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北归之路

战场的局势，总是讯息万变的。且气人的是，哪怕计划已经到了要付诸实践的阶段，只要再有一封线报从外面送来，这计划也得推翻重来，否则，迎接大军的，很可能就是一场惨败。

而这份令许县诸将懊恼的线报就是，刘备的主力，原来早在十月底的时候，便已从益州出发，回援荆州，要是算一算日子，现在刘备的主力很可能已经越过江陵，开始朝长坂进军了。

“襄樊二城，共有守军六万。”审配边说，边在舆图上放置兵俑，“牛盖军一万，军长坂。吕常军两万，守樊城。”

“王凌率军一万，沿着汉水南下，以抵御北上的周瑜。”

“郭淮军两万，守襄阳。”

最后，审配将大伙的目光引到乌林，那里正是梁祯军败的地方：“据我曹估算，乌林一败，军士折损十分之二三，从乌林到襄阳，路途数百里，军士能至者，不过十之一二。”

随着审配的讲述，大伙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因为审配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被梁祯带去乌林的十二万大军，是回不来了。不仅军士回不来了，若是运气稍差，很可能，连梁太师也回不来了。

“怎么样，才有活路？”黑齿影寒开口了，这话也算是给了审配一个台阶。因为以审配的身份，是不适合直言梁太师有危的。

“荆州于刘备，于孙权，都十分重要。故太师伐荆州，孙刘必联手抵抗太师。如今太师一败，孙刘联盟必然瓦解。”审配说着，将两只分别代表刘备和孙权的兵俑，分别放在襄阳两侧，“襄阳者，沟通荆、益。若孙权得之，则可西取益州。若刘备得之，便可北伐中原。故孙刘必争襄阳。”

在场的人，就没有一个脑子是不灵光的，因此当他们听到审配长篇大论地讲述襄阳对孙刘二人的重要性时，心中便都明白，审配是想在襄阳上做文章，以给乌林的梁军换取一条生路了。

因此，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在孙刘之中，挑选一个买家，来将襄阳卖出去。

“乌林兵败之际，太师曾令郭淮，派使者与刘玄德沟通，或许，就是为了这事。”今早送到的军书中，梁祯曾花了将近一行的功夫，来告知他曾让郭淮派使者与诸葛亮沟通。尽管梁祯没明说理由，但现在听审配这一说，黑齿影寒便知道，以襄阳换命，就是梁祯定下的策略。

审配很明显舒了一口气，因为这事既然梁祯已经决定了，那他接下来的计策，便不会在根本上，有任何偏差了：“纵观江南之势，孙权强，而刘备弱。故而刘备必然不愿看见，孙权一家独大。”

“故而依配之见，太师无有性命之忧。”

确实，如果梁祯死在乌林，那并不稳定的江北六州，就必定会重新陷入分裂之中，届时，江东的孙权，就会成为天下至强，尽管孙权的强大，跟当年的袁绍，现在的梁祯，都不是同一个档次的。但对刘备而言，依旧是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因此，刘备是万万见不得，在他彻底掌控益州之前，孙权成为天下至强的。

“正南先生，依你之见，我军该如何救援乌林？”黑齿影寒所说的救援，其实就是做个样子，表明一下态度。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正在许县休整的武安军、武卫营全军向南，于江南的战局，也是无济于事的。但无济于事，也并不是说，可以袖手旁观了，因此样子是必须要做的。但怎么做，才是重中之重。

“太师留武安军、武卫营在许县，就是为了防止前线有失时，后方趁机作乱。故而全军向南，是大错。”

“故依配之见，选派一勇将，率一部军前往樊城即可。主力，仍旧要以提防后方的作乱为首要之务。”

黑齿影寒立刻叫来张既，让他领精骑八百，即日启程，经宛城，下樊城，以随时营救正在乌林泥沼之中跋涉的梁祯。而她自己，也带着一部分军马，移屯宛城，以防万一。

果不出审配所料，梁祯当日让郭淮派人与诸葛亮沟通的目的，就是想用襄阳城，来换取自己的一条生路。只不过，梁祯错估了一件事。因此，他的使者所见到的，并不是诸葛孔明，而是刘备本人。

岁月从不饶人，今日的刘备，脸上也有了几分衰老之像，须发染霜，面布沟壑，但那双目光，却比以往更为炯炯逼人。如果说，当年的刘备，只不过是一个身怀鸿鹄之志的少年的话，那今日的刘备，在历经磨难之后，已俨然是一代枭雄。

郭淮的使者见到刘备的时候，刘备正率领大军，准备北上长坂坡，已一举击溃牛盖的部曲。但也不知算不算是梁祯命不该绝，刘备还是接见了梁祯的使者，而不是顺从心中的怒火，将使者赶走。

“依先生之见，对梁贼，备是应穷追不舍，还是应网开一面。”

刘备当然有理由仇恨梁祯，毕竟，要不是梁祯趁着他攻略益州的空档，突袭荆州，这荆州到现在，还完完整整地掌握在他手中呢，哪有有江南的那个孙权什么事？现在梁祯一搅和，就让孙权趁机将手伸进了荆州，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以后他刘备和孙权，还有得吵呢。

但另一方面，刘备也明白，就算他这次名活捉梁祯，也不能将他处死，因为梁祯一死，北方数州必然会分崩离析。而这《隆中对》中提到的大好时机，却是必定与他刘备无缘的。因为刘备的军卒，在经过数年的征战后，也是十分疲惫，根本就无力北上，去逐鹿中原了。因此，如果梁祯在这个时候死了，便宜的人，也只有江东的孙权一人！

“梁贼此番南征，所率之兵，不下二十万。然江陵、乌林两败，其军士，亦是损耗大半，短期内，再无力南征。况且，有梁贼在北面威胁着，孙权亦不至于立刻与主公翻脸。”诸葛亮摇着羽扇，开始分析局势，“相反，若是梁贼死在乌林，襄樊一带的梁军必然溃逃。那时，夏口的周瑜只需沿汉水北上，便可抢在我军之前，占据襄樊。襄樊若到了周瑜之手，于我军是大为不利。”

“哎，但跑了梁贼，备心亦实在难平啊。”

这世上，最了解枭雄的人，就是另一个枭雄。刘备知道，只要让梁祯全须全尾地回到北方，用不了多少年，北方就能从这次大败的阴影之中恢复过来，那时的局势，对他刘备而言，只怕也是甚为不利。

诸葛亮微微一笑，羽扇再摇，而后附在刘备耳边，轻声道：“主公，兵不厌诈。”

刘备同意了使者的请求，并慷慨地表示，会让开道路数日，以便梁祯能够平安地回到襄阳，以主持大军撤退的事物。

郭淮得到消息之后，可以说是大喜过望，当即派人马不停蹄地沿着汉水南下，去找正在乌林的泥沼之间艰难穿行的梁祯。

乌林之战，梁祯败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惨，不仅舟师丧尽。但是旱寨的八万材官，次日早上还能汇聚在梁祯身边的，也不过两万余。分别由文聘、张允两员大将率领着，张允部在前开路，文聘率兵殿后。中间，则是许褚率领的数百亲军，紧紧护着梁祯。

周瑜的大军似乎没有追上来，因为那一天，知道太阳西斜，无论是前军还是后军，都没有传来交战的消息。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梁祯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突然发现，另一个远比周瑜要恐怖的敌人，已经在悄然无声之中，逼近了他和他的两万残兵。

这个敌人，是梁祯的老朋友了，它就是，从梁祯第一次跟随赵苞征讨夫馀开始，就始终与梁祯形影相随的饥饿。一般来说，人在家附近活动的时候，最多可以一昼不进食才感到饥饿。而要是在野外，只怕两个时辰没过，人就会饥肠辘辘了。

人饿了，就要吃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然而，供养大军的百万石军粮，早就遗失在旱寨当中了。虽说，每个军士身上，都会被强制性地带上可以支撑三日的军粮。但由于昨晚是被突袭的，又激战了半夜，别说普通军士了，就连梁祯自己，也跑丢了头盔，更何况是，挂在身上的干粮袋？

若是在一马平川的地方，缺粮还不算是太大的灾难。因为这平原地区，人口稠密，不需走多远，就能够遇见亭里人家。但乌林附近，要么是臭气熏天的泥沼，要么是不见天日的山林，哪里有什么亭里？就算林间道旁偶有几户人家，从里面搜刮出的粮食，也不够将近两万大军塞牙缝的。

无奈之下，军士们只好“仰食桑叶”已抵御饥饿。

“拿开，我不吃这个。”梁祯推开了许褚递来的兜鍪。这兜鍪之中，盛着刚刚熬熟的粥，“去拿几片叶子来。”

“太师，你乃一军之尊，万不可自伤！”许褚急了。

跟军士们同吃同住，虽说可以增强部曲的凝聚力，但亦不是百利而无一弊的。首先，将领每天要处理得事情，就要比普通的军士要多得多。因此，如果将领的食宿条件，还像普通军士一样，至简至陋的话，那无疑极大地影响到将领的决断能力。

梁祯笑着摆了摆手：“把这，送去给受伤了的兄弟。”

说着，梁祯一把抓过几片残缺不全的桑叶，带头朝军士们休息的地方走去：“走，去看看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