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晨起,是被一阵呕出胆汁的晨吐叫起的,才缓过来,外卖员送菜上门了。
庄非接过环保袋,闻到海带的咸腥味和猪骨的肉腥味,没忍住,又吐了个稀里哗啦。
哦,这该死的熟悉的桥段啊!
庄非脸都绿了。
说打脸就打脸,都不打声招呼的吗?她不要面子的吗?
庄非坚定的,死不承认。
不,没有,她并没有。
她决定拖拖拉拉到底,并拒绝到底。
于是,一天是这样,两天还是这样,三天依旧这样。
吐啊吐的,还变本加厉了,也不讲究时间了,晨起晚睡午休夜起,或者想起来,都要吐一吐。
吐得她面如土色,首如飞蓬,神似阿飘。
吐到最后是吃什么吐什么,连厨房都不能进了,闻不了丁点油烟味。
她不信邪买的肉菜全都送给楼道的清洁工了。
七月快要过完的时候,庄非浑身无力的瘫在小沙发上,咬牙下了个单,连买了两只验孕棒。
嗯,一支不保险,两支双保险。
结果,妥妥的,都是两条红线警告。
庄非:
还有什么好挣扎的,躺平吧。
一支打击不够,两支来凑。
都这样了,庄非当即打车去了趟最近的妇幼医院。
以为她真的就此屈服了吗?
不,扶她起来,她还能翻盘。当她庄非是那么容易被ko的人吗?
不见黄河,怎可心死?!
这是自上次周慎远送庄非回家,庄非第一次走出家门。
回来,手中多了一张b超单。
嗯,见了黄河,可以心死了。
妊娠25天,白纸黑字。
庄非仰躺在床上,一手拿着巴掌大的小照片,一手去摸模糊的小黑点。
她禁不住想,一个真正幸福的小孩子,该以怎样的期待来到人间呢?
她是带着怎样的期待出生的呢?
她的出生,真的带有过期待吗?
她和小庄非永远也无法知道答案了。
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孤儿?她们做错什么?她们的出生就是错吗?
小庄非已经放弃了追寻,她早就放弃了答案。
她不要别人的答案,也不需要别人的答案。
她只想活成自己期待的样子。她只要负责活成自己期待的样子就可以了。
她不是父母的孩子,她是自由的孩子。
所以,她也无法留下这个孩子吧。
庄非的眼泪滚滚而落。
她想,她连个孩子都当不好呢。
没有当过父母的孩子,怎么可以当孩子的妈妈呢。
她只能当她自己,她只会当自己。
真的很抱歉啊,小蝌蚪。
你这么坚强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却不能第一时间高兴的对你说一声欢迎。
庄非捂着眼睛,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对不起啊,小可爱,也不应该是用眼泪来迎接你。
不是你的错。
是你选中的妈妈太糟糕了。
庄非觉得自己一定受了小蝌蚪很大影响,都多愁善感不像自己了。
她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枕头都湿透了,眼睛肿得不行。
天也快黑了。
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庄非将落在床下的b超单收好,捂着鼻子进厨房煮粥。
尽管很久没有开火了,但嗅觉变得太敏感,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有油烟味。
她现在能用的只有隔水炖电炖锅了,一次可以放三个炖盅,同时开煮,热东西也不错。
庄非用一个炖盅熬粳米粥,一个煮红枣冰糖甜水,还有一个,放了几个白面小馒头,就是一口一个的那种。
她现在能吃下的东西不多,就这几样是最保险的。
外卖总感觉有油烟气,庄非被逼得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一刻钟后,小馒头先热好。
庄非小口小口的一点一点吃下去,勉强填了下肚子。
然后把炖盅洗干净,又放了一小撮粳米和糯米,加满水放回去,打算熬米汤当宵夜喝。
一如往常,坐在桌子前开始埋头工作。
她用了四年时间,才把这个陌生世界的生活过成了她想要的小日子。
一个小蝌蚪自然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一个小时后,红枣水可以喝了。
庄非拿吸管喝着红枣水,双手飞快的打字。
不管怎样,还是先吃好喝好吧。
两个小时后,庄非把粳米粥端出来,吃到一半,吐了。
吐得两眼泪汪汪的庄非:
她严重怀疑小蝌蚪感受到了她的森森恶意,所以故意打她脸。
她才说了要吃好喝好,马上就吃不好喝不好了。
庄非不信邪,又把两个炖盅一个换上了三色糙米,一个换上了红枣桂圆冰糖,准备睡觉前定时炖上。
看她明天再接再厉。
临睡前,喝光了米汤,没吃米粒,到底没吐,反而胃里还熨帖多了。
庄非高兴的补上了每日半小时快乐瑜伽。
然后,做到一半,做不下去了。
小蝌蚪抗议了。
庄非只好放弃了,然后躺床上就睡着了。
还真是颗很好哄的小蝌蚪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连续摸索,小蝌蚪的食谱也定得差不多了。
啧,实在太寒酸了。
庄非都忍不住嘲笑小蝌蚪,明明是个富贵无双的小神仙崽,竟然只能喝米汤,吃馒头。
啧啧,太可怜了。
不知道与和尚有没有特别的前缘关系,庙里的秃驴们吃斋念佛都没你清苦啊,小盆友。
然而,特别爱秀的小蝌蚪的公然现身,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庄非的工作效率。
她时常感觉疲乏无力,动不动就会睡过去,时不时就会恶心犯呕。
庄非只好申请减少工作量,并且不再接急单,只做那些交稿时间弹性较大的单子。
割惯韭菜,哦不,撸摇钱树撸得正爽的学姐很不想放过她。
但她又不是什么魔鬼,自然不能让漂亮小学妹病中还披肝沥胆,只好允了,还特别豪爽大方的包了个大红包给她。
生意爆好啦,毛毛雨啦。
然后殷切叮嘱庄非要尽快养好身体,早日恢复好为她多多赚钱钱。
庄非:
突然就一点都不愧疚谎编病情骗学姐了呢。
于是日子就在吃吃睡睡吐吐工作养小蝌蚪中哗啦啦翻过了一个星期。
庄非又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决定想办法联系下小蝌蚪爸爸。
就算要送小蝌蚪走,也得要双亲在场,亲自送个别吧。
就当全个彼此最后的情义吧。
然而删号一时爽啊,事后就
不过,没事,她还有招。
庄非把目光放在了御膳坊的食盒上,这个当初一时舍不得还回去,就一直没还回去的小漂亮贵主。
这地方她在网上查了查,老远了,还老贵了,听说还是会员制,老私密了。
大热天的,她不想跑来跑去,也跑不动,她还怕她跑过去都找不到大门在哪里呢。
于是她拿白纸自制了一个信封,想了想,在上面写了个收信人“姜特助(转交周慎远先生)”。
总感觉直接写周慎远太嚣张,也太不真实了。
姜特助+周慎远,双重保障,双重保险get。
然后撕了张便签纸,留了个电话号码,写明“有急事找”,再签个名,塞进信封,胶水封好完事。
庄非把信封搁在了食盒上层,阖上盖子,叫了个同城跑腿上门,让人送到御膳坊。
至于能不能联系到人,随缘吧。
也许周慎远早就不记得她这么个人了。
她的手机许久都没有接到陌生来电了。
呃,虽然她的手机只有点外卖的时候才会被招幸,不仅经常性被遗忘,还惯会缺电自动关机。
庄非想,她或许可以多关注下手机?
但,也就想想了。
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直到八月过完,周慎远都没有联系过她。
庄非摸着有点小鼓的肚子想,小蝌蚪呀,你和你爸爸还真的挺没缘分的,跟你妈一个样。
唉,小蝌蚪啊,养君一时终有别时,下次找妈妈可要把眼睛擦亮点啊。
念念叨叨,庄非也觉得有些伤心了。
然而没有办法,马上就要开学了,也拖到最后时限了,她该考虑选医院做手术的事情了。
幸亏这两个月她有努力工作,赚得的钱够她挑个靠谱的好医院了。
而这个学期,庄非只有两门课要修了,因为授课导师个人原因,都是安排在中后期开课,正好在十月国庆后。
所以她的时间还算充足。
九月一日开学,是个适合开学的爽朗阴天。
庄非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学校一趟,看能不能找到孟周舟。
不行的话,她也算努力过了。
这小孩是经管院的,和她都不在一个校区,上课活动的地方隔得老远了,天知道他是怎么撞上她的。
外语学院在南校区,除了三两个公共大课,她几乎没去过经管院所在的北校区。
她实在不想去人傻钱多的课堂上逮人。
之前的事,南校区这边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北校区是他活动的大本营,还不知道是什么鬼样子。
庄非很有些丧气的上了公交车。
银杏道还没到最美的时候,但也有银杏叶子黄了。
是被驱逐的落叶。
下一站,庄非也被驱逐了。
她被公交车上的汽油味驱逐了。
庄非头晕眼花的冲下车,抱着漂亮的苏式公交亭旁边的小银杏树蹲那里就一阵狂吐。
哦,幸亏她有先见之明,早自备了呕吐袋。
吐完了,胃空了,血条也吐空了。
庄非可怜兮兮的抱着亭柱一步一挪的挪进公交亭内,然后扶着栏杆在靠椅上坐下,好悬没昏过去。
心慌气短,气短心慌,过了好久依然两眼发黑。
百密一疏,她竟然忘记带水和吃的了。
确切的说,庄非准备了,但出门的时候忘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孕傻三年吗?
庄非被自己傻哭了。
这一站正在别墅区中段,两边都是高墙后院,行人没有,车也没有,更别说便利店之类了。
不管是往回走,还是往前走,走出去大概都要二十分钟。
而她,现在是连一步都走不动。
秋日午后的别墅区特别安静,安静又空旷。
安静空旷得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庄非感觉自己不仅被整个文明世界遗弃了,还悲惨得如同被黏在蛛网上无法动弹的小虫子。
可怜,可怜,老可怜了。
庄非整个人生无可恋的挂在栏杆上,就像一条被海水泡坏了的死咸鱼。
啊,嘴里还一股怪味,更想吐了。
她忍不住干呕几声,难受得眼眶都红了,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是泪花花。
庄非想,小蝌蚪啊,我为你拼大了。
要是没人来救我们,咱们大概就要一起挂了。
她忍不住琢磨,这个时候,她是该拨打110,薅国家羊毛呢,还是拨打120,薅自己羊毛呢?
怎么都有点小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