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种骨

叶休文记忆主导下的神魂实在太孱弱了，在冥灵神逸散的雾气影响下他的精神难以抵挡。而目前主导神魂的记忆皆臣服崩溃了，他便醒了。

人的记忆影响太大了，若非经年累月积攒了年岁，全盘读取接纳他人记忆是自毁行为。这相当于凭空多了一个经历不同的人格，最终只有自我毁灭一途。他现在理论上来说仍旧是叶休文，因为他的记忆实在太少了，哪怕他知道这记忆并不是失去，也不是遗忘，而是被模糊。

这些记忆只差一个刺激点，当那些被如被气泡模糊的记忆又一次被看见时，就会被点破。

冥灵神曾是九州大敌，现在也仍是。不仅仅是在于其破坏力，冥灵神的确是九州的诅咒。它不仅仅是天地蕴生，活着的生命在它死气诅咒之下，也会成为冥灵神。

得益于《岁典》吞没冥灵神之魂的逸散，他此刻能记起的东西多了很多。

那雾气，承载着诅咒，与幻术类似。在触碰到人后，便已经模糊了人的神智，而人们的模糊神智在那诅咒的幻术领域里，会被唤起最深处的恐惧，直到神智被摧毁，意识陷入蒙昧。一切归于平静后，他们会被重塑，皈依于这些被毁灭者幻想出来的千奇百怪的神冥，之后便成为不可名状的冥灵神。

若非是他，方才一瞬这世间便多了一只冥灵神。

那具骷髅比起在煌玉远眺时看见的要小了好几圈，如承天山岭变作山脚岩石，看上去仍旧是整体，但细看去他被分作了头颅、躯体与两腿三部分。只是恰好三部分压垮了山林之后，落在了恰好的位置。、

从这看去那冥灵神的尸骨仿佛取替了山岭，成为白骨尸山。

“头…颅……”正在往白骨山岭靠近时，小青的声音好似被什么阻隔，断断续续从他脑海里传来，引导他去向那头颅。

“小青？”他抬头远眺那如山大的恐怖骷髅头，在脑海里尝试寻求回应，只是久久没得到她的回复。

“头颅。”叶休文思索着，于修行者而言，那是神魂的居所，是最特殊的区域，小青莫非是想他融合那里的骨？

又经过了一阵翻山越岭，与那些比起林子最高的树木还要粗大的骨骼擦肩而过，叶休文终是抵达了这冥灵神的头颅前。天已经黑了，他只依靠这夜光石与月光走到这里。

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在外围的林子里自己都不敢在夜里赶路，更谈何在这本该生存着无数随手能碾死自己的妖兽的内部地带。而且这具庞大的骷髅，比起下午看见的寰水彩羽鹰或是山棱龟要强得多才是，但是从它身上叶休文却没有感受到那种身死威尤在的震慑驱逐感，而是有一种温和感、亲和感，就好像它在欢迎自己、呼唤自己。

月光下，骷髅表面有荧光闪烁。

叶休文觉得自己现在比之这头颅就好似蚂蚁走到自己的头旁边一样，那头骨的空洞被月光照亮，每一个裂缝空洞对他而言都是山洞、深坑。这时叶休文才注意到冥灵神的头颅被从正面均分做两部分，两块在光照下微微错位。

《种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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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突然慢慢多出来了这么一篇功法。

过去的修士们为了寻求永生之法，无所不用其极。种骨、换血、夺舍都是旧时代探索道路的分支。很多时候功法的诞生都是偶然的，它们偏离了原本所求的方向，但却意外开拓了又一条道路。

只是与夺舍不同，种骨之术是没有走到尽头的邪术。

种骨要求很高，神魂与骨骼要有极强的匹配度。试验者因为身体的排斥反应，往往迎不来第二次尝试。或是因为神魂与骨骼接触的错误反应成为不可名状的怪物。神魂是人之根本，沾染一点不可控因素都是极度危险的。这使得这条路连许多垂垂老者都不愿冒险尝试。

实际上种骨之术若是成熟了，世间修士便乱套了。

但在历史长河之中，千百代人来而又去，总会有异类。

而且小青既然给了，便是有用。

他借着灵力爬进了冥灵神巨大无比的头颅内，依《种骨》之术要求的姿势躺在骨头地面上，并脱光了自己每日赶路都发臭了的衣服，闭上眼念咒，好似正在举行什么邪道仪式。

“魂驱神念，骨寄魂灵，源流不息，魂灵不绝……”

随着种骨之术口诀的吟诵，这些文字失去了他们被人们赋予的含义。这些口诀逐渐变成了工具，那些文字在自己的脑海中为自己编织一个符号，描绘、编织重现出那些古老的，天生天蕴的东西。

某些符号，原生符号。它们代表了秩序，代表了道。

叶休文的神智在口诀的变换中消弭，而他愈发清醒。

这篇口诀并不重要，它之于自己所代表的符号才重要。这篇《种骨》对于其他人来说将是不可通行的道路，之于他却可行。

人们所谓的文字，只是没有意义的符文。

那符号在自己的神魂里愈发清晰，他识得那字，它是其中之一，能代表一切，却也不是一切。

人们不能为它下定论。

随着这符号在他的神魂里被描绘得越来越清晰，他所置身的这个空间，这个骷髅之身、擎天平海的怪物。它坚不可摧的躯体与头颅。比之仙金道铁不遑多让的头骨，在这个时候开始溶解。

白色的光芒在冥灵神山岭似的骨骼间游走，扩大。那些原本荧白色的骨骼变得灰暗，取而代之的是一滴滴白色的骨液从头颅穹顶带着银白色的丝线垂落，停滞在了半空中，随着白色的光芒变化。这厚而坚硬的冥灵神头骨已然溶解出了好几个大洞。

那些骨液带着丝线悬挂于半空之中，在月光下闪烁好似满天星数。随着这半边头颅的消失，这些静止的骨液好似有了神智突然动了起来，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相互混合，最后这些如漫天星数的骨液只留下了月亮，或是太阳。

这由冥灵神无尽之躯浓缩而成的液体球如今只有拳头大小。在叶休文无意识的口诀念完之时，仿佛得到了指挥。化作了一双骨爪，直直插入叶休文的胸膛，直入胸部骨骼，鲜血却没有溢出。

昏迷的叶休文只发出一声冷哼，那骨液便争先恐后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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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叶休文的身体里，从骨骼内部，开始蔓延到全身。

“啊！”叶休文几乎被痛醒，那些骨液此刻所行之事是啃食自己的骨骼并要取而代之。他几乎在被从内而外在被活剥，任谁都根本无法清醒地面对这种疼痛。

他此刻只能感受被人一毫厘一毫厘地碾碎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并将之吞下。它扯断了自己骨骼与浑身上下每一根肌肉的联系，每一根血管的沟通。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连痉挛的能力都失去了。心脏在疼痛下剧烈运动将血液挤向全身，血液如奔浪而涌动。

那些骨液在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骨骼根基抹除，重新牵动黏着自己躯体的每一根肌肉。但这些骨液所进行的工作并不细致，它打碎了骨，却也时不时穿透皮肤，在血肉上留下银白色的印记，溢出滴在皮肤上的，便马上在皮肤上蔓延，它不受控制，要同化叶休文的肌肉，皮肤，这些骨液此刻所行仿佛是在重塑一个冥灵神。

魂灵是根，骨骼是根须。哪怕冥灵神的魂灵已经消逝，但是境界越是高的生物，要将他从人间抹除越是困难。这些骨骼上，寄生存留着冥灵神最后的神念，它还有念想存留人间，它要借此身重现！

他早已知晓替骨之时肉体的伤痛无法抵御，神智早已在疼痛间迷失。

冥灵神作为灾厄，只要未被彻底消除它便不会允许自己成就这些外来者的躯壳。那秩序的符文引动这些遗留在人间的神念并赐予冥灵神生机，自己在借冥灵神种骨的同时，冥灵神的神念也企图借骨重生。

但肉体失去主导权目前却不是当务之急，若是控制不住冥灵神的神魂，便控制不住欲吞没自己身躯的骨液。那样自己将被同化。

那些涌动的骨液从胸骨一路前行，碾碎了叶休文的头骨并取而代之，体内那些道海境界的灵力翻不起一点波浪，在此时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早已在这等待了。那些满溢着怨念与毁灭的念头带着无数人间人类的糟粕记忆如浪涌来，若巨浪拍打在他的神魂上。但彼时虽然失了无数记忆，他的神魂却仍旧如海边礁石屹立，任巨浪冲击。

那些是嗜血的、奸淫的、残暴的、毁灭的、嫉妒的、贪婪的、暴躁易怒的、那些软弱的、偷盗的、懒惰的、愚昧的、胆小的、勾心斗角的……人所有的恶念在这一刻都涌进了他的神魂记忆中，想将他的神智冲散。

他的气息在这一刻溢出，在神魂卷起滔天巨浪将那些恶念冲尽。

“古！”那些所有的恶念聚成了巨大骷髅模样，它怒吼着，却在这一刻消亡殆尽。

他胜了，他取得了所有的主动权。

而这似一瞬的神魂之斗结束，第二日的朝阳都已然升起。

操纵着这些混乱的、四处游走的骨液，在朝阳照耀他终于重塑好了自己的身躯。

“幸亏这地方没有别人，自己这不着半寸的模样要是被人看了去，这辈子就完了。”叶休文审视自己有力的双手，看到赤裸的自己，不觉想到。

“不错。”耳旁传来的赞赏如惊雷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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