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刘备和孙权二人,也难逃此律,当梁祯大军压境时,他们做到了一致对外,但当梁祯一龟缩回汉水之阳,二人间的矛盾,就立刻浮出水面。而这矛盾的缘由,自然是荆州的归属问题。
在梁祯治兵一百零三万南征之前,荆州受刘备节制已有三年,归属权也甚是明了,孙权虽心有不甘,但也难以主动挑事。但梁祯南征之后,这一切,就都变了味。因为当初,梁祯军旗所指,荆州的士人那叫一个“以礼来降”,要不是孙权派周瑜来助战,只怕诸葛亮当时,也是守不住荆州南部的。
而孙权之所以出兵相助,其本意是周瑜在击败梁祯之后,能趁势夺下已被梁祯所占的襄阳,因为有了襄阳,鲁肃《榻上策》中,攻略益州,全据江南的战略设想,才有实现的可能。
但偏偏,当周瑜终于在赤壁,将梁祯的主力全歼之后,却惊讶地发现,刘备已经先他一步,收复了襄阳。这下好了,孙权成了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因为,击溃梁军的首要功臣,明明就是周瑜,但现在,按照鲁肃此前跟诸葛亮的盟约,孙权所能占据的荆州土地,就只剩下了江夏一郡,最多加上一个孤零零的陆溪口。
因此,孙权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跟当年,历经九战才终于在矩鹿全歼秦军主力,但却被告知,刘邦已在这段时间之中,捷足先登,攻陷了关中,灭了秦亭的项羽是一模一样。
东边的孙权很不舒服,西边的刘备也同样难感舒畅。因为这荆州全境,本来就都是属于他的,但现在梁祯这一搅和,却让孙权趁机插了一只脚进来,而且这腿,还好死不死地,插在了陆溪口。陆溪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水系入江口,相反地,从陆溪口出发,孙权北可沿着汉水威慑襄阳,西可沿着长江直抵江陵。
换句话说,陆溪口就像一把剪刀,一端指着咽喉襄阳,另一端则指着心脏江陵。这把剪刀一天不拿走,刘备不仅难以实现自荆州出兵,北伐中原的大计,就连稳坐荆州,也难以保证。
此外,更令刘备不安甚至气愤的是,孙权让周瑜率军在赤壁与梁祯对峙的同时,也没少搞小动作。而要想搞明白这件事,就要先弄清楚,建安十一年夏的时候,荆州究竟有多少个郡,投降了梁祯。
在建安之前,荆州一共有七个郡,分别是:南阳、南郡、江夏、长沙、桂阳、零陵、武陵。也就是后世常说的荆南四郡及荆北三郡。在建安十一年之前,这七个郡中有五个多一点,都在刘备手中。
之所以说是五个多一点,是因为南阳郡早在刘表时期,就被“割”给了张绣,以换取他作为荆州的屏障。而随着张绣的覆灭,南阳郡自然也就顺带着,落入了梁祯手中。
此外江夏郡的前郡守,叫黄祖。黄祖是刘表的部将,镇守江夏二十余年,期间多次与江东孙氏交战,战绩彪炳,包括孙坚、凌操、徐琨等一众江东猛虎,都作了他的箭下鬼。
由此可见,孙权对黄祖的仇恨,有多么深。故而在建安六年,孙权趁着刘表为荆州士族所杀,荆州大乱之机,将兵十万,大举进攻江夏。这一次,由于失去了整个荆州的支持,黄祖最终力战不敌,为孙权部所杀。故而大半个江夏郡,都被孙权所占据。
而后来,刘备终于在荆州站稳脚跟之后,考虑到联合孙权的必要性,故而也就放弃了对江夏郡的索求。而孙权也考虑到刘备在荆州已是羽翼渐丰,又甚得人心,故而也暂时停下了西进的脚步。
双方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五年。直到建安十一年,梁祯趁刘备平定益州未归之机,率众南征,才终于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梁祯南征的时候,是打着天子的旗号来的,因此一瞬间,就拉拢了一大群在刘备治下,混得不如意的士族之心。当时,竖起旗帜支持梁祯的,就有章陵、江夏郡夏口以北诸县,南郡。
而长沙郡、武陵郡、零陵郡、桂阳郡,虽然没有易帜,但境内亦是骚动不止。而且由于梁祯的大军来得实在太快,因此留守荆州的诸葛亮只能在平息荆南四郡的内乱后,就火速将四郡郡兵,全部抽调到江陵,以巩固江防。但如此一来,这四郡的防御,也就空虚了,异心者的死灰,也复燃了。
孙权就是在这个时候,玩了个小把戏,他令外派了一支部曲,打着替刘备安定后方,肃清梁军细作的名义,开进了离扬州最近的长沙、桂阳二郡,从而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了荆南。
因而,此刻的孙刘关系,在孙权看来,就是自己花了大力气,帮刘备全歼了梁祯的南征主力,但所得的补偿,不过是那寥寥寸许地。而在刘备的视角,就是孙权趁机卡主了他在荆州的咽喉,并且在原本属于他的地盘中,洒下了不计其数的钉子。
事情发展至此,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那就是孙刘关系急需修复,不然两者的彻底决裂,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因此在这种时候,刘备对汉中张鲁的攻势,就只能一拖再拖了。因为如若他此刻就率领主力返回益州,去争夺汉中,那孙权,是保准会借此良机,在他背后捅刀子的。
“只是,这梁贼虽败,但元气未损。近来又闻其大将梁霜,率九军三万余众,屯雒阳,意在关中。备观这关中群凶,不过一群有勇无谋之辈。”刘备边说,边将宽大的手掌按在舆图中的关中地区上,“若是让梁贼夺了关中。张鲁必降,若是失了汉中,则益州无险可守矣。”
刘备面前,坐着他的两位谋士,一是最受他信任的法正,二是他最看好的神童周不疑。
“张鲁虽鼠辈,但其在汉中,已历三代,民心归附。若是我军强攻,恐难一战而定。”法正是益州人,因此对汉中也更为熟悉,“故依正之见,欲取张鲁,必先抚孙权,否则我军难以西进。”
一提到孙权,刘备就顿觉头疼:“孙权虽小,但亦是一时之杰。当如何是好?”
这话,明显是对周不疑说的,因为周不疑是刘表的别驾刘先的外甥,自幼生长在荆州,故而对孙权与荆州之间的恩怨,也是更为清楚。
“江东孙氏,二代三主,自初平年起,便时常侵扰江夏,前后二十余年。由此可见,孙氏对荆州,是志在必得。”周不疑将一只兵俑放在舆图中的扬州上,“如今周瑜军就驻扎在夏口,令有一偏师,驻扎在长沙。此二部,就如牛虻,附之则不去。故不疑以为,我军与孙权之间,必有一战。”
法正一听,右眉毛不禁一挑,因为在他看来,周不疑的想法未免太过激进了一点,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孙刘内讧,受益的人,将既非刘备,亦非孙权,而是一江之隔的梁贼。
“若想北进中原,则必取张鲁。不疑,依你之见,我军能否在稳住孙权的同时,平定张鲁?”
刘备的话,周不疑想了许久,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它不仅关乎到刘备集团内部资源的分配,更涉及对张鲁、孙权乃至梁祯的性格分析,因为这建安年间的棋盘之上,从来就不仅仅只有两个棋手在对弈。
“不知主公可曾读过,鲁肃所作之《榻上策》?”周不疑忽然问了刘备一个问题。
刘备银白相见的眉毛一弯,沉吟片刻,而后点了点头。《踏上对》虽跟《隆中对》一样,分别属于孙刘集团的战略机密。但这种一定要付诸行动的机密,都是藏不住的,因为对手的谋士团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多时候,他们往往只需要瞄一眼你的人员配置,就可以推断出你的意图来。
而这,也是为什么梁祯方面的贾诩、荀攸、审配等人,都能在尚未知晓《隆中对》的具体内容的时候,就能根据刘备军的动向,像梁祯提出,“守荆夺秦”的策略。
但刘备的谍报工作,显然做得比梁祯要好不少,因为他们不仅探明了《榻上策》的存在,更将大致内容,都打听了出来。
故而到了法正这,甚至连对《榻上策》的评价都出来了:“鲁肃此策,可比诸葛孔明之《隆中对》。”
“若依此策,孙权进可一统天下,退可全据江南益、荆、扬、交四州。再不济,亦能偏安一隅。”法正说着,将一只兵俑放在舆图中的荆州之上,“但无论孙权如何是想,据有荆州,都是重中之重。”
周不疑接过了法正的话茬:“每年七月,水涨之时,舟师朝发江陵,暮可抵居巢。故而若孙权不取荆州,则其坐卧不能安矣。”
“可孙氏将兵,动辄十万,我军总数,亦不过如此,若是开战,即便能胜,亦是元气大伤。”刘备叹道,“在备平定张鲁之前,不能与孙权交恶。”
刘备此言,算是定下了日后的发展方略,那就是先稳孙权,再平汉中,而后是先讨梁贼,还是先平孙权,再依时而定。当然,这只是大的方向,至于细化到怎么安抚孙权,怎么平定张鲁,就要看法正、庞统、诸葛亮、周不疑这几个谋士如何谋划了。
但无论此四人如何想,对刘备而言,趁着梁祯元气大伤之际,一举平定张鲁的时机,都是彻底地错过了,因为他实在是不敢将赌注,押在孙权的人品之上。