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道声音而来的,是一道从云外落下的轻灵剑光,内蕴无穷变化与些微刺骨锋芒。
这剑光落地便露出一名白衣青纱的清俊男子。
男子发如墨染,面似冰雪,容态烨然风雅,犹裁诗为骨,以玉为神,一派光风霁月之姿。散去的清濛剑光与微风拂动衣袂,他冷漠半垂的眼微挑着睁开,略带着些许不善看向袁动山。
“容、容长老?”
被这冷冰冰目光一刺,袁动山终于从极品法器与猫砂盆中彻底回过神来,忙以外门长老身份朝容岐行了一礼。
行礼的时候袁动山的脑子恢复了运转,暗暗纳闷着容岐身为上清山执掌刑堂的内门大长老,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收徒考核处,不是说正在研究什么剑法,要闭关许久吗?
而且刚才这话问得……莫不是以为我们炼器堂坑蒙拐骗,把这名新弟子拐来的?
在选择术术修行之道时,上清山是严禁六峰以蒙骗的招数招收弟子的,一旦被发现那便要受处罚,而面前的还是刑堂长老,这完全由不得袁动山不多想,稍一琢磨,冷汗就湿透了后背。
不过袁动山也不是很慌,毕竟一没蒙骗楚云声,二没诱拐他,纯粹是靠光辉灿烂的炼器之道将这天才吸引过来的,这事完全没毛病。
心思这么一定,袁动山立刻坦然答道:“容长老,是这名弟子主动来我炼器堂考核的。”
已经通过登天路的,也就形同入门,差的只是个过场而已,所以袁动山直接称楚云声为弟子了。
刑堂虽吓人,但却是个讲理的地方,见袁动山解释后小魔修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容岐目中的不善与质疑也便收了回去。
他又看向楚云声:“你想入炼器堂?”
楚云声刚趁着容岐的注意力放在袁动山身上,已然悄悄把橘色的猫砂盆收回了储物袋。虽然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见不得人,但总预感此时让容岐瞧见,许是会有些不太好的结果。
见容岐清泠泠的眼神扫过来,平静淡然,仿若两人毫不相识,楚云声心中好笑,面上一本正经回道:“见过长老,弟子喜欢炼器。”
旁边袁动山一听这答案,立刻将什么猫砂盆什么邪不邪门的全抛之脑后了,胡须颤了颤,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喜欢炼器……”
容岐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又问:“那你喜欢剑吗?”
“喜欢。”
楚云声道。
他猜测,自己在容岐刚刚到来时隐有的预感或许要成真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容岐开口道:“本座身边缺一名侍剑童子,你可愿为本座侍剑?”
这话一出,原本恢复安静的丹峰那边顿时传来一阵吸气声,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好运就这么砸在了这么个新弟子头上。
侍剑童子,在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半个记名弟子,如若不出意外犯什么大错,是迟早都会被收为徒弟的。
要知道,上清山一直秉持着杂役弟子、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外门长老、内门长老的晋升规矩,哪怕再天才再有背景,也都要从杂役弟子做起,直到炼气六层,才升入内门。
在这段期间,就算外门或内门的长老们想要收徒,看上了什么有缘分根骨好的苗子,也是不会出手收徒的,因为这段杂役弟子的时期在他们心中是标准的考察期。
考察新弟子初入修行大门的品行,对上清山的各种反应,与同门的相交举止等等。所以长老们收徒往往都是要等到新弟子度过了杂役弟子期。
但这也不是没有例外。
比如什么几岁大刚尝试引气入体就一朝顿悟的,或是什么数十年磨一剑到白发苍苍,濒死之际以剑入道直接筑基的,抑或是曾为内门弟子,因某种原因转世归来,重拜旧师的。
等等这些,皆是前例。
但很显然,这么大年纪才炼气一层的楚云声完全不符合这些例子,而容岐修行至今,也未曾收过一个徒弟,并无重拜旧师的说法。
不过与丹峰那边羡慕嫉妒恨的弟子们不同,袁动山作为一个消息极其灵通的外门长老,很快就这一反常的现象,联想到了最近在修真界暗中传播、在上清山长老们之间沸沸扬扬的那则传言。
他忽然恍然大悟。
看看冷着一脸的容长老,再看看神色同样略有冷淡的天才弟子,袁动山越看这俩人越像。
难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子相?
唉,容长老一世英名,却被那土匪头子一样四处挑事儿的魔尊误身误心,实在是令人嗟叹,也幸好没有因此误入魔道,不然便不只是令人嗟叹,而是令人愤恨了。
不过能有个三天便过登天路,还能炼出极品法器的天才儿子,似乎也是不错。
袁动山思绪飘飞地想着,在楚云声回答容岐的话前,忍不住抢先委婉问道:“容长老,您外出游历,可曾……去过深渊秘境?”
容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几个月,根本不知道外界流言和深渊秘境能使男子怀孕的灵果传闻,闻言有点奇怪袁动山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但还是颔首道:“去过。”
袁动山长叹一声。
容岐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深觉炼器堂的人果然都是奇奇怪怪的。
而楚云声听到深渊秘境,立刻便想到了之前在破庙里血影所提的事。
只是在他住在白月城探听消息时,这八卦还没传到白月城的炼气修士之间,偶尔有人提及,他却错过了,是以也完全不知道他和容岐已经被动地进化成了痴男怨男和私生父子交织的复杂关系。
他眼下所思索的,就只是成为容岐的侍剑童子一事。
在这种场面下答应,未免有点太出风头,离得老远他都能感受对面丹鼎底下萧逆嫉妒的目光了,与他所想的站稳脚后再去默默申请略有不同。但能有短时间内便到容岐身边的机会,他自然也无法放弃。
更何况,他总觉得在容岐问他愿不愿意时,他似乎能从容岐那张清冷出尘的脸上看出那么一丝迫不及待。
“弟子愿意。”
楚云声没有犹豫,直接躬身行礼。
容岐目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没管袁动山莫名其妙古怪的神色,直接朝他道:“他仍是炼器堂的弟子,上清山的规矩不可破。平日结束炼器修行后,再去刑堂后山便可。”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方才此处似有法器天劫气息,他今日考核可是过了?”
袁动山忙将那枚潜龙牌递还给楚云声,同时记录下考核成绩,道:“过了,炼制出了极品法器!”
容岐微微点头:“既如此,那今日便先随本座去刑堂,待到收徒大典结束后再返炼器堂正式入门。”
他这话自然没人反驳。
于是在无数艳羡的目光中,楚云声被容岐带上一柄虚幻的青色长剑,化作一道清光直冲云端。
石屋前,袁动山摸摸少了很多的胡子,迫不及待地掏出传讯玉简来:“哎,李道友,你知道吗……”
御剑飞行对楚云声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穿云破雾,游于九霄,是与现代坐飞机之类完全不同的感受。
衣衫被剑光削弱后的凛风吹得猎猎作响,长发如缭乱的墨丝飞扬。
云海翻腾间一座又一座青碧的山峰刺出,如浮空的岛屿,被重叠的云层切割,又被穹顶的烈阳笼上金色的光辉。
遥遥一望,天地浩大,开阔无际,便是见识不同如楚云声,也赞叹于这种瑰丽壮观的仙境气象。
御剑不到半炷香,两人便降落在了一座险峰之上。
容岐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楚云声残余着些许赞叹的神色,决定将自己一时激动忘记用元婴期的短距瞬移直接带人返回的事抛到脑后。
他并不是忘了,只是想让小魔修欣赏一下上清山的风光而已。
“此地便是刑堂后山,也是本座的洞府所在……”
容岐淡淡介绍着。
楚云声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是一片仿若被利剑斩出的断崖。
崖边是极为开阔的石台,可远眺云海。石台外便有一望无际的枫林,红枫烈烈,宛若凝血,像是违背四时规律般漫布此山,被山风一卷,便飘满断崖。
而在这枫林和石台之间,有一处凿入山石的门,便是容岐所说的洞府。
果然是洞府,也仅比山洞好上那么一丝。
明明原剧情中就连筑基修士都不会住这么朴素复古的真洞府了。
楚云声边思索着将来要不要炼一座与那石屋类似的洞府,改善下容岐的生存环境,边随容岐进了门。
果不其然,除了一张石床一个石凳和一个架子,别无其他,同样是堪称简陋的布置陈设,这与容岐清高贵气的形象很有些出入。
楚云声看了一眼洞府角落仅有的那张石床:“长老,弟子平日侍奉,居住在何处?”
“就在这里。”
容岐袍袖一挥,洞府大门轰然紧闭。
在这砰的巨响中,他偏过头,冷淡之中隐约透出一丝似笑非笑之色,像是撕破了外在的面具一般,带着点恶劣的口吻道:“你莫不是以为本座收你为侍剑童子,真是看中了你的天资吧,小魔修?”
楚云声蓦地抬起眼。
他自然知道容岐能认出他来,收他做侍剑童子也必然别有心思,只是没想到这刚一进门就爆出来了。
“长老此言何意?”
楚云声面不改色反问道,一点都没有被突然揭穿的慌张。
容岐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又看了楚云声一眼,冷声道:“不必与本座装傻充愣。你想必也认出了本座,否则你一个魔修孤身来到上清山,还真是想弃暗投明不成?”
“但你既然已经来了上清山,通过了收徒考核,那不论有何目的,本座都承认你是上清弟子。只要你老老实实修行,将其余心思灭了,本座可以不问你身份来历,可有一事你得记着——”
“洞天福地那一场,不准再提起想起。”
话音顿了顿,他又道:“日后你与本座便是师徒,你可称本座为师尊,本座亦会好好教导你,权当你替本座解了那情苦的报酬。自然,这也是为了监视你。”
“本座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对于容岐这番挑破窗户纸、划清界限的举动,楚云声倒不意外,毕竟认真来说,这个世界他们尚只是春风一度的陌生人而已。
不过容岐又与当初戒备敌对的小皇帝陆凤楼不同,他此时话虽清晰,但却隐隐带着偏向性。
因为无论怎么来算,都轮不上容岐给楚云声报酬,真说谁欠谁,那必然是吸了容岐本源灵气恢复重伤经脉丹田的楚云声负债累累。
不过楚云声没戳破这点小偏向,他比较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点报酬长老完全可以以其他方式去做,既怀疑我另怀目的,又为何不直接揭穿我,将我拒在山下?”
他看着容岐:“毕竟我是名魔修,可能对上清山有害,长老又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引狼入室?”
其实楚云声是有所感知的,知道登天路查探根基的那股冰寒力量是被容岐挡住的,不然即使他自毁神识毁得干脆利落,很有可能也还是会被发现些端倪。
而就算容岐对他有那么点小偏向,也不足以让容岐一个一心为了上清山好的邪修放他一个魔修进门。
这似乎有违容岐的原则。
这疑问出口,楚云声便见容岐的神色忽然一变,透出一股掩都掩不住的古怪之色。
他沉默了片刻,有点驴唇不对马嘴地开口道:“你可知上清山有几座主峰?”
没等楚云声回答,他便接着道:“炼器堂、丹峰、铭文斋、阵法塔、符楼、灵兽园为术术六峰,另有掌教殿、刑堂、任务堂、珍馐阁四峰,共十大主峰,其余还有小峰头无数,散如星海。”
“不论别的,就只说这十大主峰——”
他的声音诡异地顿了下,然后轻咳一声,缓缓道:“这十大主峰,丹峰的三长老与铭文斋的首席大弟子都是邪道十三教的邪修,阵法塔三位长老中的两位都是魔修,符楼和灵兽园光本座知晓的修行魔道功法的弟子就有数十人。”
“刑堂和任务堂也不例外,皆有修行邪道功法与魔道功法之人,至于珍馐阁,掌勺大厨便是一名邪修。”
“至于掌教殿,暂时还没有卧底发现……”
楚云声算是听明白了。
敢情这整个上清山至少有一半的二五仔,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反正这么多二五仔都这么努力地经营着这个仙道宗门呢,他一个人就算想搞破坏,也搞不了什么。
一时间,楚云声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同情仙道的其他宗门。
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让个二五仔宗门混成了仙道之首?
容岐这番解释顺利解开了楚云声对原剧情的许多困惑,之后几日,他哪儿都没去,就在容岐洞府的石凳上打坐修炼,凝练剑种。
容岐在第二天便给了楚云声一套名为《清心剑诀》的功法。
这是容岐为了掩饰《造化三剑》,对外宣称的自己修炼的功法,是正宗的仙道功法。
其实仙魔邪三种功法并没有非常明显的区分,运转功法或使用法术神识时只要以秘法掩盖,也几乎不能看出差别。
只是魔修肆意妄为,杀伐好战,所以煞气也会被称为魔气,煞气重的功法便是魔道功法。邪修的功法大多比较诡异,变化多端,虚实难辨,他们还常常喜欢搞事情去装神弄鬼吓人,所以诡异而有邪气的功法便是邪道功法。
而修真界所有的功法都是利弊结合,各有缺陷的。
长生与强大,往往都要付出对等的代价。
楚云声知道容岐就有掩盖功法气息的秘法,只是容岐的功法因为某种缺陷常常会压制不住,所以他常去天寒清心洞,可以说是那里的老顾客了,不然也不会那么巧,在原剧情中被萧逆撞见揭破。
在给了楚云声《清心剑诀》,并教完了凝练剑种之法、告知了功法缺陷后,容岐就离开洞府窝进了天寒清心洞里,当起了甩手师尊。
毕竟从楚云声那里吸了点本源灵气回来能暂时解决近期功法不稳的问题,但却不能总吸,否则楚云声怕是要有亏损。
而且容岐完全不想在楚云声面前表演变身大法,所以只能先去天寒清心洞努力修炼一下。
见不到容岐,楚云声的日子也不算单调,除了修炼《清心剑诀》外,他还时不时去洞府储藏室里收拾下容岐收藏的一堆名剑。
侍剑童子就要有侍剑童子的样子。
储藏室的名剑至少都是三阶法器,还有一些四阶朝上的灵器,看多了摸多了,对楚云声炼器也有些帮助。
楚云声也由此知道容岐的一大爱好——见到好看的剑就想据为己有,然后挂在墙上吃灰。
而唯一不吃灰的,就是容岐自己的本命剑,那柄似虚似实、似真似幻的青色长剑,触手便有冰雪消融之感,名为雪尘。
边修炼边擦剑的平静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便到了十日后。
这天一早,楚云声便要去炼器堂正式入门,而正当他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门时,就看到他的便宜师尊突然回来了。
容师尊进洞府的第一句话既不是关心他的修炼,也不是关怀他的身体,而是带着一张冷漠的脸和一双微微泛红的耳尖,很是理直气壮地问道:“为师之前忘了问……徒弟,你叫什么来着?”
楚云声看着容岐,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楚:呵,男人:)
上清山掌教:呵,二五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