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声宛转悠扬,对他来说却是虚无缥缈,恍如来自异界,伴随其歌谣而响起的幽幽曲声,叶休文只觉她似自己的黄泉引渡人。
一如那一日,女子低声吟唱,然后生死阴阳随之变换,她在自己将死之际呼唤,自己回应了,一场交易。虽然叶休文记不得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但他也断不会自大到以为那不知曲调的乐曲是为自己而响彻。
随后那宛转者缄默,曲声越发激昂,身处混沌黑暗世界中的叶休文于此刻看见了那曲声实体化,化作一条条纤细泛银光的丝线,而后丝线被引导编织成银色浪涛构成的画,这时耳边的曲声似雷鸣似飓风咆哮着,卷动浪花滚滚,去又复回,若混沌海来,要拍碎黑暗大界。
在黑暗中因雷鸣狂浪声而恍惚的叶休文突兀听到夹杂其中好似有巨兽呼吸的声音,可是适逢黑暗被叠叠重浪生生撕裂,让他没来得及思考,便被狂浪裹挟着拍打落在覆盖万里黄沙的地面上,叶休文自沙地中抬头,苍穹之上一缕眸光穿过了十重天,落在了自己眼中,而全然无注意到万物之下,有恐怖在蔓延。
之后叶休文眼见山海陷落,天地倾塌。
……
微风裹挟无尽源岭湿气向南而来,天空的云气也被带走,青州北月朗照无垠大地,那些位于九州外萦绕九州的硕大的星辰表面也格外清晰,遥遥可见星辰上海陆分布。
在北月之下,倏忽间叶休文便一动不动被定在了北河平原的大地上。随之一股来自南方的风卷起了大地上无数记载历史的尘埃自顾自拂过月光,那瞬间无尽源岭不羁向南的北风逆行。而这微弱的风又好似向外探出的信号,得来了些微弱回应,也因此于此刻引起了某些注意。
浮云远去的天空之外,有东西斜着划破了黑暗,自青州外赶来,如临诸天者弯弓射箭,欲抹灭时空。天空的云朵被蒸发,为挡住的星河让路,夜空一瞬骤亮而逝,那光芒仿佛比之青州耀日更甚,正撩拨着整个青州。
而在青州的最西端,被星辰环绕高居永昼间,融合明暗宇宙的群山宫殿之上,有诏令自“督圣院”送出,重量足以牵动九州的话语令一些人浩荡远行。
那缥缈南风送回的尘埃绕过叶休文而去,一位高大青年只着朴素白袍出现在叶休文身后,面容模糊,没有一丝气息,南风未及他便断,这人恍如与天地相和,时而似存在于天地间时而又似不在,不知是天地如他,还是他如天地。
他应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念想了,想来本尊该是熬不过死了。男人自南风乍起之前而来,自成稳定天地笼罩煌玉城范围并遮掩了这信号所在,这使得他气息有些许紊乱。眼前的少年是谁,其内的人是谁,他不知,只是因为特殊的气息勾起了特殊的记忆:过去他在戏谑间答应过某些人某些事,到本尊死前都没等到,但那相似的气息这会儿又冒了出来,而他自然得做到。太多细节都记不得了,他已经消逝了太多太多,眼前的人该庆幸自己还保有本尊的优秀品质。
他平静如雕像,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少年,朦胧双眸中如有山海浮沉、万世烟火。他沉默着,天地间的声音被隔绝,他在听,听那似乎只在过去口头述说中存在的乐声,听那未曾听闻的邈远的招魂曲。
眼前的人并非故人。
他能感受出来,不知为何虽然记不得,但他莫名确信那人必然也死了,那个疯子?但无所谓他不在乎。
思索间男人耳边的招魂曲的曲调突然转而激昂,但他感觉曲调中的某种特殊的东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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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扎堆而来?”男人抬头自语,目光转向遥远之遥远,另外一种熟悉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天外星空被点缀上一点金芒,似微不足道,偏偏这一丝光,光耀犹胜过青州九日,并且在转眼间,便将小半块天空抹出一片橘黄,男人的眼力透过了那耀眼光芒,看见了其本质,一位金黄色长发的男人。
“飞花众?”男人略做感应,“当世还存有飞花众?”
那耀如大日的青年在星空外朝着这极北之地直直而来,天空中涟漪荡漾,转瞬即逝,那是青州大阵。虽然影响不大,但是云朵被蒸发天空还是被那人灼烧出一道疤痕。若是没有大阵依男人威势只怕江海干涸,山林成灰。
随后那大日降低了高度,穿过了青州大阵,速度陡然放慢,光芒暗淡,正似落日一般。但是速度依旧飞快,大多数人们只感受到了一瞬白日,然后便复归寂夜。
那人冲着这处而来。男人眼见那轮大日前进方向,瞥了一眼身旁的叶休文判断出来。
“古法因果?”男人瞧见那叶休文与那化身大日的男子间依某种规律交缠在一起的黑白两道阴阳线,相生不息。“是位飞花众,也是僭道者?难怪。”
“有劳阁下一叙了。”正当王明阳借助家族法寻人时,耳旁蓦然响起了略微沙哑的声音,使得他一惊,其元神外放感知千百里,却没有感受到那缥缈声音的来源。他自三年前突兀醒来,却因为再没有感受到什么东西,又陷入初恢复引起的沉睡。现如今那气息又将他唤醒,所以王明阳追逐而来,但是纵使家族法无双却只能感受到模糊方向,有东西遮蔽了天机。
而再往前,便是跨越小城过平原后的无边大山联结灰暗星空。
虽不知那传声者何在,但那声音没有提示也好似没有恶意,王明阳只能朝着气息的方向不断前行,元神四散瞧着青州之上走兽瑟瑟,百姓惶恐,转眼间便近了青州边城。
那声音又突兀响起,王阳明有了心理准备后对此没有意外,只是这回又异变突生,霎时间有大道自他身旁弥漫而出,似狂兽噬咬猎物,其道蕴若仙金道铁,夹带雷声轰鸣、猎猎哀风,要坠着他陷入了传说中的混沌海。
不可逾越,不可僭越!越是接近其境界越是感受苍穹间唯他。
显圣之地!
耀日被大道拍打而落,直至落在那孤城中矗立的雕像肩膀之下。王明阳抬头可以感受到道海澎湃,在虚无之间,三十三尊身肃穆,裹挟雷霆,天地加持。
为圣者,显圣诸天,故而又被尊称“诸天”。
众生断不可凌驾诸天之上。
“还不够。”男人没关注王阳明,瞧着叶休文发出了与那在他耳旁呢喃的婉转者一样的感慨。
因为那激荡的乐曲突兀断掉了,天地一时寂静。
“我与飞花令有缘,却不曾见过当世飞花众。”对突兀结束而感到遗憾的男人于朦胧中朝王阳明发话。
眼前的人影模糊,看不真切。但是在靠近间那人似乎是自己的父亲,倏尔又似自己至死方休的仇敌,模糊间好似绝代美女,又如灰暗骷髅,静如朽树,动而不可视,似道,似古今一切生灵。
非等闲诸天。自己父亲也不一定能胜过对方。王阳明瞧着心中犯怵,暗自嘀咕。
……
叶休文好似做了一个梦,自己身处一个超乎他所能想象之极的地方,他在云端之上,身旁有两道人影盘坐,脚下山海被分隔,其中裂谷不见光芒,云气模糊其深邃,世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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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九重望不到尽头。他的视线透过层云九重天,经过凝结于空中的奇人异兽,穿透滔天剑芒,扫过切割大地的万里长刀,于一片荒漠中看到了自己。
然后他就成了“自己”,伫立荒漠间朝高天望去,哪见得来时奇景异象,不过天高云厚,瞧不着大日。
世界静极了,捞起的脚下黄沙未过膝盖便穿过了自己的手心,直直落地。
是个梦。
睁开眼便醒了,叶休文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而周围的一切却有如此陌生,自己好似又忘了什么东西,又兴许都是梦里的事。而现在虽不解自己为何会就这么睡下,但和目前其他令他不解的东西比起,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天亮了。
日光来自无尽源岭之高天,那个青州北日非特定时间罕见会移动到的地方。但光芒的颜色不同,那轮大日煌煌若金色火焰,点燃了它身下的漆黑天空。
吞噬叶休文注意的是种别样的景色,那景色像一幅难以描述的画,妖冶而神圣,令叶休文不寒而栗。一切发生在无尽源岭深处,或许穷尽他一生都走不到的地方。
黑暗中山岭崩裂,土石带着参天之树簌簌而下,有似高达万丈的灰白色骷髅撑天而起,昂首嘶吼发出不明意义的字节,暗灰色的雾气从它的每一根骨骼中溢出,被点燃的雾气旋即又被新的雾气湮灭,雾气下沉若垂天之云,遮蔽了整片天空。
“冥灵神”。
传说它们是九州的诅咒,在时刻诅咒着那些踏入九州扰乱安宁的人,它们抬手间搬山倾海,灭绝众生;又有传闻冥灵神浑身是宝,与修者相猎;少年英雄的故事往往以击败恶党,摧杀冥灵神,踏入东庭为止;又有书籍说冥灵神不存在于世间,只是修者们故事传播发生偏差产生的怪物。
如何能当不存在?除非他瞎了,便是故事里穷尽描写也不及眼前所见分毫,少年英雄搁那种东西前恐怕就是盘菜。平时抬眉间所见星辰都消失不见,眼中只有那怪物,若是再近些他恐怕自己看不清那怪物的全貌。
人也,妖也,兽者必无一是那般可怖模样,唯有冥灵神,那摧山撼天的妖邪。
眼下之景一定是人族天纵要诛灭妖邪!他曾向往过故事里的少年英雄是自己。那大日煌煌,焚干了天空云气,焰气取代天空,若天龙火舞四下蔓延,在那遥远的天空之上铭刻下一副图案诡谲的火焰之画,随后数十条仿佛刚被浇筑的通红锁链自天空中落下,缠绕那骷髅,连接了天空大地,欲将之锁死。冥灵神对抗间,威势荡平四野,将周围山岭压低了半截,轰鸣不断,传到叶休文耳中如天雷震震。
那轮大日必是青州守护者,东庭圣贤!
然后那覆盖了一面天空的场景便不见了,无尽源岭边缘的苍穹之上顷刻间落下了幕布,一切如常的幕布,云气遮掩星光,明月清朗,寂静冷清,方才的灭世之景就像全然没有发生。
“列!”
叶休文听到了,那天灾之景消失时,虚空中有人低吟他熟悉的音节。他抬头鬼使神差地看向了煌玉城城墙之上,那边的卫士后知后觉发起预警又因变为平常陷入错愕,而在虚无间似乎有人与自己对视,随后自己身边突兀有白雾浮现,涌入自己的体内。
接着他又不自觉回头,天空中有涟漪荡开,在他耳边回荡着一位女子的低语。
“既然御史台的出手,平荡司便谢过了。”
“别跟哥们客气。”
哪怕是错觉,他也不得不认为自己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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