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龙章瀑布的悬崖附近观察了两个时辰,摸清了峡谷和寨子大致的情况,楚云声和谢乘云没有贸然靠近查探,而是选择了先返回城中,与谢子轩汇合商议。
若真是龙脉铸剑这等大事,龙章瀑布绝不会只有含神期的守卫,轻举妄动,只会是打草惊蛇。
三人在马市附近的一处暗桩相见。
楚云声本以为李梧欲要枯竭龙脉,自铸第二把天子剑之事已经是件惊人之事了,但却没想到,谢子轩带来的季灵与木悦心的关系与秘密更令人匪夷所思。
而这两件事撞在一起,便是眼瞎之人也能看出,其中千丝万缕的关联。
不过,楚云声不认为木悦心和季灵当真是母女,也可以从原剧情中知道,李梧的剑最终没有铸成。
从荣安歌的视角来说,在他闭关不下山的那十年,天下都是平静无波的,没有什么傀儡秘法,没有什么天子剑。
便是后来外魔频频入侵,天下乱起,他带着季安白破空离去,也从没有听说过这两样东西。
但若真细究蛛丝马迹,那便有太多不合情理之处。
其中有一点在楚云声看来极为明显,那就是已成为谢家家主的谢乘云与荣安歌比武之后,遇袭身死,偌大一个谢家,有游仙坐镇,是全天下都屈指可数的顶尖世家,却无一人出来寻找凶手,为谢乘云报仇。
这简直儿戏。
之前楚云声不解,而现在得知谢家与李梧和木悦心的仇怨后,此事便隐隐露出了些暗藏的边边角角。
尽管谢乘云与谢子轩透露给他的讯息都似是而非,模糊难辨,但借助原剧情的一些细节和背景,以及某些真真假假的江湖传闻,楚云声还是大致理清了目前的情况,有了自己的推测。
天子剑这件事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便也简单。
当年天子剑出世的传言在江湖中乍然兴起,许多铸剑世家被灭门,若谢家消息无误,那灭门之人便是天下第一游仙“北斗天”李由真。
她从那些铸剑世家手中得到了天子剑,封存于大夏皇宫禁地。
但天子剑残缺,本身也有弊端,所以李由真并未将它直接交给李梧,助李梧突破,反而设下了考验。
而李梧并不知道这是考验,只以为李由真不想他执掌天子剑,但他做够了窝囊皇帝,上有李由真压着,下有世家制约,这对于一个有野心有雄心的皇帝来说,是极为痛苦的。
所以他想方设法要拿到天子剑,自己成就游仙之位,也实属正常。
可他显然不太幸运,不等他从禁地将天子剑弄出来,季灵便领了九仙宫的命令,在谢家的帮助下潜入皇宫,率先一步盗走了天子剑。
谢家曾搜过季灵的身,并无佩剑,那想必是季灵有身纳天子剑的秘法或是某些与众不同的异处。
天子剑丢失,李梧寻找无果,就动了龙脉铸剑的念头。
按照朝廷与世家门派的约定,大夏九处龙脉,三处由皇室李家镇守,三处由世家镇守,剩余三处则由天下三大门派镇守。
大夏疆域与后周不同,李梧想龙脉铸第二把天子剑,便绝不会是只用一处龙脉可以完成的,必要汇集九处龙脉之气,九九合一。
至于季灵身上的那把天子剑,她虽说是受九仙宫命令而盗取,来金陵也是为九仙宫修复这残缺的天子剑,但楚云声却不认为她围绕天子剑的种种事端,当真全都是来自九仙宫。
九仙宫或许只是被推到台面上来的一个幌子,也或许是那把被借刀杀人的刀。
比起九仙宫,更可疑的是这个二十年前失踪,如今却突然显露踪迹的木悦心。
若当时季灵所说是真的,李梧与木悦心曾有一段恩爱过往,后又因某种原因决裂,仇恨入骨,那许多事情便会说得通。
比如袭击世家嫡子,欲要以傀儡秘法同化,那这傀儡秘法几乎不用再猜,便可以确定与李梧有关,脱胎于木悦心的千机九变,目的就是为了控制世家,获取龙脉。
此外,季灵一个小小的含神期竟能神不知鬼不晓地进入高手如云的大夏皇宫,从禁地内偷走天子剑,便是有谢家助了一臂之力,也不可能如此容易。
但若背后有木悦心的影子,以木悦心的实力,与对李梧和李家的了解,那此事便也并不会太令人费解了。
而如此一来,木悦心的目的便也没有那般模糊不清。
她既然恨李梧,那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一个,那就是搅乱李梧的局,要杀李梧的人。
在李梧与木悦心之间,谢家想做的便是添油加柴,令两虎相斗,从而渔翁得利,以求报仇雪恨。
从谢家和木悦心的表现也可以看出,李梧或许在提防谢家,但木悦心却应当不太清楚自己与谢家的仇怨。
神思浮沉间,得出种种猜测判断,楚云声心中并无太多想法,只是更确定了自己必须要以谢家人的身份,去和木悦心合作一次。
若是局势若此,那仇敌也不妨虚与委蛇,加以利用。
而在这合作中唯二需要注意的点。
一是李梧与木悦心的往事内里究竟如何,季灵又与木悦心是何关系,不可言辞冲撞到此,引起怀疑,二便是谢家与李梧、木悦心的恩怨具体是怎么一回事,需要稍稍避讳,合适的话,或许也可以自木悦心口中套出一些信息。
“如果木悦心与季灵当真一体,那她的实力虽可能碍于某种缘故,并不稳定,但也是深不可测,与她打交道,你要多加小心。”
谢乘云叮嘱道:“若觉得此事不可为,那便莫强求。我们只需将水搅浑,拖延时间,阻一阻郑家的行动,等到各大世家门派获悉此事,前来支援便可。”
话虽如此,只是拖延,但楚云声自龙章瀑布回来后,心中便一直隐隐浮动着一丝迫在眉睫的紧迫感。
这似有不详。
谢子轩放下茶碗,深吸了两口气,沉声道:“事不宜迟,乘云,你立即动用天鹰,联络族内。”
“同时再派出去几个暗桩,快马加鞭,通知江淮两州的世家。世家与门派虽互有利益纠葛,但大夏九处龙脉,为世家门派与皇室共守,如今郑家与李梧背叛约定,欲要断天下气运,这绝不是小事,也绝不是我谢家一家之事。”
“而且郑家既出了事,那也难保其余八处没有问题,也需派人查探。”
“今晚后半夜,我与风雨二老去探一探这个龙章瀑布。乘云,小楚姑娘,你二人小心行事,若情势不对,那无须告知于我,直接着人护送,秘密出城回京,千万不要以身涉险。”
谢子轩捋着胡须,笑叹:“我是一把老骨头了,死不死、活不活的这些年,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不值钱。你们不同,前途光明,莫要不知珍惜。”
“二叔,龙章瀑布有异之事,除了我们三人,还无人知晓。我们一路小心谨慎,郑家也绝不会发现,一切都还安稳,可不要总说这不吉利的话。”谢乘云无奈道。
三人又交谈了一阵,便算是结束了这短暂的商议,先后由密道或正门离开。
红日西坠。
浓血般的霞光郁郁,泼过金陵繁华的长街石板。城外山寺的钟声随着褪去燥热的晚风阵阵飘来,悠远沉重。
楚云声独自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与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中,回返郑家。
置身人间烟火,耳中虽吵闹嘈杂,心神却越发清明宁静。
楚云声梳理着思绪,回忆着进入江州、进入金陵后的所见所闻,好似还真如谢乘云戏言的一般,只这短短三两日间发生的事情,就已让他这个本是脱身于外的外人,也深陷局中,不得解脱,眼见只有重重迷雾,危机四伏。
他在这团秘密里越走越深,只能冲破迷障,不能回头退缩。
而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事颇为在意,那便是见面时谢乘云提到的令宁天成为宁寿办起冲喜婚宴的小道士荣安歌。
这位主角不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叶姐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呼唤,打断了楚云声的思索。
楚云声按刀转身。
目光所及,一身素衣的季灵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边,满脸诧异惊喜地望着他:“叶姐姐,好巧,竟在这里遇到了你。”
季灵走过来,半点不见在楚云声下过追踪术的心虚或是追踪虫被灭的怀疑打量,只笑盈盈道:“午间玉宸哥哥便说叶姐姐出了门,到城中酒楼用饭,要顺便逛一逛这金陵城。灵蕊自觉在此待了也有些时日了,想为叶姐姐引引路,却不想连郑家的门房都不知叶姐姐去了哪间酒楼。”
“但此时碰到也不晚,叶姐姐可听过金陵的白局?”
“这比那些唱念做打的老戏有趣多了,也没那些的规矩,坊间下了工,便有人在唱。依我来看,那既像唱戏的,也像说书的,只在金陵有,可是这江州的独一份儿。早早回也是闲着无事,叶姐姐不如随我去听听这曲儿?”
见季灵自己找上门来了,楚云声也不意外,故意露出一丝好奇之色,应下了这个邀请。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街,来到秦淮河边上一处人头攒动的坊市,进了一间二层小茶楼。
茶楼一楼大堂坐得满满当当,除开平民百姓,就是江湖儿女。
小二来上茶,茶水和点心瓜子也都是糙的,不精细,但胜在便宜可口。
茶楼前边搭了个台子,戏还未开场,四处都是高谈阔论,吹嘘大笑。
在楼上雅座坐定,没过一会儿,大堂的台子上便上去三个人。
一人立到红布桌案后,端起茶碗,另两人寻了凳子坐下,一抱琵琶,一拉二胡,就这么一敲一念,便用地地道道的金陵话唱起了一出江湖逸闻改编的戏。
江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于寻常百姓而言,是把身边路过的背着大刀的侠客们视作江湖,于真正在刀光剑影中行走的武林人士,则是绝世武功,巅峰对决,行侠仗义,惩奸除恶,是一出出武林盛事,一段段不老传奇。
他们时时都站在江湖中,又时时都置身江湖外。
大夏崇武,人们对江湖的兴趣,比才子佳人的情爱要多上许多,所以各方戏文也大多是讲的江湖事。
这段白局,唱的便好巧不巧,正是如今的升仙榜榜首,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李由真。
楚云声刚凝神听了一小会儿,便见对面的季灵蓦地一笑,掰着手里的花生,开口道:“‘北斗天’李由真,以女子之身成就游仙之位,一步一步从升仙榜的末尾,爬到榜首,压得无垢山庄的裴庄主做了近百年的天下第二,真可谓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
“只可惜,后辈子弟不成器,李梧看不惯她,可还要求着她,靠着她。”
楚云声抬眼。
二楼雅座俱以屏风隔开,算上他们这一桌,也只有三五桌客人,但季灵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语出口,却并未引来多余的视线。
外放真气,楚云声感应到了一种声息的隔绝,是定丹手段。
“叶姐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又是谁的人呢?”
季灵笑容一收,忽然问道。
楚云声佯装出一缕紧张之色,皱眉道:“赵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灵随手撇开花生壳,拍了拍手,道:“叶姐姐,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什么了,住在郑家东西客院的这四个人,又有哪个是当真只是来做做客,或是真心想要嫁给郑玉宸的?”
“不说别的,就只叶姐姐晌午出门吃个饭,便灭了我在你身上落下的小虫子,便能瞧出叶姐姐也不是等闲之人,若不是自身来历不凡,有些手段,便是背后也有定丹。”
“若是我所料不错,叶姐姐,你午后是去了马市吧?”
果然。
季灵从那丧门星的描述与小院中多少残留了一些的战斗痕迹中,发现了蹊跷,怀疑上了自己。
这在楚云声的意料之中,也并不打算隐瞒,于是当即面露警惕愕然,抿唇道:“赵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姐姐何必嘴硬?”
季灵抬手斟茶,巧笑嫣然:“我可没有敌意。”
楚云声顺势露出一抹诧异目光,试探着道:“你是说,你想合作?”
“聪明。”季灵一拍手掌,笑道,“我观我们目的一致,比起做敌人,倒更适合做盟友,不知叶姐姐意下如何?”
楚云声眼神沉了沉,默然片刻,下定了决心般,道:“我要与你背后之人谈。我知道,此人姓木。”
季灵神色微变,恍然道:“你——不,你背后的高手就守在宁平安的院子附近?他都听到了?”
楚云声面无表情,并不作答。
但季灵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晃着手中的茶碗,自顾自道:“看来你不是李梧的人,倒是谢家人。没想到时隔二十年,谢家竟还有要与我做盟友的打算,但若是要对抗的敌人是他李氏,这倒也没什么不妥。”
说着,季灵轻啜了口茶水,看向楚云声,似笑非笑道:“小丫头,你觉得次次与你相见的,是季灵,还是木悦心?”
楚云声心头微沉。
虽有些猜测,但却不想竟是真的。
他面上显出十分的惊色,难以置信道:“你、你一直都是木悦心木前辈?”
“自然。”
季灵,或者说木悦心神色不改,气质依旧柔弱可人,只随意笑道:“季灵那等废物,如何能在金陵城中主持大局,又如何能耍得李梧与九仙宫团团转?用着这具身躯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本座。”
只这一句话,楚云声便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这木悦心果然不是季灵的亲生母亲。
而她对楚云声毫不掩饰地暴露这个秘密,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自信季灵绝不会从楚云声口中听到。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谢家与前辈之间的恩怨并非不能化解。”
楚云声不知这恩怨是何,但话一出口,却煞有介事。
闻言,木悦心嗤笑了声:“本就不算什么恩怨,只是你们谢家心眼针尖儿般大,一点小事都容不得。当年若不是本座的孩子将要早夭,神医难救,又岂会去上京城外你谢家祖宅,挖那些坟头?”
“明明只是取几块骨,本座也应了要以宝物交换,但你谢家就是油盐不进,男女老少,举族都来擒我。”
“若非本座当真还有些压箱底的奇物奇毒,可以脱身,只怕此时还在谢家的地牢囚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木悦心说着说着,似觉无聊,摆手道:“罢了罢了,都是二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不提了。”
“本座不计较这些,你谢家也莫要再拿此事过来说事。既然在这金陵城,我们所求相同,都是想给李梧一个没脸,那便可以合作。为表本座诚意,本座便索性告诉你,这傀儡秘法之事。”
“小丫头,你听了本座的话,可也要献出一点诚意来才行呀。”
楚云声没有立即答言。
木悦心说得轻描淡写,淡然散漫,但楚云声却听出了这背后属于谢家的仇怨憎恶。
救子心切,本无错,但为救子挖人祖坟,盗人尸骨,被围后,并不知错悔改,又释放奇物奇毒以求脱身——此种行为,不可谓不可恨!
更遑论,楚云声从这番话中嗅到了一丝异样,怀疑木悦心口中这奇物奇毒,极可能与谢家如今这清冷诡异之景有关。
而木悦心似乎不知道此后果。
但即便如此,这又当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不计较,便可以无谓带过的吗?
楚云声忽然想到了方才三人分别之际谢子轩口中自称的苟延残喘之身,与谢乘云一次又一次,提及仇恨时,压满阴霾的双眼。
“我也可以给木前辈一个诚意。”
楚云声开口道:“以木前辈的实力,留在郑家,应当不是为了之前所说的追踪那傀儡秘法的怪人吧。我从宁平安口中已得知了龙章瀑布附近的事,木前辈也无需多解释,放饵而已。”
“既然木前辈放饵,是想钓这些施展傀儡秘法的人背后的人皇李梧的目的,那想必是未曾查探过龙章瀑布,也不知晓世家门派与皇室的有关龙脉的约定。”
“龙脉?”
木悦心一怔,旋即醍醐灌顶般,微微睁大了眼睛,道:“对,是龙脉,原来是龙脉!”
“怪不得,怪不得……”
“我从上京循着那傀儡秘法的踪迹,追到金陵来,就是想要抓住李梧的尾巴,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竟连天子剑丢失这样的大事都瞒了下来,未曾大肆搜捕,却原来他已并不把这残剑看在眼里,是要自己重铸一把!”
龙脉之事只有涉及镇守的世家门派与皇室知晓,并不外传,之前也从无涉及,所以木悦心未曾从李梧那里听说,也并不奇怪。
只是有一点楚云声觉得蹊跷。
他问道:“木前辈,你为何对此事毫不知情,难道你未曾查探龙章瀑布后的郑家矿区?”
听到此问,木悦心面上隐现的癫狂大喜之色敛了几分,低低笑道:“我身有暗疾,实力不稳,大多时候都只是定丹中期,差一些,还会跌到定丹初期,可不敢去那寨子里查探,若被那里头的半步游仙瞧见了,就没命在了,只在悬崖边远远看一眼,也看不出什么。”
楚云声目光一滞:“那寨中,有半步游仙?”
“有呀。”
木悦心道:“惊神榜第八,李家仅次于李梧的绝顶高手,‘斗转星移’李飞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