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旅途多坎坷,不如扶梁买茶去。”
记得道士余斗下倒悬山第一日,便来到了扶梁道口逍遥津。
前有蛮荒天下十四境圆满大妖梓檽押注余斗道心,使其不断登高,有那一览众山小之感。
后有道门高真十四境巅峰大修士李忖蓖押注余斗远游,必有劫后余生的一天。
梓檽希望余斗看得远些,看得高些,少些妄自菲薄。
李忖蓖则期待余斗能够务实一些,小事做起,一点点人心观测,一丢丢以德服人。
李忖蓖从来没指望有朝一日余斗能够成为一位圣人,四座天下的公知,他只是余斗,一个普通人。
话说回来,扶梁道口逍遥津,余斗不知不觉间也被儒家大佬押注了一番。
小小司业季常,在儒家一脉,属于不上不下那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余斗之所以行至扶梁道口逍遥津,就只是单纯为了买一身简朴道袍。
好歹自己也是一个小道士,没有一身道袍,总感觉缺点儿什么。
季常咋就那么巧,是那家道袍店铺的大掌柜呢?
当真只是巧合而已吗?
自然不是,司业季常在此恭候余斗百年之久啦!
如何押注?
礼制腰带,如今不正在余斗腰上缠着呢嘛!
礼制?凡事制之以礼,无礼不合。
蛮荒梓檽在余斗心间种下一颗强者独尊的种子,静候开花结果。
道人李忖蓖在余斗远游途中不断注入因果,看你如何自洽?
司业季常则是要让你余斗儒家礼制缠身,观你如何道上求道?
这三人从来都是大家认为的那样打生打死,余斗就在倒悬山庭院那儿,各自押注,互不干涉。
所以,才有蛮荒梓檽对于道人李忖蓖在倒悬山脚吉祥如意街摆摊算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有道人李忖蓖摆渡余斗行至扶梁道口逍遥津,见他司业季常买儒家礼制腰带。
“蛟龙见我如真武,张牙舞爪退敌凶。”
“鬼魅狂狷昨日事,十豪现身天下平。”
“我道人间多妩媚,却话天外不识君。”
四座天下的胸臆,快被他余斗一人给抒完了都。
————
“余斗,今年多大了呀?”宗主韦雍闲来无事好奇一问道。
“不瞒韦宗主,一十有四。”青衣小童抱着扫把乐呵行礼道。
“余斗,实不相瞒,本宗主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展现出了天人之姿,跻身了上五境。怎么说呢!就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片天了。你如今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吗?”宗主韦雍十分好奇道。
“没有!”余斗低头憋屈万分道。
“还有!听闻你近日与同门私下切磋,无一败绩。既然你那么有能耐,就自己下山找口饭吃去吧!倒悬山云顶剑派过千人,现如今耳目下,也没有余粮了啊!”宗主韦雍赫颜道。
痛,太痛了!
青衣小童用力摔扔手中扫把,掩泪快步跑下山去。
————
浩然斗牛,有债必尝!
青冥倒悬,永不遗忘!
佛国莲花,满门忠烈!
蛮荒英灵,凛冬将至!
剑道魁首吕飨年少时,曾希冀有朝一日,能够仗剑天涯,匡扶正义,结识无数江湖豪杰、仙子侠女,留下一段段人间佳话。
奈何,大醉一场,梦醒已是而立之年。
甲子仙人,令吕飨被江湖众人诟病良久。
“昔年,他吕飨是如此的剑道天才,如今怎会甲子才仙人境剑修?白日飞升,恁难?”
他们毕竟不是吕飨,又怎会知晓他大道修行弊端有多大。
昔年,剑仙吕飨手执晷鱼剑,远游东浩然,遇斗牛剑宗而停!
吕飨手中晷鱼剑,见那东海大潮汹涌而来,竟开始反噬剑主吕飨。
忽然,极远处天边大日,转瞬至身前,剑仙吕飨根本避无可避。
只见一人步碎大日,缓缓走出,浑身烈火流淌周转。
“斗牛剑宗,有债必尝!”
一道虹光掠过,迅捷如电,洞穿剑仙吕飨大道根基,跌境玉璞。
晷鱼剑脱手而出,深嵌斗牛剑宗崖刻百尺!
“飞升,来取!”
很明显那人下手轻了,对吕飨只是小惩大诫。
那人?
斗牛剑宗,宗主杨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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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境重伤的剑仙吕飨,狼狈不堪回到青冥倒悬山,重建云顶剑派。
偶然在一处崖刻秘境得获一块斩龙石,剑仙吕飨立即将体内万千道剑气灌注其内,晷鱼仿剑不日便大炼出炉。
随着本命飞剑重回其手,剑仙吕飨再次跻身仙人境剑修,杀力远胜过往。
“青冥倒悬,永不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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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仙吕飨百岁,步入西莲花佛国,得见万佛朝宗盛况。
神帝诸葛云霆,自仙界不周山顶飘落大雷音寺,受万佛跪首膜拜。
“佛国莲花,满门忠烈!”
佛子秦朗,才得以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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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三百余年,剑仙吕飨才敢只身入蛮荒英灵。
“三百余年,可曾吃饱?”
那个存在,此言一出,剑仙吕飨如遭雷击。
晷鱼仿剑,瞬间崩碎,还万千剑道大气运于四座天下。
“凛冬将至,且容老夫伸伸懒腰!”
庞然大物,从蛮荒英灵殿周遭地肺山,冲天而出。
那个存在,悬停半空,直视天边大日。
“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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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悬山,宗主韦雍,掌律祖师马玥,首席供奉杨雲,记名与不记名客卿百人。
嫡传弟子五名,分别是张继远、李梦月、徐情情、王紫嫣、殷言言。
再传弟子百名。
长老四名,分别是尉迟牟、上官怀、司马轲、南宫笙。
山中楼阁,错落有致。
祖师堂、敬剑阁、铸剑坊、秽峯剑坛、云霄宫、思过崖。
青衣小童无父无母,是前任宗主吕飨在其四岁之时,于路边捡拾而来。
剑仙吕飨修道五百年,境界修为依然止步仙人巅峰,眼看自己飞升无望,他却十分不甘心。
青衣小童八岁时,亲眼得见前任宗主吕飨妄想白日飞升,硬生生被天门中飞出的一道黄紫三山符箓,给打碎了一线的飞升机会。
身死道消,死的自然是不能再死了。
剑仙吕飨白日飞升前一夜,曾与道士余斗,彻夜长谈一番。
“余斗啊!老夫此生修道五百年,憾事极多,不曾再次踏足东海大潮,取回自己的本命飞剑晷鱼剑;不曾再次得见倒悬云顶剑派,剑仙如林,万千剑道真意,如雨落大地;不曾再次远游莲花佛国,得见佛子秦朗的金刚怒目;不曾再次赏景蛮荒万里风沙,得见真龙十四境通天大神通。我言此生常寂寥,寂寥却道世无常!”
为报一饭之恩,青衣小童允诺前任宗主吕飨,在倒悬山打扫庭院落叶一十载。
青衣小童只顾快步低头掩泪奔跑,没有来得及目视前方,和迎面而来的大师兄李梦月。
唉!撞了个大大的满怀。
“臭扫地的,赖在山中,蹭吃蹭喝十年啦!你个泥泞下人,莫非一丁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吗?”大师兄李梦月厌弃不已用力拍打身上无形脏污道。
“那我走?”青衣小童哭得越发大声道。
“最好不过!”大师兄李梦月摔袍走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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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这十年间,每日都在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自己何日才可以下山?
只因为前任宗主吕飨曾对他说过,他余斗的道在山下,不在山上。
可是,人无信,无以立。余斗一直没有违约,言出必行。
这话自然没错,可是他前任宗主吕飨何日把自己带回倒悬山,无人得知,自己那时年幼就更不知晓了。
也就是说,自己只要年满十四岁,何日下山,岂不是……皆可?
青衣小童要说自己有多讨厌,如今没有救命恩人吕飨的倒悬山,倒也没有多少啦!
可能每日有事没事爱过来,假装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打散庭院成堆落叶又到处都是的大师兄李梦月,算一个。
可能每日爱到自己面前炫耀夸赞,自己昔年有多么多么修道天才的现任宗主韦雍,也算一个。
青衣小童就真的没有多怨恨倒悬山了,毕竟这十年来,吃百家饭长大,山中人人有恩于自己,掺不了假。
下山是必然,青衣小童这点儿自知之明,生来便有。
只是,临别之际,青衣小童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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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没了自己的倒悬山,祖师堂百座牌位谁来擦净涂腊?
敬剑阁的万柄宝剑,会不会孤单,会不会锈迹斑斑?
铸剑坊的成吨煤炭,谁来采购运送?
秽峯剑坛的莺莺燕燕,谁来打发她们下山?
云霄宫的主人宗主韦雍,谁人与之弈棋?故意输他?
思过崖无人思过,崖刻们会不会伤心落泪?
万年迎客松下,落叶万千,何人打扫啊?
……
想到此处,青衣小童竟放声大哭起来!
痛,太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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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倒悬山宗门所有人的意料,青衣小童孑然一身,竟然没有从倒悬山带离一样物件。
只是小小的一名扫地青衣小童的下山,全宗门上上下下过千人,竟然都停下手中活计满脸堆笑目送他下山。
“干嘛呢?搁这儿送瘟神呢?是吧?”
青衣小童回头的一刹那,众人齐刷刷的收起满脸堆笑,面露万分不舍神情。
“那我不走?”
“别!别!别!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多少匹马都难追!”
当然啦!人的悲喜,自古就是不相通的。
宗主韦雍站在祖师堂门前,距离青衣小童最远,内心可高兴坏了,却表露出依依不舍君远游的苦痛神色。心想可把这个小瘟神给送走了,今晚山下栖凤阁必须不醉不归。
“余斗,一路走好啊!”
掌律祖师马玥,一直对于青衣小童的下山日子不抱期望,总以为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情,想它作甚?谁曾想,突然青衣小童就要下山远游去了,极有可能是那种没有归期的远游。
想到此处,马玥竟如孩童般,哭的梨花带雨起来。
“余斗,这一别,可就是一辈子啊!江湖路远,多加珍重啊!”
首席供奉杨雲,在宗门内,有别于掌律祖师马玥,大部分时间主外。跟青衣小童打交道极少,只知道他应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因为宗门负责应对江湖仇杀的弟子,衣服多有缺损,一个个崭新补丁,皆是青衣小童的秉烛夜缝。
“余斗,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久别重逢!切记,疾风,亦有归途啊!”
四位长老尉迟牟、上官怀、司马轲、南宫笙,没有太过在意此事,可能巧了心想一处,异口同声了一句。
“余斗,世人常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亦应知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宗门长辈们对于青衣小童的下山远游,都一一表态了,五位嫡传弟子也不好干看着呀!
二师兄张继远,算是与青衣小童臭味相投的,日后山下栖凤阁内,相见机会自不会少,没有太过含情脉脉依依不舍。
“余师弟,山下远游,切记!大道不该如此小,媳妇自然也不该那么少啊!”
大师兄李梦月,与青衣小童交恶日久,多么掏心掏肺的离别不舍之语,还真就说讲不出来。
“有多远,走多远啊!”
离别之际,这么多位宗门长辈在此,大师兄李梦月不敢如此造次,那个字便在心中默念,没有声音出口,而且还面带微笑违心说出个“走”字。
三师妹徐情情,心境澄澈,当初来到倒悬山修行,就是为了“活久见”而已。山上山下的山水邸报,哪个剑仙又被哪个仙子惦念了?哪个武夫又被哪个大侠给捶打了?……林林总总,山水要闻,都被青衣小童传与她知。
“余师兄,镜花水月,莫负佳人啊!”
四师妹王紫嫣,有别于天天爱翻看山水邸报的徐情情,练拳走桩勤勉,誓要成为青冥天下第一位女子武神。练拳,拳桩很重要,还好青衣小童体魄坚韧,挨打一十二载,不曾受伤,还发胖不少。
“余师兄,外出历练,遇人可别说你是被我打胖的啊!吃胖的,肯定是你自己胃口极佳,吃胖的。”
小师妹殷言言,天生剑仙之材,十五岁便跻身玉璞境纯粹剑修。与青衣小童这般庸才,自是无话可说,此时可又不能无话可说。
“余师兄,甲子之后,希望师妹我一只手打不过一百个余师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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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青衣小童背身下倒悬,身后宗门千人,连那倒悬山现任宗主韦雍竟然也跪地大呼起来。
“恭送散修老祖下山!”
倒悬山云顶剑派,护山供奉,散修老祖米贼张瑜,十四境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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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啦!”
青衣小童一丁点儿也不感到惊讶,毕竟一十载的思过崖自问自答。
散修老祖米贼张瑜,给自己这点儿体面,好像一丁点儿也不为过。
“余斗,没有诓骗你吧!散修老祖手一抖,六界英豪跪伏首!万年来,本散修老祖的含金量,六界内公认最高。”张瑜接过青衣小童往身后抛掷的杏子笑颜啃食道。
“有你,宗门有幸!”青衣小童一语双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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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倒悬山脚下,青衣小童才真正意识到,宗门高悬那四字“道门高真”匾额的沉重份量。
一位位青冥天下的道门高真,可都不是自封的。那可都是靠着一场场问剑问拳,给硬生生问出来,打出来的。
当然啦!赢多输少。
不然,谁人服你,是那所谓的道门高真啊!
倒悬山守山人,云顶剑派看门大髯汉子林小千,最终还是情难自控,嚎啕大哭追赶起坐上马车行远的道士余斗。
“斗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
“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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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悬山是一个地方。
剑仙武夫,是屋舍,仙子侠女,是烟火。
韦雍一人,则是赏善罚恶的惊堂木。
重峦叠嶂,见不尾端。
他韦雍,便有一剑符,杀洞府,观海,龙门,金丹,元婴,玉璞,仙人,飞升,十四境大佬!
我是青冥天下倒悬山的一名扫地青衣小童,我叫余斗,余生斗战不止的余斗,我是一名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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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笔挥就心中意,不负人间万里行!
道士余斗,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