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重跟董太后就像鸟儿的双翅,共同支撑着河间董家在大汉的天空中翱翔,然而现在,董重死了,董家便像折断了一只翅膀的鸟儿一样,虽然拼了老命地“扑哧”但那沉甸甸的身子,却依旧不听使唤地往下掉落。
董重死后的第三天,何太后便如愿以偿地将董太后送进了幽宮,本来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董太后是先帝的生母,既然现在已经彻底失势,再也无法对何太后造成一星半点的威胁,那么何太后也应该放她一把,好维护皇室的尊严与颜面。
然而,生性好妒的何太后却不管这些,在董太后的余党彻底被何进铲除之后,她立刻派人鸠杀了董太后,以宣泄心头多年之恨。手段之狠辣,气得董太后在临死之前也要破口大骂:“某之今日,汝之明日也!”
但何太后正是志得意满,压根就没将董太后的诅咒放在心上,待亲眼看见董太后死绝之后,她便飘飘然地返回后宫,独享权力给她带来的无上快感去了。
除掉了董太后,何太后的心情那是一个舒畅,然而她的兄长,大将军何进却又陷入了新的烦恼之中。因为,当初支持他对骠骑将军董重下手的士人,现在开始向他索要回报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士人帮助何进铲除董重,何进帮助士人铲除宦官,这是双方事先商量好的,何进如果想要食言,那后果将会是非常之严重的。但问题是,在要不要铲除宦官的这件事上,何进惊讶地发现,原本他以为是铁板一块的何家,竟然出现了几近无法调和的分歧。
首先是这几年就一直与自己貌合神离的何苗,这家伙第一个跳出来,坚决反对异父异母兄对宦官动手,并且放言:“没有宦官的帮助,哪有我们何家的今天?”
何苗这话虽然不错,但何进一听,却不由得当心一凉,因为同一阵营之中出现两种相互冲突的声音向来是一个阵营的大忌!更何况,这种反对声音还出自资历几乎跟自己相当的何苗呢?
然而,更令何进恼怒的是,他的妹妹何太后也并不同意他对宦官动手的计划,而且理由也跟何苗相差无几:“当年,要不是张侯等人拼死相救,何家,早就被陛下灭门了。”
何进简直要被气得跳起来,因为何太后给出的理由不仅点出了宦官与何家相互依存的关系,更将这事上升到了道德层面,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乎?
现在何进竟然要向曾经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宦官们动手,这事要是传出去,那天下之人,哪个不会指着何进的鼻子来骂?一旦如此,何进要将何家变成南阳何氏的努力,也必定跟着一起泡汤了。
在巨大的阻力之下,何进也不禁心生退意,然而士人那边却是越逼越紧。比如,袁绍就再次向对何进强调:“自和帝至今且百年,未闻有大将军与宦官相安无事者。”
“本初的意思,某知道,但奈何太后不听,车骑也不愿啊。”何进两只手个拍着一只膝盖,言语之间,满是“知音难寻”的无奈。
“张让等人掌权十余年,雒阳诸军之中,难免有其亲旧。因此,太后,何车骑才会有此顾虑。但大将军不妨以白波贼强盛,威胁雒阳之名,召集四方的军队赶赴京城。如此一来震慑军中蠢蠢欲动之人,二来,也可给太后,何车骑壮胆。”
袁绍的计策,听得何进直摇头:“本初,边军似虎,宦官如狼,这驱虎吞狼之事,搞不好会惹祸上身啊。”
“大将军,不入虎穴,虎子焉得?”袁绍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劝说道,“任何势力的内部,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更何况边军并不在某一人的掌控之下。”
“就像并州的丁原,跟凉州的董卓就并不对付,若能让他们俩率军进雒阳,一来可以震慑宦官,二来他们俩亦可相互牵制。即使一方有歹意,也会因畏惧雒阳的数万西园军以及另一方的兵力,而不敢付诸行动。”
“更何况,大将军忘了吗?鲍都尉已经招募到上千泰山兵,现正在返程的路上。”
何进被袁绍连珠炮般的理由给震住了,一个劲地点头:“说得是啊,那就按本初说的去办吧。”
然而,令袁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说服何进,后脚就有人高呼“不可”了。这第一个高呼的人,就是他的发小曹操。
曹操找了个机会单独面见何进:“大将军,我听说驱赶虎豹去吞食豺狼,虽然能够达到目的,但这驱赶虎豹的人,也极容易被虎豹所伤。大将军想调集边军入雒阳,以铲除宦官,这难道不是驱逐了豺狼,却引来了虎豹吗?”
“孟德,这张让等人毕竟掌权多年,这雒阳之中,不知有多少亲旧子弟,不调集外兵,某怕会再现当年窦游平的故事啊。”
当年大将军窦武在被宦官曹节等人先下手为强的时候,就曾疾驰入步兵营,射杀曹节等人的使者,并领军与曹节等人对峙,但怎知,他部下的意志并不坚决,才不过一上午的功夫,就快跑光了。袁绍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让何进调集跟宦官从无交往的边军来充当手中的尖刀。
“大将军,宫中宦官有数千人,有罪的不过张让等几十人。古人说,首恶当诛,胁从莫问。当年窦、陈二公准备收捕曹节、王甫等人的时候,宦官朱瑀就说,有罪的宦官一定要杀,但没罪的,又怎么可以牵连呢?于是就召集自己的亲信,控制了尚书台,这才有了二公的悲剧。”
“由此可见,若大将军只诛杀有罪之人,则可以得到其他宦官的支持,而若想将宦官全部灭族,则会遭到激烈的反抗。而若大将军只诛杀张让等人,一个狱吏就足够了。哪里需要大张旗鼓地调动边军呢?”
“好像也确实是这个理。”何进动摇了。
但没等何进拿定主意,袁绍就风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大将军!成大事者,坚狠勇决却一不可,已经拿定主意的事,怎么还能够再犹豫呢?更何况,张让等人盘踞尚书台多年,子弟亲戚遍布天下,一个小小的狱吏,又怎能对付得了他们呢?”
“当年窦、陈二公欲按律诛杀曹节、王甫等人,可朱瑀却召集亲信十数人,暗通曹、王二人,封闭宫门,强行杀害陈公仲举。由此可见,这满宫宦官,哪有无罪之人?古人说,除恶务尽!对宦官,大将军要么不除,等日后为他们所杀,要么就将他们赶尽杀绝,一个也不能留下。否则,日后终成大祸。”
“这样吧,某这就进宫去说服太后,让太后准了这奏章。”何进被袁绍和曹操两人给绕晕了,只得灰溜溜地入宫去,祈求这次能够说服自己的妹妹。
话分两头,张让在宫中经营多年,早就将耳目散播到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之中,因此何进第一次找何太后商量尽诛宦官的时候,张让就立即得到了消息,张让吓得不轻,当场就拉上赵忠等九人,一起去向何太后求情。
“某等侍奉先帝多年,如今先帝已去,某等也已年迈,自感无力辅佐新君,还望太后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让某等各还乡里,以了余生。”
“诸公这是哪里话?”何太后虽说善妒,但也不笨,她深知如果不是张让等人这十多年来的关照,他们何家,右哪能有今日的地位,而且就算是现在,如果没有了张让等人的制约,单凭她跟她那两个无根无基的哥哥,又哪里会是朝中那些动辄传承百年,门生故吏满天下的世家大族的对手?
“都怪我那没脑子的兄长,听了几句谗言,竟要向诸位恩公动手,不过,他上次已经被我赶了出去。如果他要再敢提这事,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何太后这话刚出,便有宫女来报称何进在外求见太后。
“诸公且到后面暂避。”何太后赶忙让张让等人回避,然后才让宫女带何进进来。
果然不出张让等人所料,何进一开口提的便是除掉宦官之事。何太后没有食言,当场跟何进吵了起来:“没心肝的,你听清楚了!张侯等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对何家,更是有大恩。倒是你身边那群士人,治国无力,乱政倒是有心。识相的话,你就赶紧离他们远点!”
何进一听这话,知道今天准没戏了,于是在争辩了几句后,便借口有事告辞了。
看着何进灰溜溜离去的背影,何太后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她又怎能想到,尽管她已经尽了全力来阻止何进,可在张让等人心中,何进已经成了跟他们“不死不休”的大敌。
“这么多年,我们真是白瞎了,竟然没看清楚,何进竟是这种白眼狼。”张让对其他人道,“现在啊,不除掉何进,我们也甭想有好日子过了。”
“是啊,但这何进毕竟是大将军,而前两年,先帝又剥去了我们的实权,就算我们有心,也无力跟何进斗啊。”何太后最初是通过郭胜才得以选入宫中的,因此这伙人中,就数郭胜悔意最甚。
“嗨,那可不一定。”赵忠唯一的眼珠子中凶光一闪,“别忘了二十年前,陈蕃跟窦武是怎么死的!”
“对!”张让一敲桌子,“我们就给他来个关门打狗!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需多做一件事,这样何进那小子才肯乖乖地往我们的圈套里面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