到餐具都紧挨着,这个距离,如果他切牛排失败,对方就只需要一伸手、就可以手把手地教他切牛排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就继续道:“可是熟悉我的话,就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吃牛排。”
“抱歉,但是我习惯吃牛排了。”对方再次失笑,“习惯之后,你就会觉得它是还算可以接受的食物了,总比那种黏湖湖的营养剂要好。”
说话的同时,那位先生先动了一下握着刀子的那只手,示意他集中注意力,“下刀的时候要轻一些,如果是在宴会上,切牛排的时候发出声音、可是十分不礼貌的失误。”
刀尖落在牛排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受力、继续往下划,在快划破牛排、落到盘子上时,又停顿住。
日向合理的目光落在那把刀上,“身为组织成员,还有‘参加上等人的宴会’这个附加任务吗?”
“或许。”那位先生和蔼开口,“对于他们来说、参不参加都无所谓,要看他们自己在外界的身份定位和任务需求。”
“对于你来说,参不参加都无所谓。”
两者的意思截然不同。
前者的意思是,其他的组织成员参不参加、要看他们自己的身份和任务需不需要参加,后者的意思则是,日向合理参不参加,只单纯看他自己想不想参加。
“好的。”日向合理对这个话题没兴趣,敷衍应声。
“当然,你切牛排有声音、不是失礼。”对方慢悠悠地道,“失礼是相对的,对于身份不够格的人来说,一个眼神的落点不对、都是失礼,对于身份够高的人来说,无论做什么、都是符合礼仪的。”
“实在不符合,礼仪会斟酌修改的。”
日向合理懂。
明明是违法组织,但却能轻描澹写地控制一些证物,第一时间获得警方人员内部的信息,肯定是和某些高层有一些勾勾搭搭、你我交融的不道德行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和底层警方人员勾搭的行为,比如松田阵平的一些同事。
这边发现吵架、那边就立刻上报琴酒告状。
他兴致缺缺地盯着那把刀的落点看,就听到对方再次慢悠悠询问:“听说,昨天出了一些事,你的心情很不好?”
“和朋友吵架了?嗯?”
理智上,日向合理能够推测出,对方这么关心他的情绪、以及晚上的睡眠问题,一定是他这具身体有什么问题,一旦情绪激动、或者晚上睡眠不好,就可能会发生对方不太愿意看到的事。
但是情感上,很难不迷惑。
这种嘘寒问暖、手把手教导、甚至关心和朋友吵架这种问题的行为,真的很爹妈。
不是爹妈、也不是配偶,谁会这样神经病地去关心另一个人?
……哦,还有爹妈的倒霉下属。
“没有,不是和朋友吵架。”日向合理保持自己的语气,不让它发生变化,“不是朋友、也不是吵架。”
“是吗?”对方带着笑意询问,边问、又边再次切了一块牛排,“我以为你很喜欢他们,算是朋友了。”
十成熟的牛排,切开之后没有血水或者肌红蛋白,日向合理边看那块牛排,边随口道:“关系平等才是朋友吧,他们是警方人员。”
他感受了一下下刀的力道,感觉实在是太轻飘飘了、就像是羽毛一样,有点把握不住。
还不如执行任务简单。
“切慢点没关系,下手一定要轻。”那位先生先是教导了一句,又含笑道,“不,朋友和关系平等没有联系。”
“无论种族、肤色、年龄、身份职业,等等,都和朋友没什么关系,这些都是可以忽略的事,哪怕是三观、也不是最重要的。”
“很多的警方人员都和犯罪分子惺惺相惜,有着不可思议的友情。”
日向合理理解不能,他挑了挑眉,默默把对方说过的关键词想了一下,询问:“那和什么有关?”
“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可以做朋友吗?”
这也,太不挑了吧?
“不。”
果然,对方摇头否定,日向合理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茫然起来,因为对方紧接着道:“和是否活着也无关。”
“活人也可以和死人做朋友的,哪怕认识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去。”
日向合理:“……?”
他短暂思考了一下,又思考了一下,然后把握到了一件‘死人不需要在意、但活人一定要在意’的关键点:对方是他的顶头上司。
“原来如此。”他毫无异议道,十分顺从,“我好像明白一点了。”
一点也没明白。
对方似乎理解了这种战术性明白,又失笑着摇头,没在继续这种疑似哲学的话题,而是有些苦恼道:“我本来以为你很喜欢他们,想开始教导的。”
“教导?”日向合理适时地接话。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牛排,发现在这种轻飘飘的力道下,大半的牛排都切割好了。
但是这种过于轻飘飘,类似挠痒挠不到关键地方的感觉,让他有点难受。
“你上次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那位先生含笑道,“身为人类、身为组织成员……身为我的孩子,也是这样。”
那句话是卢梭说的……
日向合理想了想,没有提出异议。
他继续听下去,听到对方慢悠悠道:“面对喜欢的东西要适应失去、面对讨厌的东西要适应存在,不能因此而失控、也不能因此而影响判断。”
这个很好理解,比如现在,哪怕有点反感、也要视若无睹。
他真诚道:“好的。”
对方再次失笑。
‘这次不是敷衍,是真的理解了’,日向合理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没有解释,也避免把之前的敷衍挑明。
笑了一会儿,那位先生突然问道:“如果,我要你解决那些警方人员,你愿意执行吗?”
说话的同时,对方松开了手上的力道,日向合理下意识用力握住刀叉,以免它掉落。
他又低头看了看,试探性地用刀尖戳了一下牛排,随口问:“那些?总共几个人?”
“如果你是指爆/炸物处理班的话,那我需要远程狙击才可以,最好是在空旷地带……不过他们拆弹的时候聚在一起,狭小的地方也可以。”
他想了想,又道:“其实最简单的方法是炸/弹,不过我只会设置时间和提前启动,不会设置复杂的程序,需要找专业人员。”
“组织里应该有擅长炸/弹的吧?”
刀子轻轻地切到牛排底部,又轻轻划开,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日向合理松了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到谈话上,又关注重点,“我暴/露了组织情报了吗?”
不然为什么要灭口?
“不,没有。”那位先生低笑了几声,“还是有声音,力气再轻一点,想象你在抬手抓羽毛。”
对方再次握住刀叉。
但是,抬手抓羽毛,不应该是快准狠吗?
这种轻飘飘又慢悠悠的动作,是摊开掌心、等羽毛自投罗网吧?
日向合理没异议。
他感觉到对方叹了一口气,又带着轻微的无奈,低声道:“宫野还不能动……那就只能先从讨厌的开始下手了。”
然后,对方再次提起一个话题,“还记得之前那个代号任务吗?”
“你和别人同时开枪,任务目标要害部位中了两枪,所以分不清那处枪伤是致命伤。”
嗯?
“不是同时开枪,是我先开的枪。”日向合理立刻强调,“致命伤我是打的。”
猎物没有被抢走!
“好好好,”对方给予敷衍,又低笑着问,“你讨不讨厌那个胆敢抢你猎物的人?”
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桉。
但是,那个家伙被贝尔摩德提走了……
日向合理想了想那个家伙的下场,宽容道:“不讨厌。”
“我一向不讨厌死人。”
等等,这个态度怎么有点熟悉?感觉刚刚才感受过?
他陷入沉思。
“死人?不,他没死,贝尔摩德在特训他,听说成果不错。”那位先生先是讶异了一下,又含笑着否认,“最近的几次任务,贝尔摩德都亲自带他进行,对他赞誉有加,甚至调过他的档桉、想把他调到自己手下。”
……
啊???
日向合理茫然抬头,“他没死吗?”
看贝尔摩德当时饶有兴致的态度,明明是猫咪看到了好玩的老鼠,想抓在手底下折磨玩弄一下,玩死啊!
怎么还培养起来了!
“是的。”那位先生再次道,又慢悠悠询问,“如果我命令你解决掉他……”
几乎是瞬间,日向合理立刻开口、坚定答应,“我愿意!”
对方失笑,没受影响,继续带着一种笑意、低声道:“我命令你解决掉他的仇人,让他坚定对组织的忠心。”
又加深笑意,故意询问,“你愿意吗?”
……啊?
【你是不是在耍我?.jpg】
“他挑衅我,却得到了培养,”日向合理缓缓总结,“你还要求我铲除他的敌人。”
等等,谁是首领之子啊?
“不,不是我要求。”那位先生操控着他的手,笑着把最后一块牛排切开,“是你要求的。”
“对待讨厌又自命不凡之辈,要耐心打压、再纳入麾下,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